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发现我能够瞬间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是在我初二的那一年。

当时只是因为排球挂在了很高的树上，而我们之中没人能爬到那么高去取下来，同玩的小伙伴们都在唉声叹气。

当时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吵，很烦躁，于是便盯着树上的球，心里默念着我想要得到那个球。

于是球便出现在了我的手上。

周围的嘈杂声随着球的出现也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张着嘴看着我，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甚至是以为我发出了什么神奇的力量把球吸过来了，不过随后我的身上却抖落了几片叶子。

仔细一问才知道，我刚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了树，抓起球后贴着树干滑落，然后站回了原地。而我自己对这些行为却根本没有印象，甚至在我看来，当我眨完眼后，我还站在这里，球就已经在我手上了。

我以为这只是偶然，甚至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后来的一次考试。

测验后面的题我完全不会，而离我最近的是我那学习很好但是没怎么给过我好脸色的同桌小红。小红完全是老师看我入学成绩太差安排给我的，可是我除了每天被她威胁跑腿不然就把我的违禁品告诉老师以外，活得比狗还不自在。

她每天都会把别的班的男生送来的甜点往我桌子上扔，像垃圾桶一样的叫我丢掉。考试作弊什么的自然是不会帮我。

当时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小红，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小红皱着眉头，像是发现瘟神正盯着自己一样撇开了头。

瞅准老师离开的间隙，我盯着自己的手，想着我要拿到小红的卷子。

当我第三次眨完眼睛后，我的手上多出了一份卷子，侧边一栏用着娟秀的字体写着小红的名字。

我回头看向小红，她的桌上果然没了卷子。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我回头看向她时，她却红着脸夹紧了双腿，发现了我在看着她时，连忙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课桌前的胸口起伏着，像是在大喘气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无论如何，卷子拿到手了就赶紧快抄就完事了。我对着小红的卷子一阵奋笔疾书，完成了测验。

不过也是从那次开始，我算是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有那种立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能力，虽然过程是怎么样的我完全不知晓，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吧！

（二）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小红就开始愿意解答我学习上的问题了。虽然还是会把我的课桌当作垃圾桶，不过不再是那么恶劣的把包装纸扔在我面前了，而是打包好让我帮忙出去的时候捎走，甚至有时候会把别人送的点心给我一起吃。每次我问她那次测验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羞红着脸，怎么都不肯说。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实验我的这个奇怪能力究竟是怎么发动的。

我试过在心里默想着小红的发卡，但她的发卡并没有出现在我的手中。

不过，当我对着猫娘的图片想着要一只像香子兰一样的猫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又试了试会说话的猫，光剑和会飞的老鼠，结果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能够得到的东西，只限于现实生活中的东西啊。

在实验的过程中，我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比如后来我试着得到班上另一个好看的女生的手帕，但是当手帕出现在我的手上时，她本人立刻就来到我的面前，气冲冲地夺回了手帕。并且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理我。

这和小红的反应不一样啊？难道是中间发生的过程变化了的缘故?

我没有中间的那段记忆，自然也就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问小红的时候，她却还是支支吾吾，无论怎样她都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真的好奇怪啊！

（三）

可能是因为班里的同学都认识我的缘故？于是我准备去街头找不认识的人试一试。

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坐在街道旁的咖啡桌上晒着太阳，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我的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大姐姐身上，白色的丝袜将形状姣好的大腿勾勒的十分有型，就这样经过了我的面前。

我盯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念着要得到她的内裤，右手做抓握状，开始有规律的眨眼。

等到我第三次睁开眼睛时，周围突然暗了下来，没有行人，没有阳光充沛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狭窄的，散发着恶臭的小巷。

我看着自己手上抓着的粉白相间的内裤，热热的软软的，像花朵般散发着少女特有的体香。而她却靠在地上，细长的双腿张开着，裙子上全是脏污。眼里噙着泪水，蜷缩着盯着我。

“你。。你还想要怎样？”她娇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愣住了，无论是身下的少女，还是手中的内裤，我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副样子。我以为会像之前试验过的，内裤应该会不知不觉，凭空出现在我的手上的啊！

我呆立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如。。如果你还想继续的话，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在说什么？什么继续？她穿了两条内裤还有一条没脱？那时的我只不过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小毛孩，甚至根本不知道所谓禁忌之事，只是本能的认为内裤是贴身的衣物被人看到会很害羞。可是她的反应居然比小红还要奇怪。

