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每一个节气，都有其特有的姿态。尤其是冬天，朔风裹挟，树叶凋零，大雪飘飞，动物们纷纷转入地下，这节气总要有庄重的仪式，让人不得不对其望而生畏。
看看节气，今天是2018年12月7日，农历戊戌年十一月初一，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前天一场不约而至的大雪，把今冬渲染得淋漓尽致。昨日，朔风渐起，气温骤降。冬天，这寒冷的冬天，真的是到来了。
我的家乡是蒙山前的普通村落，千百年浚河的水养活了一辈辈父老乡亲。家乡的冬天，的确不美。本来就是贫瘠的地方，看着树叶落光的河岸，看看荒凉的旷野，真的是找不出什么美感来。冬天，对于缺少燃料的乡亲，真的是难熬的季节。天寒地冻，岭上坡上河堤上，树叶、枯草、庄稼的秸秆、掉落的枯枝，这是都是家乡人生火做饭取暖御寒的燃料。
曾经的家乡，冬天是漫长的、难熬的。一般的人家是没有煤炭的，只能靠这柴草生火做饭取暖。一到收完秋，家乡人就都为过冬忙活起来。把大铁筢子长长的木柄，用细麻绳系在腰上，沿着田边地头，把能够生火用的枯草、庄稼秸秆搂得干干净净。田埂、地头、河堤、树林都刮净刮净的，只留下了筢子留下的深深的印痕。甚至有些人带着绳索、扁担步行50里路，爬到蒙山上，吃住都在山上，把落下的松毛，松果一担担挑下山来。这些柴草，一堆堆一垛垛，在冬天农村蔚为壮观。成为庄稼人过冬的燃料。
为过冬，我的父母亲用尽了自己的体力和智慧。母亲老早给我们缝制棉衣棉裤棉鞋棉袜，带着我们哥几个天明到天黑到浚河的树林里搂柴火。看着一大垛柴草，母亲很高兴很满足，觉得日子过得很有底气。真到十冬腊月天寒，实在熬不过去了。父亲才用泥巴糊个火盆，把平时舍不得烧得树疙瘩，放在火盆里熰火。这火盆，火没点着，烟却弥漫满屋，呛得母亲一阵阵咳嗽。家里的房顶是秫秸结成的屋芭（屋顶），被烟火熏得黑油油的。这火盆给家里人带来了温暖。左邻右舍来串门，母亲就泡上大茶壶，大家围着火盆喝茶、吸自家产的旱烟。农民是吸不起卷烟的。看着火盆树疙瘩哔哔啵啵的声音，火很旺，烤得大家的脸热乎乎的，很舒服。早晨，我们起床的时候，母亲就点一把干草，烤烤我们的棉裤，当我们的凉屁股套进暖活的裤腿里的时候，真是舒服。最让我们解馋的是，往往在晚上，母亲会把地瓜放在火盆里烤，地瓜的香甜味就会弥漫整个屋子。我们吃着地瓜睡着了，好像梦里还有甜甜的滋味。
父亲很聪明，就到外乡看看人家怎么打土炕。在村子里第一个学会了打土炕。于是，我们村开始家家户户打土炕。每一家都是父亲去给施工。我是父亲的小跟班，自然跟着父亲，蹭了不少人家的饭，也真是解馋了。
每到大雪培门的时候，母亲就给我们用浚河边的芦苇花做鞋子，我们都叫“草窝子”。父亲到河边选那些柔软的花头大的芦花，母亲精心选上等的麻匹用自己的腿搓细细的麻线，我清晰记得母亲的腿上是殷红的血印。父亲一绺绺的芦花，用这细麻线缝制特别结实特别暖和的草窝子，为了防雨雪，在鞋底用独轮车废旧的外胎缝在鞋底。每到下雪，穿着父母亲用自己的心血做成的“草窝子”特温暖特舒服，还故意到雪深的地方去踩，喜欢听脚踏积雪的脆脆的声音。
冬天是农村孩子的舞台。农村的孩子，一到冬天有的是好玩的玩意，有的是施展自己才智 的地方。在河面湖面溜冰，大家你追我赶，有时一屁股摔倒，还是爬起来，用手摩摩。自己安慰自己“不疼不疼”，就又滑起来了。用木头做成陀螺，在结实的冰面上，用长长的绳子抽打急速旋转的陀螺。大家比赛，看谁的陀螺转得时间长，虽然胜出也没奖励，可是，那种得意和惬意劲就别提了。
在冬天，还是积肥的好时节。春天到了，很快就要耕种。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猪粪饱满，狗屎细长。羊粪小蛋蛋，不好捡拾。最能肥地的还是人的大粪。可是，大家谁舍得把大便排在外面。于是，有内急的时候，也是跑到自己茅厕解，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村里人最为得意的是靠近城里，能在月黑风高之际，偷偷到城里的单位厕所或者公厕去偷粪。大人们都说，城里人都吃白面，拉屎臭能肥地。于是，村里人悄悄去干这活。说是偷，邻家号称贫嘴是二哥说，不能说偷，咱不偷金不偷银，偷城里人的屎，咋能算偷吗？于是，大家一阵哄笑。
