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向一名教育机构的老师咨询“双减”政策后如何安排课程。
两个女人从新政聊到当下的教育,再谈到先天智商和后天环境对孩子学习的影响,越聊越多,越扯越远,聊到最后居然变成了深夜辩论赛。
对方抛出一个想法,我随之抛出与之相反的观点,对方话锋一转,我继续反驳,如此循环。
原本的聊天变成了互相PK,虽然没有针锋相对却是暗流涌动,身心疲惫却又欲罢不能,仿佛此刻谁先喊了停就甘拜了下风。
一番卖力又未果的争论之后,我瘫在床上辗转难眠,问自己:
“我和她很熟吗?干嘛一口气聊这么多!”
“既然聊得不开心,为什么停不下来?”
“如果换作是朋友,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会如此反驳吗?”
“我到底怎么了?”
这件事让我联想起若干年前,和几个同事优化班车方案。
我心底赞成A方案,然而当听到某同事义愤填膺地提议A方案时,我立马调头选了B方案,站到与之截然相反的一面。
时过境迁,两件事情虽然面对的是不同的人,画风却是出奇的相似。
也许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遇到某个人,并不是很熟悉,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浑身不对劲,觉得反感,想要防卫。
也因为说不出来,除了无奈地用一句“我和对方不在一个认知频道上”来盖棺定论,竟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在黄博士最近的一场《如何与青少年相处》讲座中,他谈到人的记忆分为“内隐记忆”和“外显记忆”。
内隐记忆是一种游离的、潜意识层面、无意识的、不在人的意识和掌控层面。
这种记忆没有经由理性的脑做语言的梳理,因此当遇到触发了这部分记忆的事件时,人虽然会感觉到一些东西,但却讲不出来,只好被看不见的潜意识强烈地牵着走,整个人的行为处在潜意识做主的冲动状态下。
除非等到情绪的脑借着理性的脑用言语标明出来时,这部分记忆才得以浮出水面,才能从潜意识做主掌控进入到意识做主的层面,此时才能意识到彼时那个我到底怎么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才能发挥作用。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要用言语标明感受更加困难,因为此时情绪的脑相比理性的脑还没有同步发育完好。
总之,唯有经过这样一番梳理,内隐记忆对人的影响才能完成“整合——分化——再整合”的过程。
大脑的运作机制听起来已经不简单,然而真正做到“整合——分化——再整合”就更不容易了。
我前面说到的情形,在我人生中远不止遇到过两次,遗憾的是我到底遇到过多少次类似的事,多少次用防卫的方式来处理,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更多时候,并不知道当下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是被冰山下的内隐记忆牵动着、掌控着。
随着这份内隐记忆渐渐被唤醒,从一团混沌到抽丝剥茧,我发现当某些女性身上有和妈妈相似的特质时,我很容易就防卫和反抗起来,瞬间回到青春期时代那个逆反的我,有意思的是对方若是男性则少有如此的模式。
小时候被寄养在姥姥家,上小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
我和妈妈的关系从那时候就比较疏离,很少有母女之间细腻的情感交流,连同事情层面的交流也多是和爸爸之间,因此和爸爸比较亲。
到了青春期,随着身体的发育,第一次来月经,第一次买胸罩,这些本来需要得到妈妈的关注,和爸爸没办法说出口的事情宁愿自己摸索来处理,这个阶段越发加大了和妈妈的疏离感。
一方面很羡慕那些母女之间特别亲的关系,很渴望和妈妈亲;一方面和妈妈无论如何也亲不起来,距离稍微近一点就彼此伤害。
关系疏离到一定程度,情感上得不到满足时,遇到压力不知道如何疏导情绪,这时候妈妈让我往东,我原本也想往东,但是重心却180度转移,为了报复妈妈带给我那么受伤的感觉,产生逆反,调头向西。
