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岚和杨霁听到“凶案”二字不约而同地僵住了。杀人和附魔术联系在一起，难道是……他们交换个眼色，猜到对方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可不知丹尼尔提到这茬意图何在，他发现了埃文斯的存在，借凶案的由头探探他们的口风？还是仍然怀疑两人与威利之死有关，拐弯抹角来套话？唐介岚怕自己信口乱答会露马脚，干脆闭口不言，把所有问题都扔给杨霁；没想到杨霁也觉得自己一时编不出完美自洽的说辞，打算让唐介岚临场发挥把话题引开——这么一来屋里居然冷了场。
“……哈？”丹尼尔打破了长达五六秒的尴尬沉默。
“嗯？”唐介岚勉强接起话把儿。
“啥？”丹尼尔还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啥什么？等你继续往下说呀。”
“你俩样子怪怪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没什么。就是看了这么多年推理小说，突然有机会和警察讨论谋杀案，有点儿激动。”杨霁连忙帮腔。
“……真的？”丹尼尔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那还有假不成？你吊人胃口这么久，再不往下说我们可不帮忙了啊。”唐介岚弯腰去捡刚才落在地上的钢片，假装收拾行头准备走人。
“好吧好吧。可以给你们讲，但是别往外传，这些都是理论上不该外传的…前几天死了个帮派头目，知道吧？上了《纽约每日新闻》。”
“不知道。”杨霁回答地简洁干脆。
“不是吧？你们是穴居人吗？都不看本地新闻吗？”
“我们是新泽西的，干嘛那么关心纽约新闻？”唐介岚反驳道。
“好吧好吧，长话短说，有个人称‘老虎’的帮派头目前两天被人做掉了。本来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出来混的嘛，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被干掉是迟早的事。这次怪就怪在老虎的死法。他们帮派包了间老公寓房当据点，出事那天……干说描述不清，等我画给你们看。”丹尼尔随手就在角落里的柜子上摸来了纸笔，看来对这家算命馆非常熟悉。他埋头画了一阵，递过来一张七扭八歪的草图。
“现场差不多就是这样，V是受害者，那几个W是证人，都是老虎的小弟，当时正在客厅里打牌。老虎有自己的房间，就是正对着大门这间，平时不许手下随意进入，他在里面也经常上锁。据证人口供，案发当日他们正在打牌，突然听见老虎的房里一阵乱响，好像有人打架。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看地图就明白了，这房间就一扇门，朝向客厅，没有其他出入口。证人表示那天只有老虎自己，没有任何访客。临街那面墙上倒有两扇窗，但上面装了铁栅栏，成年人顶多能伸进来一条胳膊，想把肩膀塞进去都难。
“于是小弟们敲门，老虎没回答，听声音还在打。等了会儿倒是消停了些，从打架声变成很吓人的那种抽气声。对了，这都是报纸上没写的，不许出去说啊。小弟们开始慌了，想进去却打不开门锁。又过了一会儿，里边彻底安静了，什么声儿都没了。外边的人只好把门踢开，你猜怎么着？”
“你不是说了嘛，人死了。”唐介岚觉得自己就是个捧哏。
“可不是嘛，死的还挺惨。这是现场照片。”丹尼尔掏出手机。
“这么多红的难道全是……”杨霁脸色有点发白。
“是的。他一侧的颈动脉被割了，满屋子都是血，天花板上都有。小弟们还算聪明，立即就报警了。我第一个赶到，据他们所说现场一点都没被动过，踢开门就没看到房里有其他人，公寓也没人进出。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是机关密室！“饱读推理多年的杨霁立刻兴奋起来，”门锁检查过了么？窗户和铁栏杆呢？“
“门是锁的，而且门锁质量还真不错，门框被踢烂了锁还没坏。有一扇窗户是开的，另一扇从里面上锁。不过铁栏杆完好无损，刚才已经说过，栏杆的缝隙很窄，谁也进不来。”
“那也许是心理陷阱，就像《东方快车谋杀案》，其实现场根本不是密室，只是证词让你有了错觉。就是喽罗们联手杀了头目再伪造破门而入的现场，串供说进屋后才发现老虎死了！”
“别逗了，你以为老虎是白叫的？那厮是搏击高手，猛得很。三条杂鱼就想把他干净利落一刀割喉？自己甚至一点都没挂彩？“
“那还有一种可能，例如《山羊的影子》，现场确实是密室，但凶手没有逃出，而是等密室被开启后趁乱离开现场。比如他可以藏在这儿或者这儿。“杨霁思索片刻，指着草图上老虎房间里的两个小方块。
“也排除过了。这两处是卫生间和步入式衣橱，就算藏在里面也没法趁乱出来。调查组分析过现场后认为案发时室内还有至少一个人，而且此人挡住了部分喷溅的血液。这样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活人不可能没人注意，就算洗过也会在浴室里留下鲁米诺反应，而实际上并没有。“
“说不定是岛田庄司的情况……“唐介岚也来凑热闹。
“岛什么玩意儿？“
“岛田庄司，日本一个写推理小说的，总说有人苦心孤诣弄了套根本就超乎常理的机关，凶手都不用到现场就遥控着把人杀了。“
“我刚才说老虎自己的房间平时都不让人进，你忘了？“
“还有清凉院流——哎哟你干啥？”唐介岚话没说完就被杨霁一指戳在肋骨上。
“行了，别用胡邹八扯的东西抬杠……说起来，这袖扣是怎么来的你还没说呢。“杨霁突然意识到大家已经集体跑题。
