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入秋的夜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过极之后,人往往能恢复平静,往往能进入到似乎空的境界。
马玲玲的空是一片黑暗中,亮着一盏几乎找不出光亮来的油灯。最极致的时候,油灯上的小火苗儿是静止的。但随着她渐渐又动了尘世的妄念,火苗也就跟着不安分起来,好像四面风吹的飘摆。
现在,火苗儿就飘摆着,越来越厉害,马玲玲于是注目其上,看着火苗仿佛近了,大了,大到模糊,大到好像泪痕的时候,她才在泪痕里,见了一个人影。仔细,居然是薛妙慈。
还是她自己的屋子里,这时候,天已经泛黄,薛妙慈就坐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眼睛好像也在看着她。
“你好点儿了么?”应该是注意到了马玲玲的变化,薛妙慈轻声问。
马玲玲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
“你弟弟已经走了,那个人也走了。”薛妙慈走过来,将一杯水放在了马玲玲的跟前,“他说,他还有事,就不陪你了,改天他再找你聊,有些话,他要跟你说清楚。”
马玲玲静静地听着,心里发了声轻笑,她知道男人的意思,他走的时候自己回魂似的清醒了刹那,瞟了他一眼。她能看出,男人是对自己的鄙夷,对自己避之犹恐不及。
薛妙慈呢?她又是不是也同样?
“你要是想让我陪你,我就在这儿陪着你。”薛妙慈说。
马玲玲摇了摇头。她怕。
“我不说什么,你也不用说什么,我们就这么坐着就好。”薛妙慈说。
马玲玲这才感激地看了薛妙慈一眼,薛妙慈的意思,她心里已然明了。
又坐了会儿,是天快擦黑的时候,母亲回来了。马玲玲一听见屋外有动静,赶忙理了理头发,在愁容上画好一张笑脸,走出屋去。她心还是乱的,所以,忘了告诉薛妙慈出去见见母亲。薛妙慈也就没有擅自跟过去,她是怕马玲玲有什么话要跟母亲说。
没有,外面是往常的母女间的对话。
大概是母亲解释了下自己为什么晚归,好像是马玲玲的那位弟妹有些不舒服,母亲就直接送她回了家,等着方圆也回去,才离开。
听到方圆,薛妙慈心里为马玲玲紧张了一下。屋外马玲玲应该也是紧张了一下,所以,沉默了片刻。但还好,显然母亲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儿。
之后,母女两个又去母亲的房间里,再说什么薛妙慈就听不见了。这时,蝉鸣又从窗外传来,薛妙慈听着那把时间吵闹得安静的声音,仿佛自己也入了定。所以,她都没有注意到天色骤然黑了下来,没有注意到马玲玲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反正是她醒过味儿来,马玲玲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她比刚才要好了许多,已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是话语间,还能依稀听到一些颤抖,很不明显的颤抖。
“妈她累了,去睡了,我跟她说了你在。她说,天太晚了,你要不就睡在这里。”
“嗯!”薛妙慈点了点头,“那我用不用去跟她打个招呼?”
“不用!”马玲玲说着,打开了灯。
稍微刺眼的灯光,让薛妙慈的眼睛疼了一下,然后,她就清晰了马玲玲那张憔悴的脸……
薛妙慈是看了许久,才站起来,走过去,然后,两个姑娘就紧紧抱在一起,为彼此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又聊了一会儿,不是聊方圆,不是聊男人,不是聊分别,不是聊重聚。
是聊伞。
薛妙慈说,那伞在她那里,就像是一根在喉咙里的刺,扎得她又疼又痒痒。她说,她把刺藏起来过,但还是没用,扔又舍不得,这才鼓了勇气,给马玲玲送来。
马玲玲说,那她就是丢了刺的鱼,每天都是觉得自己身体里少了什么,可想着拿回来,又怕反被吃得尸骨无存。
“我那么可怕么?”薛妙慈笑笑,张开了嘴,佯装要咬的意思,却是用手去瘙马玲玲的痒。两个姑娘,终于都笑了。她们在床上打滚儿,天翻地覆的,把自己纠缠给对方,又把对方纠缠进自己。
她们终究是停下了。停下的时候,薛妙慈趴在了马玲玲的身上,乳房挤压得变了形,唇与唇,似有还无地挨着,好像结婚照里,抓拍新郎新娘即将接吻时的距离。心痒的距离。
“那个,不……不早了,我们睡吧!”薛妙慈终于还是站起了身。
“嗯……”马玲玲也应着坐了起来。坐了很久,她才走到衣柜旁边。
“我给你找件我的睡衣吧,我记得好像以前买过一身小点儿的。”她说着,开始在衣柜里翻找。