“我。。。我不会报警的。”JK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上身的衣服。天，她居然比我还高。

“如果你想来找我的话，我叫小兰，在XX二中。。。”她丢下这些话，捂着通红的脸蛋，飞快地跑出了小巷。短裙随着风在飘动，一览无余。

天，她真的没穿第二条内裤？！

小巷尽头是车与人流的声音，而巷子内的我愣在原地，手中粉白色的内裤依旧暖暖的，似乎还有些湿湿的感觉。

（四）

虽然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任何使用这个能力的副作用，不过有一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高中的学校进出管制严格，出入都需要学生卡才能通行。走读的我一直被这个规定烦到头疼。

恰巧不巧，有一天早上直到临近校门口，我才发现学生卡放在家里忘了带出来。看着十几分钟后就要闭校的大门口，我看了一眼表，7点45分。

我决定直接用能力拿到学生卡。

我的脑中想着要拿到校园卡，眨了三次眼睛。

校园卡出现在了我的手中。

不过，是出现在被吊在树上的我的手中。

夕阳几近沉入天边的地平线下，黄昏的余韵照亮着树枝的阴影，手中的学生卡映着落日红色的光，熠熠闪亮。

胳膊上布满了擦伤和划痕，腿也被枝桠硌得发麻。

我抬起手腕，17点24分。

那一天，我没能去上学，回家之后也没有跟家长和老师解释，就说是不舒服躺了一天医院。

就算我解释，他们也不会信吧。

何况，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那以后，我就刻意减少了这个特殊方法的使用频率。虽然确实能够获得一些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的东西，根据反馈，取得想要东西的过程中的我也确实能爆发出常人不具备的力量。可我还是没有继续肆意使用着这个特殊能力。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获得那些东西。

（五）

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所谓“东西”能够涉及的范围也渐渐被我摸清了。我可以得到某些特定领域的抽象概念。比如我曾经对一个正在欢笑的人说出“想要得到他的快乐”。他会立刻变得不知所措，笑声也就戛然而止。不知怎的，当看到他那尴尬的表情时，我就忍不住想要笑起来。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快乐已经归我所有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兴奋，但也足够了。

不过，描述的越抽象，剥离与获得的程度就会越轻。越具体，获得的情感就会越强。

小红在高中就不和我一个班了，但幸亏有了她的辅导，我得以和她一同进了市里最好的一中。偶尔在下课时，小红会过来找我。在操场上溜着弯，说着宿舍和班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时候我会故意问小红，初中的时候那么多人追你，高中怎么突然都消失了。

她就会笑着嗔骂我说现在比原来更多了，教室里都呆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找你。

我知道她对我态度的转变，并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那个不曾留下记忆的，勇猛又厉害的我。小红只不过是把对他的思念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罢了。

我后来又试过对别的女生释放能力，得到她们的喜爱的情感。可惜，喜爱这个词太抽象了，就像荷叶落入了水池，连涟漪都不曾溅起，和白开水一样乏味，没有任何作用。

自从那次在街角遇见小兰，整个高中都再也没能见过她。不过想想也是，我初中的时候她上高中，能遇见她才叫奇了怪。

也许是该收收心，认真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了吧！

（六）

在小红答应我的告白之后，我们去了如家。

可她只是亲着我，边亲边流着泪，诉说着她这些年憋在心底的，对我的情感。

我知道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失去意识时的我。

在我提出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小红拒绝了我。

她说，我们还不应该这样做，等我们高考完之后，好不好？

我差点忘了，她一直以来都是学习好的乖乖女，或许是因为她梳在背后的单马尾传来的淡淡的清香，亦或许是她前额刘海粘着的丝丝碎发，即使是在拒绝的时候，她也依旧像我最初遇见她时一般可爱。

可我不懂她，她远比我成熟。我只是一个高中男生，欲火填满了我的大脑，从天灵盖喷涌而出。方才的亲吻已经使我欲不可耐，如今临门只差一脚，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

我看着她羞红的侧脸，手微微握紧，做出那个熟悉的姿势。

我想要，她的全部，她的第一次。

我闭上了眼睛。

一下。

她看着我，紧紧抿着嘴唇。

两下。

她的手与我的手交织在一起。

三下。

她闭上了眼睛。

（七）

她穿着白色的婚纱，侧脸躺在床上。压在她身上的，是穿着黑色礼服的我。

我和小红，结婚了么？

我看着大红装饰着的房间，看着她依旧可爱的面庞，看着她手上那枚晶莹的戒指。

我不敢相信。

这一次，竟然跳到了七年之后。

即使是经过了七年的我们，也才是刚刚二十三四的年纪。刚刚脱离了青春的稚嫩，少年的韵味方才显露。

那一夜，我确实过的很开心。

可随后，我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七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在没有意识的时候，也像平时的我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么？