“哦对。我第一个到了现场，刚进去就听见腰上别的机器响。“丹尼尔晃了晃现实场检测仪，”我举着机器走了一圈，最后发现信号源被老虎攥在手里，就是这个袖扣。这东西出现在死者手里，说明有可能是野法师杀人。你们现在熟悉协会的章程了吧？虽然NYPD不太可能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也万万不能让带魔法的东西落到警局手里，更何况还可能和杀人事件直接相关。我把袖扣带回来找各个流派的法师问了一圈也没个结果，后面的你们就都知道了。“
“所以你怀疑是附魔师杀人吗？“杨霁问。
“我还能怎么想？有人死了，现场有魔法痕迹，而且是附魔术。我并不是怀疑你们，只是……跟我交底吧，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杨霁毫不犹豫地回答。以埃文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的性格，不可能用这种手段杀人。
“那你呢？“丹尼尔追问唐介岚。
“据我所知也没有。而且我不认为凶手是附魔师……“
“为什么？“丹尼尔和杨霁同时问道。
“因为没必要那么麻烦啊。假如我是凶手，注意啊是假如，不是事实。我用这个可以把他压成一滩肉泥，用这个可以把他和公寓一起焚化，用这个可以把他轰爆，用这个可以把他抽成干尸……“唐介岚一边说一边从盒子里挑出四块钢片啪啪啪地排在桌上，”全是瞬间完成，根本不给他还手的机会。何必割喉呢？如果我知道老虎是搏击高手就更不会跟他纠缠。“
“……说得有理。那你认为凶手是什么人？“丹尼尔摸着下巴沉吟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帮你调查这件事。“他转头征求杨霁的意见。
“对，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调查，就算顾问吧！“多年积累的理论知识有了用武之地，杨霁顿时热心起来。
“嗯，这样也好。“丹尼尔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有点失望，”周五有空吗？我可以带你们去现场看看。“
“有空，但是……“杨霁犹豫了。
“但是什么？“
“但是我晕血。“
“没关系。其实还有桩有点类似的案子，不想去老虎遇害的现场你也可以跟我去另外这边看看……其实我有点怀疑这可能是涉及魔法的连环杀人案！“
唐介岚清了清嗓子，插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凶杀案的事你随意查，我们帮忙调查附魔术。这个袖扣让我带回去研究几天，有什么结果立即通知你。“他的想法其实挺单纯：难得碰到没见过的新鲜法术，管它什么功效，先拿回去复制一份再说。没想到杨霁会错意，凭空揽了堆麻烦事。
“不行。“丹尼尔陡然变脸。
“为啥？你都说是从现场偷出来的，那就不用遵守NYPD的规矩了。“
“搞清袖扣上的魔法种类和功能前，必须把它保存在这玩意儿里。“丹尼尔敲了敲桌上那个插电的铁盒子，”这是协会讨论后决定的。“
“这又是个啥？“唐介岚把那盒子重新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名堂。
“现实场稳定器。总之大家担心袖扣上的不明魔法突然发作、搞出什么事端，于是乔治就做了这东西，可以抵消3%到4%的现实场扭曲，不管袖扣上的魔法是什么都能让它暂时失效。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自从把袖扣装进来确实没出过状况，姑且认为它有用吧，不能冒险。“
“可是我有百分之百好用的办法。现在袖扣上的附魔已经被我剥离，不管是什么功能都肯定无法启动。放心了吧？“
丹尼尔警觉地看看唐介岚，又看看杨霁：“不是针对你们，别往心里去。说实话啊，我不放心。与其相信两个新人，我宁可相信协会的老成员，即便他们对附魔术完全外行。“
“要么把袖扣给你交差，我们把上面的附魔带走研究？“被这么一说，唐介岚有点受伤。
丹尼尔没作声，一脸的“别逗了“。
“好好好，至少允许我把附魔图纹的样子画下来回去研究吧？“
丹尼尔推过纸笔：“这没问题，但你必须把袖扣恢复原状。“
唐介岚在丹尼尔的凝视下乖乖把浮在空中的附魔图纹画在纸上，然后将图纹本身叠起藏在掌心，装模做样地凌空比划着，看起来像是给袖扣重新附魔。
“他真的附回去了？不是欺负我看不见，做个样子吧？“丹尼尔不放心，向杨霁确认道。
“嗯。“杨霁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不会拆穿自己人。
“稍等。“丹尼尔把袖扣放在现实场检测仪旁边看了一眼，似乎不太满意，又拿起仪器和袖扣到厨房去了。眨眼工夫他便气冲冲地折回来，把袖扣拍在桌上：”你当我傻的？这上边根本没有魔法。最后一次机会，恢复袖口上的附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介岚本想再玩个把戏，把某个钢片上的附魔剥下来再附在袖扣上充数。但剥离的动作太过明显，自问没可能瞒天过海，只好乖乖把神秘图纹放了回去。丹尼尔又仪器测试一番，这才将信将疑地扣上铁盒的盖子。“周五早上我会通知你们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今天就先这样吧，辛苦了。“
杨霁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了下来。“帮你调查杀人事件没问题，可以答应我们一个条件吗？“
“说。“
“这个真不方便。“杨霁举起手腕亮出法巫会的监控手环，”可以摘掉吗？戴着它连洗澡都难。“
“我做不了这个主，但如果你们证明自己可信、可靠，相信协会没理由拒绝。但前提是调查必须有满意的结果，另外不暗地里捣鬼。“他盯着唐介岚，着重强调最后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