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这夜，暴雨如注，酒吧老板陈明料定颗粒无收。

连他自己都被雨困在这里，路上车行不通，行人都快被吹飞。

有人推门进来时，倒把他吓了一跳。

“老板在吗？”来者在门边脱下雨衣，露出修长身形，慵懒碎发轻甩，抬头四处打量。

这座位于城南的酒吧，历经数任话事者，见证无数朝代更替，依旧屹立不倒。

进门有道石墙，上刻古纹样，两条夔龙环绕夜明珠，左上角刻有几段文字，太高了瞧不清。绕过石墙，整面奢华酒柜扑面而来，古今结合的装潢，倒让人一时恍惚，今夕何年？

陈明去迎客人入座，瞧清模样，让员工去休息，自己亲自摇酒。

“老板，打听个地方。”只见这年轻人从棕色双肩包取出一物，似乎是本书，夹页飘出个物件，正被陈明抓住。

是半张船票，印着“虚空号”，座位是01-25，出发时间是二十年前。

屋外狂风大作，“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钢化玻璃上。

“呸，真晦气，竟然是只乌鸦，脚上还缠着褪了色的红绳。”工作人员打量后过来对老板说，客人眼睛一亮，询问绳结样式，“约摸有点像吉祥纹，挺寻常的。不过收尾坠了颗小珠子，黄色的。”

年轻客人神色慌张，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是父亲的魂灵在暗中警告他，别再探求真相。

陈明已转身取来一张旧报纸，二十年前，硕大标题写着：《青年学者唐家学疯癫坠海，称在渔村看见龙宫》。

唐川激动万分，“对，你可知道珊瑚岛怎么去？”

“店里的规矩，你该知道吧？”

这酒吧表面是酒吧，暗地里却是最大的情报交易中心。

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就得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换。

“我，要典当自己的写作才能。”

陈明伸出右手食指，往唐川眉间一探，便知深浅。

“为了个虚无传说，值得么？”

唐川迟疑片刻，艰难点头：“我想知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对母亲的承诺。

交易在唐川点头时达成。

陈明亲自送唐川去珊瑚岛，自己却没上岸，“记得，你只有72小时，不管找没找到答案，都须在日落前回来。”

“如果迟了，会如何？”

“会被永远困在这岛上。”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咸咸的海风，让唐川浑身哆嗦。

踏上珊瑚岛，第一感觉是诡异。

遇见的村民，眼球浑浊如搁浅水母，几乎每家屋檐下都堆满陶罐，刻着情话的鲨鱼牙齿、泡着动物标本的玻璃瓶……

他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沉闷的响声，是从手里那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发出。

青铜链条坠了串小铃铛，铃铛上刻有夔龙纹。

又是夔龙纹。

铃铛摇晃时，涌出1901年沉船幸存者的记忆——穿旗袍的女人跪在甲板焚烧书信，灰烬里跳出磷火组成的海图。

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伴随着铃铛声响起，起身毅然跳入海中。

唐川认识了穿蜡染布裙的哑女，不知名姓，她当时正在礁石间拾捡漂流瓶。

她颈间挂的鳞片，能将破碎故事缝成诡异歌谣：被丈夫背叛的渔妇化作食梦水母，革命者的热血凝成会下雨的珍珠。

唐川发现她修补的故事，总在关键处缺失，就像有人用刀刃剜去果核。

第二夜，距离离岛不足24小时，唐川除了拾到很多的故事残片，一无所获。

这岛上，没有人认识他父亲。

夜里，突然下起暴雨。

他借宿在哑女家，二人正围着烤火，哑女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海底回响：“你父亲剜走了龙女的眼睛”。

她褪下半边衣裙，身体布满正在愈合的齿痕——每道伤痕都是个被遗忘的故事。

青铜铃铛在此刻共振，映出父亲举着摄像机拍摄井底的画面，镜头里，哑女正被无数透明触手拖向深渊。

这段直播画面，他年幼时曾在网络上看到过，后来似乎被有关部门下架，再也找不到。

唐川晕了过去，醒来已在归途。

陈明的背影，在夕阳照耀下，格外令人安心。

那夜，彷佛是个梦。

回到酒吧，他选择典当与哑女相遇的记忆，想换来父亲最后的影像。

陈明自然答应，左手一挥，唐川又晕了过去。

【二】

梦里，一片虚无。

无穷无尽的黑，淹没了所有真相与不堪。

凭空出现一个投影仪，正前方出现张巨型幕布。

影片开始播放。

戴着防毒面具的蛙人潜入海底，有人点开水下摄影机，记录团队接下来的举动。

唐川的父亲出现在镜头中，潜水服上贴的名牌，还是母亲写的。

他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剜下巨型生物的眼球，装进保温盒。

那巨型生物浑身长满鳞片，有三层楼那般高，被人类用钢丝绳困住，不能逃脱。

就在它眼球被剜去时，海底突然渗出黑色，所有人像着魔般，纷纷自残。

一个又一个，接着倒下，却没浮上去，被黑暗伸出的触手卷入海底。

画面一转，哑女出现在玻璃舱内，不断重复缝补动作，缝补好的鳞片，正通过管道输向全城，每个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都带着致幻剂味道。

要不了多久，整座城市，将彻底成为鬼城。

“该怎么阻止这一切？”他只能向陈明寻求帮助。

“一切因果已定，她不过想要个道歉。”

她要的，竟然这么简单？

唐川带着青铜铃铛，再次踏上珊瑚岛。

与上次不同，这次岛上死一般寂静。

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村民们，早都变成了盐柱。

他来到和哑女相遇的地方，掏出青铜铃铛，摇晃。

哑女的声音从深海传来，“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唐川没有迟疑，径直往海里走去。

青铜铃铛在深渊碎裂，七十二片碎片，化作群鸦飞向不同时空。

【三】

2025年深夜，你躺在床上，追着刚完结的小说。

电子书突然卡顿，怎么都无法往下滑。

漆黑屏幕上，映出诡异一幕：有只湿漉漉的手，悄然搭在你肩头。

故事里本该碎掉的青铜铃铛，突然在床底发出闷响。

天花板上，血色大字逐渐浮现——“轮到你了”。

窗外，月色被乌云隐去，电闪雷鸣。

你动弹不得，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只因你的舌尖，不知何时含着一片冰凉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