那这样的话，现在的我又是谁呢？是属于一个来自七年前的任性孩童么？

那一夜，我毫无睡意。

（八）

第二天，我见到了小兰，在我和小红的婚礼后。

她的变化要比我们多很多，也许本来她的年龄就比我大，再加上这样长的时间过去，她愈发变得，像一个女人。

我只能这样去评价她，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词能够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形容看见昔日那尚且娇羞的脸到如今长发披身的婀娜，形容那明明看起来是相知已久的熟人却半点回忆都不曾拥有的我。

小兰笑着对我说，恭喜你。

我回答道，谢谢。

你会忘了我么？

我不记得了。

她伏在我的肩头，温热的泪滴落在我的背上。

她说，你明明爱的不是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我无言以对，任凭她搂着我的肩膀，放声哭泣。

我感觉我现在失去了所有。

我的人生像是被切走了一块，切走了好大的一块。蛋糕被取出来的时候滑落在地，奶油拖着泡沫在地上飞溅。

小兰临走时，递给了我一把钥匙。那里装着所有她拥过的东西，现在要全部还给我。

我看着手中的钥匙，不知所措。

（九）

小红和我的蜜月度假第一天，是回到我们一起长大的城市，回到我们的家乡。

她指着那条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说那根电线杆上的广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清理干净。

我们回到我们的初中，高中。回到我们曾经生活过的轨迹。

这些，在她看起来是回忆，对我来说，是我现在的全部。

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

小红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会提前规划好我们的路线，记忆里每一个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她都留心记着。她热情地和她校园里曾经结识的伙伴打着招呼，拜访着每一位照顾过她的老师。她和我回到曾经的教室，老旧的课桌上坐着一批又一批新的学生，像我和她一样的，承载了青春的少年。她指着我们曾经坐过的课桌，说看那，那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像不像曾经的你。

她欢快，我寡言。

她牵着我的手，带我逛遍了我人生的前十六年。

花瓣的清香浸满了校园，教室窗前盛开的花朵，绽放出鲜嫩的红润。

我忽然咳嗽起来，喘不上气。气管像是被插入了导管，将肺的空气尽数吸出。

她从包里拿出一小罐药水，扶住比她高一头的我，张开了我的嘴，将药水喷了进去。

于是模糊的世界再次恢复了正常。

她责怪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注意，每次都要我来帮你记着。

她伸手递过来一瓶水，眼神中却是怜爱。

同龄的女孩，要比男孩成熟。

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小红与过去的她相比，少了那份任性与骄傲。

她在我的面前，永远都是那么有条不紊，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下，我像个安心盘在她腿上的猫，轻轻地蹭着她，接受着她的温馨。

我没有去接过那瓶水，而是抱住了她。

我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伸出的那只手仍悬在空中。

谢谢你，小红，谢谢你仍陪在我的身边，我爱你。

傻瓜，小红说道。

（十）

从那之后，我开始尝试适应我现在的生活。

我有工作，可我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上班。

我有朋友，可他们的长相与陌生人无异。

但，我还有小红，我的妻子。

我把我失忆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垂着眼睛，抚着我的后背。

她鼓励着我，支持着我。

我将小兰给我的钥匙，藏了起来。因为我已经用不到它了，更何况，我也记不起来钥匙能打开的门究竟在哪里。

我开始过着，属于二十四岁的我的人生。

我每天努力工作，适应着这未曾接触过的社会。回到我们的家，和小红诉说一天的见闻。

吃着她亲手做的菜，夸赞着她的手艺，洗碗刷筷，然后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喜欢的爱情电影。

最后互道晚安，沉沉的睡去。

也许生活就会这样继续下去吧。

直到，直到那一天，我再一次看到了她。

（十一）

直到那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小兰。

她剪短了头发，浅浅的刘海斜遮着前额，正在笑着和周围的人说着什么。簇拥着她的人有四五个，手提公包和行箱，打扮像是造型师一类的。

她应该是个模特吧。从小她的身材就很好，即使是现在的她，也依旧拥有令人羡慕的曲线。

我想起，趴在我肩上哭泣的那个女孩。

她看到了正在发呆的我，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没有作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再次露出开怀般的笑容，继续与周围的人交谈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一直看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随后，继续向前走着，向着公司的位置前进着。

