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说自小也没饿过肚子,不知为什么总是把《红楼梦》读成一本食谱,它就是我的中国古代高端饮食文化启蒙书。
我们这一辈的父母大多挨过些苦日子,养育子女的心愿就是他能多吃肉,长胖些,更何况我在外婆身边长大,老人家最见不得的就是孩子瘦,常唠叨一句让我听到双肩滴满耳油的话:”有得吃不知多好命,不要剩下!“
因此上,时常演出这端着饭碗你追我赶的闹剧。小时对所谓食物实在形成不了美丽的意象,不过是碗里油腻的大鸡腿,五花肉,张牙舞爪的虾兵蟹将。实话说,如今很多孩子对吃饭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完全就是拜这种填鸭式喂养方式所赐。
直至一日看了庚辰本,少年懵懂,尚不能领会金玉良姻、木石前盟,却对其中饮食文化的风流华贵,繁复精致叹为观止。果然每一个人被同一本书吸引的原因都是不一样的。
三毛忆起《红楼梦》,总是忘不了自己偷偷埋首课桌之下,读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一段时,忽然泪如雨下。
而我忆起《红楼梦》,忘不了的尽是各种带着好听名字的饮食和极尽讲究之能事的制作过程,口水如雨下。
其中有一菜一汤,实在念念不忘,还在自己家里试着依样画葫芦动手炮制过。
茄鲞
这可能是整部《红楼梦》中知名度最高的菜了。
主要是原著将这一段写的特别的精彩,又把菜的做法写的特别的详细,就让人心里发痒。
起初看原著,还以为是曹雪芹杜撰的菜名,长大后才知道,“鲞”其实就是鱼干,曾经心中狐疑,这莫非就是咸鱼茄子煲?
内陆人民不一定知道“鲞”,但江浙、广东、广西、海南的渔民,都会把打捞上来的鱼在海边晒成鱼干。住在城市里的我们通常在干货市场直接购买,并不知晓这具体的过程。
曾经看过《悦食中国》中有一段描写南方冬天最可怕也最可爱的日子。
可怕之处在于,多雨又绵长的冬季把屋里屋外都搞得阴冷冰湿,寒气防不胜防,就连深夜的被窝都会变得又潮又凉。
而可爱之处则在于,在连日不见太阳的情况下,忽然有一天日上了三竿,那家家户户都会搬出木凳矮桌,撑起细绳竹竿,美滋滋地膜拜一整日的好阳光。
而也正是在同一时刻,酱肉腊鸡鱼鲞虾干旧书旧衣一并登场,共同铸就南方冬天里最为动人的场景——晒。
晒书晒鲞晒幸福,慢慢地,也晒出了年节的味道。
不过细究《红楼梦》中王熙凤介绍的“茄鲞”的做法,发现其实与鱼并没有任何关系。
刘姥姥细嚼半日,没尝出茄子味,问是什么法子弄的。
于是凤姐笑道,这也不难,把才下来的茄子去皮,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上的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了,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难怪那么特别,那么好吃!