索性把事情故意搞砸了,这样的情形令妈妈越发恼火,母女关系恶性循环。
长大后,遇到和妈妈身上有相似特质的女性时,哪怕嗅到一点点相似的味道,第一时间呈现的模式便是防卫、对抗和逃避,好像手机默认的wifi信号一般,自动连接。
回过头来看这个培训机构的老师,在为数不多的交往中,看到她几次对女儿非常严厉地批评,发泄情绪的时候,眼神和脸色像极了妈妈数落我的样子;
再看我那个同事,常常听到她在工作中各种抱怨,甚至在卫生间这种公共场合也唉声叹气,过度表达负面情绪,像极了妈妈常常抱怨家人不帮她,越是逢年过节之时越是怪罪我们害她如此辛苦。
在经过这些言语标明思绪之前,只顾着和跟她们对着干,却不知道内隐记忆带我自动穿越回青春期,把那个小赵煦对妈妈愤怒的情绪投射了在了她们身上。
幸好没有一次又一次白白吃苦,经过这些年不断地学习和操练,借着遇到负面情绪时一次次用言语
标明和疏导情绪,透过和原生家庭关系的医治,不断发展新的观点和角度。
从无序到有序,从游离到清晰,我逐渐看清这些内隐记忆对当下的影响,仿佛把散落于各处的书籍分类并编上了序号,整齐地码放于相应的书架上对号入座。
这样一来,等到下一次再想要找这本书时便立即找到出处了。
黄博士在这次讲座中,还谈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
良好的关系+界限=自律
恶劣的关系+界限=逆反
这个观点也验证了我在青春期时和妈妈关系上爆发的张力。
现在回看,妈妈当时对我提出的有些要求、规则并非完全不对,甚至很多是有道理的经验之谈。
然而问题出在了我和妈妈的关系上,母女的关系不亲,很多道理即便很对,不仅无法产生正面的影响力,还会带来逆反。
随着母女的关系亲了,即便妈妈还是会说类似的话,在我看来不再感到那么掌控和强势了。
故事远没有结束,我不仅是一个女儿,我还是一个妈妈,一个正在青春期的女孩的妈妈。
在刚刚经过的这个暑假,每当我看到她早上没有按时起床,作业没有主动完成的时候,我要放弃手边的事情去提醒她,好辛苦;
而她感到自己已经长大了,还被如此唠叨着很烦。
生气时,娘儿俩都恨不得早一点儿开学!
你瞧,我们之间也会像当年的我和当年的我妈一样遇到冲突,不同的是我和女儿有比较良好的关系来打底,外加懂得在冲突中叫暂停,在冲突后及时修复关系,一次次冲突反而帮助彼此更加了解对方。
就像有一天,我抱怨女儿马上初一了,依然要我催促她之后才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感到非常生气,和她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异常不耐烦。
女儿听我说完也很委屈,她反问我说:
“妈,如果你真的认为我长大了,应该有个大孩子样儿了,难道不应该首先带着尊重的口气来沟通属于我自己的事情吗?”
这话听上去带有青春期孩子独有的“抬杠”味道,然而我从女儿的回怼中听到她背后的需要是可以先被尊重;
在看似逆反的回应中,女儿其实在竭力表达她真实的心声和感受,向我发出爱的呼喊。
我一边安抚自己的情绪,一边标明女儿的善意和努力,对她说:
“对不起,刚才我的语气太重了。你说的有道理,也许下一次我未必能做到,但是我愿意去尝试改变。”
峰回路转绝非一蹴而就,然而这些年不断的学习和操练让我学会增加让孩子感受到爱的能力,减少让女儿因我受伤的几率,从而在良好的关系上提升对孩子正面的影响力。
值得一提的是黄博士在这场专题讲座中,不仅从生理上帮我了解青少年大脑的生理特点,也了解了青少年的心理特点:
他们外表坚强内心脆弱,表面上什么都不怕,内心却经不起打击,渴望父母的爱与支持。
特别是在面临心理危机时,如果身边有情感训练型父母,懂得把理性的脑“借”给孩子,帮助孩子将负面情绪借用言语标明出来,有效地疏导和安抚孩子激烈的情绪,让孩子相信自己是可爱的、有用的。
当孩子从父母的爱中获得心理复原力,从而增加积极情绪,自然能更好地面对环境压力和心理挑战。
这次的讲座无疑是给我们母女关系一份美好的礼物,更是给我自己的一份更深的看见。
我相信等到下一次再遇到某些女性身上有和我妈妈相似的特质时,我可以不用急着马上和对方PK,而是从潜意识做主进入意识做主,发出“她并不是我妈,若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