我不敢戴表，我畏惧时间带来的恐慌。

我尽可能地提前去做任何事情，努力填补着我这些年来的空白。

我逐渐忘记，我有过一个很特殊的能力，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普通人。

卑微到，自己的过去都不愿意放下的，普通人。

（十二）

我找到了小兰。

她就住在这附近，正在一幢写字楼的六楼。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拍着写真。不断换上各种样式的衣服，在摄像头前做出好看的表情，记录下她的身姿。

她看到了我，趁着拍摄的间隙，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笑着问道。

来看看你过的怎样，我回答道。

你好像是第一天才知道似的，我在大学里的时候就开始拍摄了呢。

她转起身上白色的花边短裙，迎着身子倾向我的右手。

我连忙起身，给她让出旋转的空间。

她愣了一下，收回了舞动着的手，垂下了肩膀。

你明明，每次都会接住我的，她喃喃道。

忙碌的片场，衣柜里摆满了试穿的服饰，灯光道具一应俱全。人们熙熙攘攘的经过，调整着灯光的角度，规划着下一幕的拍摄。

唯有我和她，是唯一的寂静。

这里不太方便说话，今晚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脸上堆出笑容，再次回到了那个聚光灯下。

她又恢复了方才自信的神态，微笑着在镜头下展示着自己，如往常一样活泼开朗。

我捏着手上的名片，薄薄的硬纸摩挲着指腹，似乎要渗出血珠。

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十三）

“我失忆了。”

“你又在骗我。”

“我不记得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

没有多余的解释，她仅仅是看着我的眼睛，就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词。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可惜我没法补偿你些什么。”

小兰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没有作声。

“为什么……”

”为什么和我经历的那些，能被你这样轻而易举的忘掉？！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她？“

她哭了出来，我第一次见到女孩这样哭泣，由内而外的，不甘而痛苦，发自内心的伤心。和在摄影棚里见到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酒店婉转的音乐掩盖住了她的声音，用餐的人们依旧在平静的享用他们的美食。

我拿起纸巾，擦拭着她的泪。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才是我现在最想要知道的。

可即使是冷静下来的小兰，也没有告诉我。

“你如果真的忘记了，那大概才是最好的结果。”她喝了一口果酒，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泪痕。“你应该会和小红过的很幸福吧，你的记忆里，从始到终，一直只有她一人。”

对不起，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她说。

不，你不是，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没有想到，仅仅是一时的冲动，连累的不只是我。

我人生中最好的七年，究竟干了什么？

（十四）

我和小兰，走在雨夜的桥上，打着同一把伞。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回家，突然有人陪着还有些不习惯呢。”她笑着调侃道，让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凝重。

我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谈谈往事？我对那段时间的事一无所知。

问问现状？她是小有名气的服装模特，甚至不需要过问。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办公室里，跑腿的上班族。

我和她之间，是靠着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呢？

小兰见我没有反应，便不再作声。

两人慢慢地走在濡湿的马路上。没有说话，却又像是说过了很多。一切都在无言中悄悄发生。

一切也都发生在一瞬间。

疾驰而来的车子伸出的长竿，将我瞬间打翻在地。

我的头撞在地上，汗和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车上下来的人，扭住了摔倒在地的小兰。伞被折成两半扔在了一边，她奋力反抗着，白色的裙子染上了污水。

他们捂着她的嘴，将她推进了车里。

眩晕感从大脑蔓延到四肢，我爬起后又因为重心不稳，摔了几个趔趄。

车轮急速旋转，与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扬长而去。

我扶着桥站起身来，雨水滚湿了我的衣服。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直接许愿让那辆车停下，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小兰可能也会受到牵连。

我必须，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安全。

我将胸腔中沉浊的空气尽数吐出。

我想要，那辆车的方向盘。

我想要，那辆车上除了小兰以外所有人的拇指。

我想要，让小兰安然无恙。

我看着逐渐离去的汽车，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下

两下

三下。

（十五）

等我的眼睛睁开时，天已经亮了。

普通的街道，来往的人群，没有雨也没有桥，没有车的残骸，也没有她的身影。

早市里各种小摊纷纷开张，路旁排满了形形色色的绒毯，每一张毯子上都摆满了物件，有些是蔬菜，有些是陶罐，更多的是俯身询问又匆匆经过的人流。吆喝声从四周传来，却又在汇集到我身上时消失。

