01

苏溪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学刚开学那会，当别的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大学生活里时，她却成了人群中异类的一个存在。

开学才半个月，她就经常偷偷翘课去河边，每节课上都迟到。在遭受了无数次纪检部门的白眼后，第二天她还能踩着上课铃进教室。

一时间她的名字在整个艺术系里都被熟知，连系主任都知道，这一届里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学生。

也正是这样，苏溪在大学没交到一个朋友，女生都在躲着她，唯恐与她牵连上关系。但这些并不重要，她向来清楚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的含义。

02

九月的天空，还是闷热的不行，知了在树上一声一声叫唤着，让人本就浮躁的心更加烦躁不安。

教室里，老旧的天花板上风扇咿咿呀呀的转着。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手里拿着绘本，一笔一画认真描绘着窗外的风景，唇角微微上扬着。

侧脸的弧度勾勒出了她好看的轮廓，一头乌黑的秀发泻在腰身。白皙的脸庞上眉眼如画，眼角下还藏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按命理学相面的说法，通常有泪痣的人，今生今世注定为爱所困，且经常落泪，逃不过情爱的纠缠与折磨。

多年以后，对早已历经了人间沧桑的苏溪来说，这句话果真是应了验。

“铛铛铛……”

广播里传来了下课的铃声，班上的同学一下从慵懒的状态变成精神十足，三三两两的结伴去透气了。

她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起身从位置上离开。出教室后，往操场河边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来到河边，微风刚好吹过。水面上顿时波光粼粼，太阳光的折射，让河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她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地面是否干净。然后伸手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烟，看了良久，终究还是把它又揣了进去。

这包烟是好朋友蒋飞飞给她的，她的口头禅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饭前饭后一根烟，生活好似活神仙。

似乎在蒋飞飞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烦恼是抽烟解决不了的。所以当苏溪烦闷时，她便塞了给她，可到现在却还是纹丝不动。

苏溪坐在石梯上，静静看着远处的风景，任风轻刮着脸。突然，地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她头上的太阳。

“不介意的话请我抽支烟吧。”那人毫不客气在她身边坐下。

苏溪愣愣的看了几眼，才从包里摸出烟盒和火机递给了他。

他接过来，熟练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边。偏着头一手挡着微风，一手打燃火机，末了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那张冷峻带有痞气的脸就笼罩在烟雾里，让人移不开眼。

他们一起坐在石梯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这种默契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终于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苏溪突然站了起来。踩灭了地上顾远扔的那个烟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说道：

“走了，再见。”

她向来是个洒脱的人，简单的四个字像是对这场不期而遇划上了句号。

“喂，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顾远双手撑在身后的石梯上，微微往后倾，说话间嘴边仰起一抹邪笑。

“怎么？想还我的东西吗？”

被叫住的苏溪转了过去，一头黑发被微风扰乱，发丝滑过脸颊。

如果说顾远是对苏溪一见钟情的话，那除了常常看到河边一个落寞的身影外，就是现在这决定性的一眼，让顾远的心更加坚定了。

03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过，当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打破你的规律，触及你的底线，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影响着你的生活。你对此毫无办法，反抗过，发怒过，在各种破坏下你被逼的丢盔弃甲，示弱投降。

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你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入侵者的存在，他一点一点侵蚀你的所有。

顾远于苏溪正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因为在后面的日子里，她总是能时不时“偶遇”到他。

例如现在，苏溪在食堂正吃着饭，对面的座位上又出现了他的身影。

“怎么只吃一个菜呀，你们女生都这么减肥的吗？”顾远一边嬉笑着，一边往她餐盘里夹着菜。

“我想吃什么吃什么，好像跟你没多大关系吧？”她不动声色的把菜都夹回了原来的地方。

气氛变得有一丝尴尬，苏溪意识到刚刚的做法有些不妥。轻咳了几声，筷子伸向顾远的餐盘。

“你没投毒吧？”说完她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投什么毒呀，你死了我找谁玩？快吃吧，真不知道你们女生明明这么瘦，为什么天天还嚷着要减肥。”

顾远笑得像孩子一样，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着米饭。

已经很久没人给她夹过菜了，从记事起，她都数的清妈妈在家做过几顿饭，那个家里常年都是冷清围绕着。

苏溪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俊朗的男生，那颗被冰封了许多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起来。

