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之后,你还在工作之余写着小说。就像你崇拜的卡夫卡一样。即使知道这条路,极大的概率终将徒劳无功,但还能在这个日益文化荒漠且审美庸俗的当下,保有自己的清醒和表达,是让自己终身持戒的方式。
林语堂说,一个心地干净、思路清晰、没有多余情绪和妄念的人,是会带给人安全感的。因为他不伤人,也不自伤。不制造麻烦,也不麻烦别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持戒。
你慢慢开始知道了人无高低之分,月收入四千块和一万块,没有本质的阶层差别,而试图分割中低收入人群的资本力量,编织了多年的中产和小资故事,也因为“打工人”这种集体共识的出现,而感到了金字塔底座的晃动。不过就像水的形态会改变,但水不会消失一样,即使前者依然无法分割群体,可人类社会终将还有性别可分。就像盲生发现了华点,理解了这个社会不同的运作方式。不再喜欢与他人竞争,因为知道自己赢了一个对手之后,还有更强的对手,一辈子都赢不完。于是你把所有人都看作是自己的朋友,把他们当作帮助自己与自己竞争的伙伴,和那个理想中的自我比较,不断的超越自我
也慢慢开始知道现在才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年轻时被画过的饼,已经把你喂到了中年发福,没有必要为了未来的自己放弃当下,也知道当下的自己不是为了实现未来的工具,知道奖励自己,也知道安慰自己。办公桌上放着一本罗伯特.M.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里面有一句话,你喜欢其中朴素的辩证关系,“当你急着奔向未来的时候,说明你已经不喜欢现在了”。
你也不再讨论过去的事情,用过去的辉煌来作为当下困难的盾牌,开始正视自己的自卑,开始接受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情的事实,并适时的尝试去改变。开始由内而外的去掉自己的自负,正视自己的自卑,并一步步走向自信
开始慢慢知道过早袒露真心会被别有用心的人伤害,暴露自己的伤口会被撒盐,所以变成一个慢热的人。慢热才能保持清醒,不被迅疾的欢愉麻痹理性,才能看清楚一个人,才能让交付的心不被伤害,才能知道这条孤独的路上也非踽踽独行,才能收获真正的友谊。
你知道被煽动的舆论是一把刀子,会直接了当的插进胸口。所见的只有刀子,痛苦,鲜血和当事人。你知道刀子会让人恐惧,痛苦会让人共情,鲜血会让人冲动,当事人会让人同情。这些带节奏的方式,和十年前也没有什么进步,你依然会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人云亦云,会等事情发酵一段时间再发表看法,甚至证据确凿也可以不发一言,你知道,只有独立思考,才能人格独立,你也知道一个人如果有罪,就应该交给法律,而不是键盘和道德。
你慢慢知道喜剧的本质是悲剧,你看周星驰的电影,已经感受不到快乐,因为你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想起了宋岳庭那首很有名的歌《life's a struggle》,想起了《楚门的世界》,想起了《摩登时代》。
你要想奔赴的山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同行的。好似这世间纷乱无一事能扰得了你的心,没有过分熟络的样子,没有讨好世间的媚笑,眼中只有脚下的路,眸子里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却也不是冷漠,只不过将此生的所有柔情都留给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与旁人只是淡淡如水的交情,却也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关心着陌路的老人和小孩,随意伸手就帮了,不着痕迹。
最后,你“罗隐”的故事写到哪里了呢?“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中提到云英,又因何要痴等一生?在小说里你借云英写道,爱情这种东西,薄如蝉翼,方生方死。一千多年以后有个叫做米兰昆德拉的捷克作家说,“把自己交给他人的眼光去评判,正是产生不安和怀疑的根源”。如果能早知道这句话,可能也不会在他们快要死了的时候,还想不明白,彼此这一生如此痛苦的根源。
信就写到这里吧。
今天穿过交子大道的南风,也像极了长安。
你也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