这里是哪里？

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开始奔跑起来，人群的肩膀不断从我身边擦过，穿过每一个缝隙向前大步狂奔，全然不顾一路上溅到身上的灰和泥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可我有预感，不，我确信，我之所以会在这里醒来，那么，她就一定在附近。

果不其然，我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像上一次见到时那么光鲜亮丽了，穿着平常的便服，将头发束起垂在背后，双手拎着载满的袋子，顺着人群的方向向前走着。

“小兰！”

我大声喊道，可声音瞬间就没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长，连涟漪都未曾惊起。

她仍旧向前走着，由侧脸变成了背影。

“小兰！”

我伸手拨开人群，拼命向前挤着。妄图从人群中的每一个缝隙中穿过，却一步也前行不了。就像是在海中逆行穿过迎面扑来的鱼群，黑色的巨大阴影遮挡住了的缝隙中透出的日光，暗色的潮流浸没了我的脖子，几乎不能呼吸。

我放弃了呼喊，只是想要拼命地靠近她

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能够见到你。

小兰。

我心里默念着。

她回过了头。

她看见了我。

她停了下来。

我向前奔去。

穿过涌动着的人流，我一把抱住了她。

她站在那里，仰起脖子，任凭我将她紧紧环着，手上仍拎着那两袋包裹。

我不记得她的味道了，或许说，我根本不曾知晓。

我唯一能确认的事是，她仍然是她。

“我就知道，”她轻轻说着，对着我的耳朵，“你一直都在这里，我能感觉的到”。

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透明，只有她的声音依旧清晰。

“谢谢你“

“什么？”

我抱着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是你，这几年来，是你一直在远处默默守望着我。”

风似乎从远处吹了过来，她的发丝在背后微微飘动。

我的后背却感到一阵冰凉。

“你从来不见我，我能理解，多亏了你，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都没能得逞”

“小明，我做了错事。从那座房子开始，我就开始错了，一错再错，他们也会因此找上我”

“但我不后悔，因为那是为了我们”

“我不会要求你同我一起承担这一切，那样不公平，也会连累你一起下水”

“即使这样，小明，我最大的心愿仍然是你能够幸福”

“所以就这样，离开我吧”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肩膀止不住的抖。

“。。。小兰？”

我松开了手，看向怀中的她。

身体似乎一瞬间失去了重量。

她推开了我，猝不及防。

那一击的力气明明并不算大，可我却像失去系绳的气球，轻飘飘的，仰面向上，倒了下去。

我的怀中，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我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

可是她，却眨眼间消失在人流中。

环顾四周，是数不尽的人群，脚步声，交谈声，泥土的声音，衣袖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她不见了，又一次，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问候。

我闭上了眼睛。

要具体一点，要具体的愿望才能够妥善的实现。

“我想要，立刻能够抱紧小兰。”

一下

两下

三下。

（十六）

“谢谢你，小明。”

什么？

“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从我的怀抱中离开，风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

小兰穿着朴素的布工裤，手放在腰际，拎起并不存在的白色裙边，像她以前一直在做的动作一样，轻轻地转了一圈。长发随着身姿一同舞动，丝丝发梢在空中飘散，像展翅的蝶。

再见，她这样说着，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随后，起舞的蝴蝶跃下了桥头，落入了水中。

薄翼上的磷粉，像彩虹的碎屑，仍在空中留存着她的身影，随后渐渐消散，化为阳光下的灰烬。

她身体重量的压痕，还留在我的肩上。

看到她仍安好的笑容凝固在了我的脸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等我反应过来，桥上已经空无一人。

“我想要小兰回来！”

没有反应。

“我想要救小兰上来！”

没有反应。

“我想要，让小兰活下去”

依旧没有反应。

我用力眨着眼睛，眨到视野甚至变得模糊，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明明，我明明已经下令，让小兰安然无恙了。我不是能够瞬间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小兰她会跳下去？