04

炎热的夏季一晃而过，香樟树的叶子早已发了黄，一阵风过，零零散散的飘落下来。光秃秃的树干上，还可以看见鸟儿做的巢。

一些女孩为了好看还在穿着短裙，手挽手和朋友在操场上闲散。苏溪看见了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子，默默把身上的针织外套紧了紧。

和顾远认识快半年了，两个原本没有交集的人，慢慢从不相识变成了相熟。

平日里他总是打探性问苏溪，以后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苏溪不是不知道顾远对她的心意，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和信念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不知道自己还配得上顾远的一片真心吗。

寒冬已经到来，圣诞节也即将来临。

学校里到处都在洋溢着温暖的氛围，连苏溪都受感染，心情变得好起来。因为前一晚顾远向她发出邀请，一起去过圣诞节，她满心期待着赴约。

今天下午只有两堂课，结束后，她赶紧收拾完东西准备去找顾远。

刚走出教室，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因为着急，她看也没看手机上显示的那一串陌生号码，直接摁下通话键，接了起来。

“喂…喂…”

“你好，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半晌才有了回应，通过电流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么久没找你，怎么着这是移情别恋，忘了我是谁了？”

只一秒时间，苏溪听到那声音后瞳孔放大，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起来，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周围的人纷纷朝她投出异样的眼光，时间就像被静止了一样。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清醒过来，电话那头早已挂断，只有“嘟嘟”的声响。

她慌乱划拉着手机页面，拨出了一个电话。才响没几声，电话立马接通了，看得出电话另一端的人也在等她。

“喂，你不知道今天答应了我什么吗？放人鸽子很好玩是吧？”

顾远在电话那头生气的说着，苏溪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儿，待顾远冷静下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喂，说话呀？”

“苏溪你怎么了？”

“喂，快说话啊。”

她缓缓开口说道：“是啊，我就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们今后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急忙挂了电话，深怕下一秒那句我想你了会脱口而出。那才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敢也不能这样做。

市中心广场影院门口

电影院门口站着一个帅气的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两张电影票，因为时间的缘故，纸张已经被他捏皱了。

而他怀里还抱着一束包装精致，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此刻玫瑰的红把他那张冷峻的脸衬托着更加寒气逼人了。

某人说这世间有许多的花，不过她最喜欢的就是玫瑰，而且得要红玫瑰。

世人都说玫瑰庸俗，比不上那些沁香自洁的花，难登大雅之堂。可她却说庸俗就庸俗吧，一辈子那么长，总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来支撑。

想到这里，顾远不禁失笑起来。人家的一句无心话自己却当成宝贝记挂着，而那人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全盘否决了自己的一片真心。

顾远生气的把玫瑰花和电影票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愤愤不平的离开了。

05

接下来的日子他没有再找过苏溪，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错的那个人是她。可是他又一边心虚着，因为感情里，只有被爱的那个人才有恃无恐。

就这样，两个念头整日在他脑海里打架，他纠结来纠结去，不但没想出一个办法，还被搞得快精神分裂了。

终于他熬不住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给个台阶吗。他愿意走出九十九步，只要最后她迈出那一步就行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拨通了苏溪的电话，满心期待着，可电话那头却传来关机的提示。顾远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赶紧跑去教室里找她，可还是没找到。无奈之下他只好守在女生宿舍门口，希望能等到她。

宿舍门口

顾远不耐烦的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苏溪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不安的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突然前面出现了两个身影。尽管月色朦胧，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旁边那人是谁呢？

顾远疑惑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苏溪和那个人牵手停了下来，分别时依依不舍，在老式的电线杆下，两人热情得接吻了。

站在香樟树后的顾远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脏快要爆炸，胸口压抑的喘不过气了，垂在两侧的手握紧成了骨节分明的拳头。

热吻过后男的走了，直到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苏溪才转身回宿舍。经过树旁时，顾远突然站出来拉住了她。

“他是谁？”他红着眼发问。

“他是谁关你什么事？放开我。”苏溪挣扎着。

“我问你他是谁？”

“……”

“回答我！上次你没来就是因为他吧？”