没有找到,身后的薛妙慈却突然抱住了她,抱得马玲玲松掉了手上的衣服,松掉了柜门。
柜门是弹簧的,自动关上了,然后,柜子前的大镜子里,就印出了两个姑娘的身影。
良久,马玲玲转过了头,她轻轻扶着薛妙慈地肩膀,把她稍微远离自己。不太远,不够一臂的距离。
“我不爱他,但我和他做爱了!”马玲玲说,薛妙慈当然明白,他指的就是那个男人。这才有些受了惊动的样子。反而,马玲玲却很平静。
“我以为自己……可是……”马玲玲又说了两个半句,她以为是没说清楚的,所以,又反复了前面的那句,“我不爱他。”
薛妙慈还是受惊动的样子,不过,这次她的惊动,是马玲玲的手开始去解她身上地衣服。
“后来,我就经常看自己,看自己的裸体,就像现在这样,对着镜子,给自己换上衣服。”她说着,好像是把薛妙慈当成了镜子中的自己。
她剥开了自己那条黑红裙子的肩带,解开了裙子后面的扣子,凭着裙子滑落,她看着自己慢慢洁白于光下的皮肉,真是好美的皮肉,白璧无瑕,忍不住让她吻了自己的脖项,虽然是镜中的自己,可吻的太深,太用力,所以还是留下了痕迹,鲜血淋漓的,散开的守宫砂一样的,痕迹。
然后,她抚摸着自己的乳房,摩擦着自己的双腿。
一时间,屋子里燥热起来,热得蝉又叫了,很大声的叫,以掩盖两个姑娘的轻声细语,好像呢喃的轻声细语,音调单纯的只有“嗯嗯啊啊!”
蝉和其他的声音是在半夜停止的,那个瞬间是入秋的瞬间了,秋寒冷一切,也包括床第上的两个姑娘。于是,她们才紧紧地搂在一起。
“其实,她不是我母亲。”马玲玲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妙慈明显能感觉到马玲玲的身体抖了一下。但她自己还是佯装镇定,甚至,她都没出声。
“她是我姨母,是我亲生母亲的姐姐。我父母是从小就认识的,两个人都赶上了特殊时期,没受过什么教育。父亲是从小就揣着菜刀满院子和其他孩子拼架。母亲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太妹。后来,他们都当了工人,又是一个厂子的。大约是我五岁那年,我父亲因为倒卖厂里的电视显像管,被抓起来。那会儿严打,直接判了二十年。没出来,病死在里面了。母亲跟着父亲原来那帮朋友混,染了赌博,赔得倾家荡产,四处躲债,后来,干脆吓疯了。每日里就是要死要活的,要么是让我杀了她,要么是要杀了我。那些日子,我晚上睡觉都是躲进床底下的。”马玲玲说着,身体又开始抖,抖得蜷缩起来,毛巾被因此而滑落。风于是吹过她裸露的肌肤,调戏得她身体羞辱又冰冷。好在,薛妙慈抱住了她。那一团温暖的火,让马玲玲稍微平复。
“我真的很害怕她,她打我,咬我。姥姥最后也被她气死了。如果不是姨母,我就要去孤儿院了。方圆说我是贱种,是贼,其实一点儿错都没有。是我偷了他的母亲。是我太需要母亲了,就偷偷跟菩萨求情,求他把方圆的母亲换给我。”
“你别胡说。你是太小了,小孩子想有个母亲没有错。”薛妙慈安慰着马玲玲。
“不是,我当时求的,是让她只做我一个人的母亲,根本没有方圆的份儿。”马玲玲看着薛妙慈,“我真的不知道这愿望能实现!我怎么也没想到,方圆的祖父母会把他从母亲身边抢走,会把母亲赶回娘家来。可我也真的是希望这愿望能实现。那些年,我不是一次地盼着,母亲能和方圆母子分离。后来,他们真的分开了,甚至方圆还要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又开始恨他……”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是想把母亲还给他?”薛妙慈问。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允许那男人走进我的生活,是想自己成了家,就不再霸占着母亲,不再横在这对母子之间。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不过是害怕,害怕姨母会跟方圆一起生活,单独把我和我母亲留下,我害怕独自照顾我母亲,我害怕……”
薛妙慈把马玲玲揽进了自己怀里。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马玲玲承诺什么,于是,就只是把她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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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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