我在做梦么？

我趴在栏杆上，向下望着江边。水随着波浪翻涌着，不断扑灭着旧的浪头，裹挟着新的浪梢沉入江底。

是了，这一定是在梦中，我要下去救她。

在我站在桥的边缘准备跳下时，我摸到我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我。

我拿出袋子，将它打开。

里面是一截截的，干枯到几近发霉的手指。足足有小半袋，指骨裸露在外，像白色的菌菇一样，盛满了袋子。

我瘫坐在地上，靠着桥的栏杆。

这不是梦，这里是……

这里是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现实。

直到警察围满了桥头，打捞设施架好时，我才从恍惚中苏醒。

她多半，已经没法再活着上来了吧。

隔着衣服，我捏了一下口袋里的那袋硬物，我确实得到了他们的拇指。我应该也将车停下来了，可是。

为什么小兰她。。。

是因为我做不到么？

我命令自己，去做了我做不到的事么？

即使是这样的能力，也无法改变她的意愿么？

即使是处在那个状态下的我，那个取得了她们芳心的我，也没能挽回么？

我不知道我能干些什么，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离得越远越好。

（十七）

当我回到家门前时，却怎么也摸不到家里的钥匙。

我敲敲门，希望小红现在还在家里。

门开了，应声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请问你是？”她倚着门框，身后的内门半掩，里面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我呆立在原地，在女人即将关门前用手拦住了她。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女人瞥了一眼，报出了一个年份，随后合上了门。

那是，距离我见到小兰时，三年后的时间。

我想要打电话给小红，可手机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号码。

我会不在手机里存自己妻子的电话号码么？

我不敢去警局，如果我现在有一袋露出骨头的拇指的话，那些拇指原本的主人说不定已经死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冒然报警……

我摇了摇头，将那些想法从我的脑中驱赶出去。

那么，我的曾经的房子里住进了陌生人，那么现在的我住在哪里呢？

我开始翻手机上的通讯录，大部分都是我未曾见过的名字，甚至数量比之前翻看时还少了一部分。

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我握紧手心，脑海中的那句咒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攥紧的拳头随后再次松懈。不可以，不能再用在这种不可控制的行为上了。即便要使用，也一定，必须，是我所能预料结果的事情上。

我离开那个曾经陪伴了我很久的房门，回首望向那曾经我与小红温馨记忆的屋子。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吧。

(十八)

三天之后的报纸上，刊登了桥上发生的事。

《某服装模特投江自杀，负债累累，背后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绑架和威逼！》

黑色的印刷大字，仿佛滴着鲜血的笔刷，在报纸的头版赫赫留下了这串标题。

仅是看到这几个字，我的身体就会泛出强烈的呕吐感。

我将报纸扔到一边，躺在卷边的灰皮沙发上，看着这个堆满垃圾和食物残渣的单人房间。

这就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住的地方么。

这三年来，我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

嘴上的胡子已经好久都没有修剪了，烟头积在矿泉水瓶底，熏出了厚厚的一层黑灰。

在这个七尺六寸的房间内，抽水马桶是唯一的最精密的物件。

我问遍了手机里的所有人，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或者说，他们都不愿意说出真相。

谁会去跟一个失了忆的傻子掏心掏肺呢？

我不敢出去和别人接触，而且曾经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能用我身上的钥匙打开的门，里面囤积了大量的罐头和水，还有成包的劣质烟。

小明，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啊？

我笑了起来，戳破包装，抽出一根新烟，让灰雾的颗粒麻痹自己。

（十九）

那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

在门外签收的，是两个用胶布缠起来的大纸箱。

收件人写的是我的名字，而这娟秀的字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小红的字。

我急忙拆开包装，打开箱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钥匙，一枚小巧的，些许生锈的钥匙。

我认得这枚钥匙，这是小兰在我结婚之后，交给我的那把。

为什么这枚钥匙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由小红寄给我？

箱子里还有其他的一些杂物。被精心呵护的毛绒玩具，一条红纹黑底的围巾，沾满油漆的旧手套，还有一张照片。是我的证件照。白衬衫外套着灰色的缎服，目光炯炯的盯着镜头。大概是大学时候照的，样貌还相当青涩。

两只牙刷，两副一模一样的耳罩，用潦草笔迹画出的心形卡片。还有一条已经褪色的，手工编成的吊坠，上面是残缺掉一半的月亮。。。。

类似的杂物，密密麻麻的填满了整个箱子。

我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厚厚的书信纸叠满了箱子的上层，每一摞都被丝带仔细地串起来，标着日期和颜色。

