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来到天台上，看见天台边上站着一位少女，穿着格子衫，静静地直视前方。风吹过来，头上的发带轻轻飘动。

    “诶，你好。”

    少女缓缓转过头来，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我，面无表情。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个人。向后看，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戴着一副墨镜，与少女不同的是，他面带微笑，并一直保持这个微笑不变。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我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模样的人正蹲着系鞋带，脸上同样是诡异的笑容。有一个穿着高跟鞋“突突突”走来的女子，眼泪在她的脸上不停流淌。

    一个皮球滚到了我脚边，我一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跑来对我说：“姐姐，对不起。”恐惧攥紧了我的喉咙，使我发不出声来。我赶紧向后退。

    这时，少女像轻盈的蝴蝶一般向前扑去，一声巨大的轰鸣宣告了她血肉模糊的结局。随后，一个接一个地，那几个奇怪的人都坠下高楼。伴随着行人的尖叫声和救护车尖厉的鸣笛声，我飞奔下楼，自杀的念头在这恐怖的场景面前早已不见了踪影。

2

    到处都弥漫着阴沉的气氛，人们对楼下的血泊已不再惊奇，对回家撞见高高悬着的尸首也不再恐惧。随处可闻的哭声已经消失，人们对身边人的离开已经麻木。人类的自杀率疯狂升高，死亡的阴影覆盖在活着的人脸上。

    我看着这样的新闻，再联想起那天看见的诡异场景，只觉得心惊胆战。无数人集体自杀，事态愈发像一场阴谋。

    心理辅导异常火爆，许多人觉得自己精神有毛病，要求治疗。心理医生每天都要证明无数人心理正常，可是那些被诊断为正常的人，常常第二天便卧轨或割腕了。

    各地紧急搜捕恐怖分子，所有的科研机构被迫停止研究，并派出世界上顶级的科学家主攻如何破解操控意志。

    有时，我去商店买东西，路边的行人一头撞在商店的玻璃上，血溅到了我刚拿起的方便面上——餐厅早就关门了。店主一边抱怨一边去买新玻璃，可是最后他自己把命献给了这块崭新的玻璃。过一阵子再去的时候，整个店里只剩下货架和上面零散的商品，我只能把仅有的三包方便面塞进包里，留下一张纸币在收银台上。当我走出商店的时候，带起的风把钱吹到了路上，被刚刚扑向飞奔的汽车的人的血染红了。

    到处都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和血腥味，火葬场整日浓烟滚滚，墓地价格飙升。很多自杀者只能被随便埋在地下。食物与生活用品越来越紧缺，价格也越来越高。很多人因此暴富，可是坐拥一堆纸币并没有什么用，没人愿意用仅剩的食物来交换只能当手纸的钱。

    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一件事所有人都记得。他们必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杀我。

3

    靠着三包方便面熬过了一周，我决定下楼走走，说不定能摘些野菜野草。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自杀，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饿死而已。饥饿抽走了脂肪，拉皱了皮肤，夺去了力气，我拖着步子挪向电梯，按下按钮，才想起来应该没电了。突然，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少女站在里面，面无表情，穿着格子衫。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少女吗？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蓦地，她伸出手来，拼命把我拽进了电梯，抓住我的领口，把我摁在墙上，用刀抵着我的脖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你让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狼藉！”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是我毁了世界？我无缘无故遭受所有人的追杀，要不是幸运，早就被乱刀砍死了。那天我去天台，正是受不了没完没了的追杀，想自己结束这绝望的一切。

    电梯门缓缓关闭，我从包里摸出了一把刀，插在了她的右手臂上，趁她因疼痛而乏力时，猛地把她推倒。这时，电梯门又缓缓开了，她被扔出门外，而我随着电梯慢慢下沉。

    已经不止一次了，每当有人想要杀我时，我总是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莫名其妙地得到一些武器或优势，比如突然出现在我包里的刀，再比如突然打开的电梯门。我带着满是困惑的脑子和空荡荡的肚子回到了公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在这个荒唐的2018年，是没有什么不会发生的。

4

    在这一年里，人们集体自杀前，我研究出了永生代码，正准备植入人类核心数据系统，因此人们称我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后来的数年里，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绝大多数劳动已无需人类，人们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尽情享受着这美好的无限的时光。

    我一次又一次地登上领奖台，一遍又一遍地做慷慨激昂的演讲，人们给予我鲜花与赞美，整个世界像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派对。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小孩子打着游戏，老人们喝茶闲话，人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走到餐厅，点了餐，正好看见曾经在这家餐厅工作的小李，小李笑着向我招手，她刚刚在上街玩了回来，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多亏了你呀，我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就激动地睡不着。”

    “而且你又年轻了。”

    “是吗，哈哈哈。”

    然而好景不长，欢乐热闹的气氛像被稀释的墨水一般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空虚、寂寞与无聊。