记得去年的今天，看看朔风劲吹，气温又降，我步行沿着阡陌田埂一边走，一边追忆着年少时冬天的往事。步行走回老家，看看旷野，看看冬天浚河边厚厚的落叶，我就心疼起来。如果小时候，有这么厚的树叶子，俺娘不知有多高兴啊！我一般固定周末走回家，看看老娘的取暖的炉子点着了，炉火很旺很温暖，心里很踏实。正值中午，暖暖的阳光射进窗子，我有些倦意，就躺在母亲的床上午睡。也没太睡着，母亲就给我泡上茶，端到我的床头，看着母亲干枯的手，哆哆嗦嗦地把茶杯放在床头，我的眼泪下来了。娘真是老了啊！我怕母亲看见，用被子蒙上头，母亲就坐在我的床头，絮絮叨叨说起张家婶子得病不认人了，李家大娘得病不能动了，谁谁又走了。说得都是她的同龄人凄惨的晚景。我心里有些凄凉，又感万幸。我的八十多岁的老娘还能自理，还能自己做饭。我劝母亲，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到你不能吃饭了，你亏不亏？说着从衣服给母亲掏出一百块钱。娘说：你给我这么大的钱做什么？母亲就觉得我每次给的一张一百的就是大钱了。我说；你儿子一个月好几千，这点觉不着。母亲还说自己有福，政府每月给一百，儿女不是给钱就是买衣服买肉菜。邻居家张婶，自己的那每月一百还被儿媳妇给拿着，就是不给呀！说着说着，母亲又是愤愤不平。
母亲看看床前我的鞋子，说没垫鞋垫。我说这运动鞋有自带的鞋垫。母亲又说，抽空给我再做几双鞋垫。母亲给纳的鞋垫，针脚密实，垫在鞋里，按摩着脚心很舒服。以前母亲给做的鞋垫，我早就保存起来，舍不得垫，也不想让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再为我做了。
冬日午后的暖阳，正照在床头被褥，很舒服。看看母亲，的确苍老了。娘亲啊，您真的到了人生的寒冬了吗？
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我觉得有无限的温暖。躺在母亲的床上，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暖暖的被窝，我想起了母亲给我缝制的棉袄棉裤“草窝子”，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家土墙草房的火盆和土炕。看看母亲的房里，有暖暖的炉子，有空调，有厚厚的棉被。母亲说，现在过冬真是享福啊！
我说：娘啊，你好好活，看看这个社会，以后还有更享福的日子呢！
昨天早晨，老妻给我收拾棉衣、毛衣，找来绒裤，放在我床头。现在这冬天，家家户户热气腾腾。这供暖设备，已经驱赶了寒冷的冬天了。穿上老妻给做的绒裤，竟然有小时候母亲给烘烤过的温暖。想起这冬天，小时候有母亲的温暖，而今年过半百，有老妻的温暖。这冬天简直让我受用不尽了。
想这个大雪后的日子，天气会越来越冷，在母亲身边，在如烟的往事里，我却感到了温暖。如今乡下人的冬天，也再也不愁冬天取暖，寒冷的冬天里也有了春天般的温暖了。
想这个大雪后的日子，有老妻的陪伴，有家人的关怀，这寒冷里竟然有无限的温暖。多少年来，我只是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就在今晨，我才突然感到，在这冬月里，在朔风呼啸的日子，在千里冰封的季节，人间的温情与温馨是抵御冬寒阵阵暖流。在这暖流里，我没有瑟瑟的冬意，倒是有春天的温暖与温馨了。
我怀念年少时的冬天，我珍惜当下这个让我感受温暖的冬天，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让我有了冬天里春天的温馨回忆。
（初稿于2017年12月10日，修改于2018年12月7日，农历戊戌年十一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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