这些，是小兰的日记。

她用蓝色标出了那些她忧伤的事情，用绿色标出了她开心的事情，粉色标出了她内心柔软的事情。

九月九日，我遇见了他，他似乎认不出我了，怯生生地叫着学姐。

九月十六日，他加入了学生会，正式成为我的小弟，指挥人干活的感觉真好！

九月二十七日，又要考试，复习好累，幸好还有他会帮我买最喜欢的奶昔。

十二月七日，我们出去租了房子，打算将来把房子买下来，装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

三月二日，他和我说了他曾经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一个陪伴了他成长的女孩。我有些难过，气得整整半天都没有理他。

四月十一日，我把找到工作的事情告诉了他，是模特方面的兼职，他像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跳着。我们为了庆祝，去了一家背景音乐声很好听的酒店。

七月，我们暑假里一直忙着装修自己的房子。画图很累，刷漆也很累，但有他陪着我，算是快乐的事吧！

十一月，我见到了那个女孩，她叫小红，很漂亮，也很落落大方，我们一起吃了饭。

七月，毕业之后正式成为了全职模特，可我却发现自己没那么高兴。

十一月，我们贷款买下了那幢小房子，终于可以真正住进属于我们的房子里了！我给它取名为明兰间，像诗一样好听！他却觉得名字太土，我教训了他一顿，这样他就不敢还嘴了！

九月，他的课变多了，每天都呆在图书馆，在家里的时间变少了。不过没关系，虽然我不会解题，但是可以去图书馆陪他一起学！

四月，工作上越来越忙，他在家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住宿舍，甚至搬到外面去住了。

九月，他毕业了，他和我提了分手，去了另一个城市。我推掉了所有预约，去他的城市找他。看到了他和小红。

日记戛然而止。

书信底下的，是精心码好的一沓沓照片。

睡在课堂上的我，躺在草地上的我，戴着围巾的她，上台走秀的她。

牵着手的我们，海边玩球的我们，阳光下接吻的我们。

衣服上沾满油漆，笑着打闹着的我们。

两人脖子凑在一起，将各自的吊坠拼成完整一块的我们。

我摸了一下我的脖子，掏出一块碎掉的半弧形吊坠，细绳轻轻的挂在我的脖子上，仿佛早已与我融为一体。

照片上的我，拿着吊坠，肆意的欢笑。

箱子里，另一半的吊坠，早已磨去了光泽。

照片上是我的脸，书信上是我的名字。

但我却没有眼泪，也无法动情，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压抑着我的呼吸。咽不下去，喘不上来。

就像看了一场电影似的，观看完了别人的一生。

我丢掉烟头，拾起另外一半的吊坠。

什么嘛，这不是已经完全合不上了啊。

她笑盈盈地拎起裙子。

我把吊坠扔回箱子，手指插入头发。

她转着圈，裙摆随之飘舞。

我把照片聚拢在一起，每张都用签字笔在背面写着什么。我没有去看，我不想去看。

她朝我旋转着倾斜着身子，就像以前一样，我张开手接住了她。

“谢谢你，小明。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躺在沙发上，用她的围巾盖住眼睛。

没有泪流出。

我决定去找小红。

（二十）

依着寄件人处的地址，我来到了一幢大楼前。

我看到了她。

她正挽着另一个男人，捂嘴笑着，像是被男人的话语逗的花枝乱颤。

随后，她也看到了我。

她抬头，跟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也看向我的方向，对她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离开了他，走入了大楼。

于是小红朝向了我，与我越来越近。

“你好，小明。”

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鬓角微卷，仍旧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小红……”我却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包裹，你应该收到了吧？”

“是的”

“那就好，这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点补偿吧”

车流声绕过马路，两人无言。

“小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又想用失忆当借口么？”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可我每向前一步，真相就变得越来越远。”

她看着我的样子，眼神里绷着的弦忽然松散了下来。她的手抚着我满是胡茬的下巴和脸庞。

“你忽然又变回，我们刚认识时的模样了。无助，沮丧，像个孩子，和这些年来的你完全不一样。”

“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告诉我，晚上再来这里。

我点点头，她抽回手，笑了一下，随后转身，没入高厦漆黑幽暗的巨口之中。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街上来往的车呼啸而去，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驻足。

（二十一）

箱子里有一张照片，是被分类到蓝色那一栏的。

上面是她哭泣时的样子，用手捂着眼泪，坐在地上。

背面写了一段话，我在乎他，在乎到不再在乎自己。

是么，原来在这世上，居然有人，会这么在乎我。

那么小红呢，她也曾经这样么？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又要离开我呢？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看着窗外的风景，静静地等待晚上的到来。