    公元2318年，我看腻了电影、小说，玩够了游戏，看着美食也懒得动筷，对于好久没碰过的科研，我只记得一星半点，以前的爱好也不再喜欢，只剩下每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终于，我鼓起勇气出了门。路上碰到了小李，她脸色憔悴，细声向我问道：“你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吗？”

    “嗯……扫地？”

    “机器人都已经扫好了。我失眠了，每天有24小时要熬过去，比你们惨的多。”

    “画画？你以前喜欢的。”

    “现在看见颜料就想吐。更何况，我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就头疼得什么都干不了。”

    我无言以对，照她的意思，我难道害了他们吗？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瞎逛，街上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窗口趴满了百无聊赖的人。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有点面熟，仔细一看，是曾经的商店店主，他胖得如浮肿一般。我向他打招呼，他点点头。

    “最近怎么样？”

    “每天吃喝玩乐，舒服是舒服，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以前管店的时候，虽然忙，但心里踏实，而且知道生命有限，也不敢浪费时间。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却不知道干什么好。”

    情况越来越恶劣。开始有人跳楼自杀，但是由于我的功劳，他们得以迅速恢复。我们这一大群人，死是死不了了。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沙哑：“您好，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否肯修改历史数据，删除永生文件，使一切恢复正常？”

    由于科技的发展，我们得以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自动转换为数据存储在数据库里，修改数据就可以修改历史。每一个人的数据有自己的密码，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修改自己的过去。但是，蝴蝶效应众所周知，一个人某个行为的改变可能影响未来也就是我们现在大的局势的改变，因此修改数据必须经过精英决议通过与本人同意才能进行。

    “什么，怎么可能？你们是疯了吗！我用尽毕生心血研究永生代码，现在说毁就毁了！”

    “您先冷静一下，精英决议通过了这次修改，希望您能配合。否则，世界将继续恶化下去，那时，生不如死。”

    我挂断了电话，瘫倒在椅子上。销毁我最宝贵的研究成果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情况不好，谁知道以后怎么样，而且这是永生的错吗？我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桌子，桌子上水杯里的水使劲地晃了一下。

5

    第二天，令我震惊的是，精英决议通过了所有人可以修改自己2018年的历史数据，并可以输入新的代码，编写自己过去的行为的提议。

    2018年，正是我准备植入永生代码的时候。

    很快，我的胳膊上有了一道疤痕，那是刀划出的伤口。我立即明白了修改历史数据的意义，那就是通过输入新的代码，操控过去的自己杀掉过去的我。

    既然我拒绝了删除文件，现在他们也无法杀掉我，他们便选择解决掉过去的我以防止后来的我将永生代码植入人类核心数据系统，从而改变整个历史轨迹。

    那该冒多大的风险啊，变数实在太大了，谁能保证改变后的就一定是好的呢！

    我迅速打开电脑，修改我的历史数据，添加不符合规律的代码使过去的我得以逃脱人们的追杀。

    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事科研了，但凭着能编写出永生代码的底子，我巧妙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窗外，哭泣声此起彼伏，那些愚蠢的人正为不能杀死我而痛苦，漫无尽期的日子耗光了他们的意志，死亡的缺失反而带来了对生命的恐惧。

    我打开窗子，哀嚎声阵阵扑来。突然一个拿着电脑的穿着格子衫的女孩消失了，电脑“砰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身旁的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赶紧捡起她的电脑，摘下墨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喃喃说道：“执行自杀程序。”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大叔消失了，一个高中生消失了，一个女子消失了，一个母亲连同她的孩子消失了，她的孩子手上拿着一只皮球。

    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操控2018年的自己自杀，他们宁愿选择在过去死去，也不愿永远地无意义地活着。

    突然，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格子衫，头上的发带垂在耳边。我皱皱眉，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活着？难道她可以编写重生代码？

    少女仿佛看穿我心思似的：“我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嗯？”

    “她死了，是你害死的。这里所有人，都是你害的。你一定要为了你的成果害了全人类吗？”

    我没有说话，马上打开电脑上的历史数据。她的手背在身后。

    一把刀，一扇门，依旧避开了追杀，少女在我眼前消失了。我长吁了一口气。

    很快，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我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想看见星星。

6

    我打开人类的核心数据系统，把数据转换为图像放映出来。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斑斑血迹与恣意弥漫的死气。那一座座楼房像人类的坟墓。

    我独自盯着这破败不堪的景象看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一个人影在动。

    她动得很慢很慢，好像十分虚弱。过了许久，我才认出，那是过去的我。

    她一个人走在空阔的街道上，血迹弄脏了她的鞋子，可她没心思管这些。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与恐惧，她一定在想，为什么人都不见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呀。

    我看向窗外，这里虽然没有血迹，与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将独自一人，面对无尽期的生命。

    我整个人摊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低吟。

    打开人类核心数据系统，删除了永生文件和2018年往后包括集体自杀的所有数据，一切重新来过吧，不知道这次历史会沿哪条轨迹走呢。

    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