“因为他又怎么样？顾远，你搞清楚我们认识不过个几月，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说过不要再联系了吧，你是傻子吗？”

“是啊，我是傻子，没有人比我更傻了。”

“满心欢喜约了心爱的人看电影，还买了你最喜欢的红玫瑰，结果呢？你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失约了，你说，天底下是不是再也没有我这样傻的人了？你说啊？”

苏溪的肩膀被顾远牢牢抓着，男孩子总是控制不好力道。顷刻间，她白皙的手臂一下变得绯红起来。

真疼啊，可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他们两个此时就像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一样，互相说着直抵内心深处狠毒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扎在彼此的心上，而自己那个地方却早已鲜血淋漓。

顾远，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这样。我是真的不曾想要伤害你，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从未见面认识过。

06

南街头的一家咖啡吧里放着一首低沉的歌，歌曲是宋冬野唱的董小姐。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挎着花篮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枝花，用稚嫩的声音说：“阿姨，你买花吗？”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走出了吧台，柔声笑道：“是啊，过去这么年了，我已经被人叫做阿姨了。”

女子来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头，然后拿出一张钱买下了那枝花。小女孩收到钱后，欢欢喜喜蹦跳着离开了。女子看着那欢快的身影，笑了起来。

女子把花插在了花瓶中，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送进嘴中，最后化成一圈烟雾吐了出来。

没吸几口，她看着手里的香烟失了神。

记忆里，有个男孩抽了她的烟，抽完第一口便说我还是喜欢抽万宝路，从那以后没人知道她包里随时随地装了一盒万宝路。

在那些压抑又黑暗的日子里，每当她点燃一根万宝路香烟狠狠吸上一口，便觉得周围还有那个人在，日子也就没这么苦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起来。回忆也被渐渐拉长，脑海里浮现出那件深藏在心底的事。

07

时间倒回在2012年6月，那是快临近高考的时候。

叛逆期的苏溪结识了校外的一个混混，他叫高小北。两人因为放学后经常在一块玩，一来二往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和高小北在一起两个月后，一天放学，她跟平常一样，去高小贝租住的出租屋里一起打游戏。

打着打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因为是夏季，暴雨来得又急又大。没办法，她只好在那里留宿一晚。

那一晚，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苏溪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守着自己睡的那块小小地方。

黑暗之中，身旁的那个人突然欺身压了下来，覆上了她的唇，手也不老实的动了起来。

苏溪被这一幕吓到了，虽然自己处于青春期，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做任何越界的事。她奋力反抗着，一边躲一边大声叫，可身上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慌乱之中，她胡乱扇了高小北一个耳光，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苏溪来不及说什么，害怕的推开了那个人，连鞋也顾不上穿，连夜离开了出租屋。

从那以后，她就跟高小北分开了。而那一晚发生的事她也一直深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说，企图忘记那些不好的过去。

直到顾远的出现，她才开始一点一点摆脱了从前的阴影。

可是没想到，上帝始终不太眷顾她。

圣诞节那天，电话里那个人说，如果你不乖乖回到我身边的话，我就把以前那些事说出去，我倒要看看你的小男朋友还能接受你吗？

苏溪不敢想象顾远知道事实的样子，她是爱他的。所以那些连她也想要逃避忘记的过去，怎么能让顾远知道呢？

如果不能在一起，至少要保留住在对方心里美好的模样，也就是那一刻她决定离开了。

08

香樟树下的那次故意争吵后，她再也没见到过顾远。后来毕了业托人打听才知道，他早已办了退学手续，现在在一家国际旅行社上班，成为了一名导游。

“如果有机会旅行，你最想去哪里？”

“去草原吧，我想认认真真看一次天空，这里的蓝天一点也不蓝。”

“好，那我们就去草原。”

想起这段对话，苏溪眼底浮起了淡淡的哀愁，嘴里呢喃道：

“顾远，你最终还是没有失约。”

手里的香烟燃到了灰烬，女子在烟灰缸里揉熄了它，然后转身朝里走去。录音机里，宋冬野的歌声还在咖啡吧各个角落里飘散着，歌词唱到：

董小姐

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就算你和我一样 渴望着衰老

…

董小姐

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和桥下 清澈的水

…

董小姐

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

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 还有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