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季,总是这样看不见尽头,绵绵不止。落紅随雨零落不息,这人间仅存的春意也变得冷冷清清。窗外低垂的青烟色的云浓郁的化不开,愁绪一团似的,好像人世羁绊皆如迷中局,难以看透,凡人都是苦心人。可是啊这雨未停,仍淅淅沥沥的下着,依然有人不断的重蹈覆辄,悲欢离合也从来都是不停的上演着,从古至今,恒古不变。
手机里的歌不休的唱:‘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名字,错付千般相思……’女子低吟浅唱着平生薄幸事,勾魂摄魄的声音让人人不自觉的沉溺,我又忆起那段五十三载寻觅与等候,一枚胭脂扣,一抹硃砂紅染浸了一缕香魄,成為了人与鬼魂间唯一的羈绊,这枚胭脂扣穿過多年的风尘仆仆,依旧是一杯风月,买断风烟,笑桃花流落晴川,滿苔铜钱。
这部电影的开头便是如花轻抿樱唇,哀怨的双目锁住了一泼情愁,拉开百年前的风花雪月。“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又只见平桥衰柳锁寒烟,”如花一身男儿装扮,轻吟浅唱,十二少纵使见惯了风月场上女子的千娇百媚,如今看着对面的女子,也颇有兴致,如花也不怯场,双目含波,迎着十二少的目光,两厢对望间,情愫渐长。
所以十二少寻遍坊间,寻那个唱着愁对月华圆,又嗤笑他哪有这么多愁的女子。看官瞧这世上男女的相遇不外乎落入俗套,男欢女爱,只不过所有情情爱爱,恩恩义义,都只是抹了脂粉的脸,可惜有人参透却用尽一生。哥哥饰演的十二少一袭黑色长衫,眉目如画,纸扇开合间说不尽的风流。当他一步的一步靠近面前略施粉黛的女子直到二人喘息可闻,如花也不避着他的目光,只是神情淡然,让十二少心里一点一点的确定如花是他要的女人。却不料如花转身掩了门,云淡风轻的说“我先陪姐妹打完四圈,再来陪你。”便走了,他也不恼只是乖乖的等她来, 做他的干煎甲鱼。一次又一次的恩宠,让这个看透风月场所的虚情假意的女子,也开始动了心。
很多年后,时过进迁,如花还记得那天坐在窗边笑的像个小孩子的十二少,隔着噼里啪啦的炮竹记得分外真切,满座宾客还有那些姐妹们看着这一切,那对他送的对联“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话”她也记了很多年。她真的认为自己遇见良人,有托付终身之愿。向来生活在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烟枝柳巷的如花,也换上了素净的旗袍,气质娴雅,轻跪在佛堂摇签拜神,求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时候的她洗净铅华,只想做一个人的妻子。
有一天,倚红楼热闹的紧,一张聚宝床在众人叹羡的目光下慢慢的移入她的房间,虽说 妓女众人妻,人客流水柴,但是如花的房门从此只为一人开。本以为从此风流帐里春宵好,不论人间是与非,可是当时社会的封建礼数,地位尊卑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好似一个巨大的毒瘤吸附他们爱情的养分,一点一点慢慢榨干。
如花也是一个痴女子,就如张爱玲所说:“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像如花这般从来只是被捧着的角,也会为了爱情换下盛装,卸了浓墨重彩,穿上素静的长衫,挽了低垂的发髻,低眉顺眼的跪在陈家祠堂,乞求老太太的祝福,对他们的祝福。然而跨越阶级的爱情向来不为世俗所容,如花不免被羞辱了一番,灰头土脸,与此同时,陈老太太为了为了夜长梦多,也紧锣密鼓的准备十二少的婚约,十二少第一次想为了自己争取,可惜无果,我想他那时应该是真的想和如花共度余生的,所以他不惜与家族决裂,只身一人走出陈家也要去寻如花,如果故事只停在这里该是多美好,富家公子与青楼头牌的爱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可是人间世那有这么多的美满,正如李碧华所言,人间只不过是抹了脂粉的脸。当激情褪去,生活的琐碎开始张牙舞爪,柴米油盐酱醋茶使所谓的爱情变得面目可憎,陈十二少天生公子哥资质不足,脱离了陈家连讨口饭吃都讨不到,更框论养活如花,可怜如花虽出身秦楼楚馆,但全身心托付后,她骨子里的清高与忠贞让她不愿在风月场里逢场作戏,她只要一份平平常常被人全心以待的安稳,她以为她等到了,可惜还是痴梦如幻月,碎影即离花。失去生活来源的二人,为了躲避生活的捉襟见肘,开始在那张定情的雕花大床上吐云吐雾 沉醉不愿清醒,在云雾缭绕里他们只有爱,也只需要爱。可是人不就是凡俗之物吗,精神的诉求又能支撑他们多久呢,幻境终究是幻境,如花其实比谁都通透,如果说十二少还有退路,那么如花已经退无可退,在她赌上所有的身家搏一个地久天长的时候就注定输的彻彻底底。
对于十二少不置可否的是他是喜欢如花的,但是只是锦上添花的缀点罢了,他还有淑贤的等候,陈家的不计前嫌,可是对于如花来说,陈十二少是她的所有,是她短暂一生的唯一的光,所以她必须抓住他,不能放手。妓寨培养出如花的率直,娇媚,混合后天教导出的端庄,分寸,再加上她与身俱来的高傲,清冷,注定她不是唯唯诺诺的旧时女子,如花想约定来世,凌冽而又坚定,她愿意以刚烈的用死亡定格这本就摇摇欲坠的情感,把日后二人所有的可能性给扼杀,是因为她不愿意自己看的高于天的情爱,被后来迷途知返,再觅良人,儿女绕膝的陈十二少看来是年轻时的一笔糊涂账就搪塞了自己一生。她是深情的,也是自私的,深情的愿意以命相搏定来世之缘,无怨无悔,自私的想占有陈十二少的所有包括来世今生,不给他从头爱过的机会。于是,她在那杯酒里,下了那么多安眠药,对于十二少这个公子哥,她是了解的,她怕他后悔,所以不给他任何机会后悔,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换来来生的美满,她以为这样陈十二少一定会与她相见在阴曹地府。
可惜世事难料,当年的江湖小报揭露了所有的残酷,“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名妓痴缠,一顿烟霞永诀;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他终死里逃生,人世漫长,而她阴间游荡,香魂不散,等不来不归人。说十二少深情也对,不然他不会为了如花离经叛道,背弃家族,不念妻儿老小,至老孤身只影;说他薄情也对,不然他不会没有勇气再赴黄泉,让如花痴痴的等了数十载,毕竟死亡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他在诺言之下忍辱偷生数十载。最后的最后,鬼影凄凄,如花轻轻的摘下胭脂扣予他,便不回头的走了,斑驳了来时路。只留下一个几十年前的胭脂扣,景泰蓝,款式老旧精致,里面藏着一段光影错落的旧事,没有对错,不论是非,不能评判,只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