没错,寻常人家真的难以做出来。
且说那“炒鸡瓜”,指的是鸡腿上的肉,曹雪芹在红楼里写得较多的下饭菜,通常还得是“野鸡瓜齑”,只取野鸡腿上的肉,和江南的小酱瓜炒过,放冷了随时取用。上至贾母宝玉黛玉,下至丫环戏子仆人,都喜欢用它下粥。
变通的做法是,借鉴咸鱼茄子煲的做法,将茄子去皮,切条,油炸,放在一边待用。同时采用书中的鸡脯肉、五香豆腐干、笋干、蘑菇、切成丁,爆炒后加入油炸茄条,拌入调好的汤汁,再倒入砂锅中煨少许时间。直接连锅上桌。
大观园中小姐太太们华服雍容,翠翘金雀玉搔头,园中百花盛放,彩蝶飞舞,一派美好意向,此时若是一锅热腾腾滋啦啦喷着油星的茄子煲端上,未免太煞风景,确实得是“茄鲞”这样的冷盘才好相衬。
不过我们寻常百姓家,还是更贪恋人间烟火。
酸笋鸡皮汤
贾府三代富贵,白玉为堂金作马,联姻的史王薛家都是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它们不是寻常暴发户,在《红楼梦》中,极少描绘山珍海味,印象中也就蒸螃蟹、烤鹿肉、燕窝粥略显矜贵,其余皆是日常食物,看上去十分不经意,实际上十分讲究。
不是同样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就还原不出如此自然的生活细节。
曹公应是极爱鲜笋的,红楼中常见以笋入馔,我们今日看着平常,但在当年,可是极为奢侈的菜品,原因大致是因为笋为时令食物。从前没有现在的物流和电商,搬东西也就一条大运河,不时不食是大富人家才有资格享有的奢侈。
而曹雪芹家里原是江南织造,是为皇帝采办各色食物日用品的,食材要经由运河运到北京,真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酸笋鸡皮汤第一次出现在第八回,宝钗刚搬来没多久,宝玉和黛玉去她的住处拜访薛姨妈。宝玉点名要吃糟鹅掌鸭信,这也是极品下酒菜,薛姨妈心疼他,放他多喝了几杯,他酒后喝了半碗粥,痛饮了两碗酸笋鸡皮汤,做醒酒用。
当时正下着大雪,宝玉喝的这汤里显然是冬笋。
竹子的采收季节有冬笋、春笋和夏初至秋的鞭笋之分,其品质以冬笋为第一,春笋为第二,鞭笋为第三。
鞭笋在夏秋从竹子的老根上发芽、横向生长,冬天,从老根上纵向生长出来的幼芽,就是冬笋。因此冬笋肉质更为细嫩,营养更为丰富,味道也更鲜美。
每天冬天,婆婆就会从浙江给我邮寄大箱的冬笋,我家变着花样的炖、煮、熬、炒、焖。当然,这其中最令人垂涎欲滴的,则是一锅鲜笋鸡汤。
笋的酸味浑然天成,清淡,开胃,爽口,能恰到好处地中和鸡汤的油腻,且增加了汤色的鲜亮。
一勺入口,那鲜,那脆,酸味之上的甘柔,此时吃米饭是暴殄天物,顶好用小砂锅分两碗汤汁,加入米线同煮,米线吸足了汤的鲜美,每一勺都丰盛无比,整锅吃得一干二净。
据说,在浙江龙游县的农家乐,他们做的酸笋鸡汤,笋从后山挖出来就立马直接下锅的,并且用的是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烧的是柴火灶,灶里烧着接地气的竹子叶。这种神仙的口服,实在令人神往。
只取鸡皮与酸笋熬汤有一样好处,就是鸡肉可以留作他用,不必为了喝汤也得吃清淡的鸡肉,对于喜欢重口的人来说是更经济的做法。
我在家做的时候,不会采用整张鸡皮,今天看来已经是着实太油腻了,鸡皮在这碗汤里的任务,不过是增加香气和油花,所以鸡胸脯上薄而不腻的一层皮就恰到好处。
说起来,原著中另有一道类似汤品。那是分去怡红院里做丫头的芳官让厨房送吃的过来,食盒揭开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胭脂鹅脯,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及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如此诱人的食物,芳官却嫌油腻,只用虾丸汤泡了碗饭,捡了两块鹅就不吃了。
这一段看得我很是向往啊!我当时正在东北上大学,每日吃的都是油腻的小鸡炖蘑菇,啤酒烧茄子,鱼香肉丝,红烧猪头肉这种豪迈菜式。
以我一个清淡口味的南方女孩而言,翻看《红楼梦》看到这样清淡雅致的菜式,只是觉得恨不能立刻钻入书中,哪怕化身为小丫头也在所不惜。
我常常觉得,一本书最大的贡献,莫过于能给人带来幸福感。
《红楼飨宴》这本书,作者是著名美食类微信公众号“艾格吃饱了”创始人,我与一干好友时常追寻着她文章中的足迹采买淘宝零食。
当我们还不断沉浸于心仪食物带来的小惊喜中,她已经不动声色考究了《红楼梦》中的20道美食,联合中国烹饪大师,一起“复制”了书中的做法,并加以创新,将其还原为今天家常可做的菜式。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本食谱,也一定会被唤起许多旧时光里的美好回忆。
齐悦梦想社群第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