（二十二）

“你为她做了很多，我理解你，可你并不理解我。”

小红将面前的餐盘推向我。

“吃吧，你应该很久没吃到这个了，以前你最爱吃我做的这道菜。不知道这家店的手艺你吃不吃的惯。”

包间里坐着的只有我和她，桌上摆着各式样的佳肴，丰盛而美味。

她依旧是那样，露出笑容，像平常一样，夹菜到我的碗里。

不同的是，如今，我和她，坐在了桌子的两头。

“小红，你……爱过我么？”

“当然，我爱过你。只不过，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我爱的那个人，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的～地消失了。”

“我和小兰谈过话，她猜出来了你的心思”小红说道。“于是她找到了我，跟我说了她的想法。我尊重她，也尊重你。”

“可是后来，你却变了。”

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碗里的菜，一动不动。

“你选择了我，又选择了她，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们的感受。”

“从我当初答应你算起，已经过了十年了。”

“我对你倾心而诉，你却始终有事情瞒着我。”

“后来，真的是过了好久的后来，我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

“我累了，小明，我真的累了。”

我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却喑哑在喉中。

“他，对你好么？”

小红笑了，看着她夹到我碗里的分毫未动的菜。

“我爸妈很喜欢他，我也是。”

她仍在笑，笑得和以前一样，温暖，舒适。

“他在酒店外面等我，不用担心。”

“……好的，注意安全。”

她走出门外，他在车旁等着她。

我想起在外面看到她时，她和他说话的样子。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另一个表情完全不同的小红。

她的脸上，出现了我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笑容，不是皮肉上的笑，是看到了他在等着她的笑容。

那是她在考场上，偷偷看我时的被我发现的眼神。

他们上了车，离开了这里。

她从来没在我面前，露出过，她娇弱的一面。

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了，无论哪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哽咽起来，没由来的，像是心底的薄壁被针刺穿的感觉。水通过那个豁口涌了进去，淹没着我的心肺。

我已经，失去她了。没有余地的，失去了。

像是有突然电流经过了我的大脑，视线变得模糊而空白。

我不是能够获得别人的情感么？我不是能够剥离他们的喜怒哀乐么？

哪怕是仅剩的一丝可能。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其他的意义。

我想要，

我不想要，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小红的笑容浮现在我的眼前，她青涩的，害羞的笑容。

她知性的，温暖的笑容。

她怜爱的笑容，她幸福的笑容。

有多少，是我能够看到的呢？

在我说出那句话时，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好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可我还是说了出去。

哪怕，是能够见到，她最后的笑容。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握了起来。

我想要，小红再回到我身边来。

没有反应。

我想要，让小红能够和我在一起，再回到从前一样。

没有反应。

我想要，得到小红的关怀。

我想要，得到小红的爱。

我想要，得到小红的心。

（二十三）

我的手上，是她的心脏。

她仍在跳动着的，血液汩汩向外冒出的，心脏。

窄小的巷子，发臭的污水，阴暗的天空。

她的心口，开了一个大洞。

我的身上，尽是她的气味。

她看着我，像是盯着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血的腥臭味翻涌着我的胃，腹中的酸水连同我最后的心智一起，被大口大口地呕出来。

我扔掉手中的东西，靠在墙边。

“看那，小红，那边的云，像不像一头鹿？”

她拍着我的手，说道：“别乱看，先把题目读完了再说！”

“看嘛看嘛，题可以过一会再看，但是那云过一会就不是那朵云原来的样子了啊！”

我拉起她的手，和她靠在一起，看向教室窗外的云。

“真的诶！”

“是吧？那边的云还是红色的诶！”

黄昏落日时的晚霞，连同云朵也一起映上了余晖。

肩膀触碰着彼此，手上传来对方的温度。我们靠在教室的墙边，抬头仰望着天边的云。

“希望，我们能永远都这样啊。”

“都怎样？”

“都能像这样，靠在彼此的身边，一起看天上的云。”

街外的警笛声由远至近，噪杂的叫吼声传入了小巷。

她和我并排靠在墙壁上，一同看向窄缝中的天空。

乌黑的天穹，阴云裹着雨水，在天边翻涌着。

我闭上了眼睛。

“我想要，我们的心，能永远靠在一起，永远。”

一下

两下

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