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大伟，我要杀了你！”
我气急败坏的跳下车，对着车身踢了两脚。
“明月，你再等一等。”张大伟脱了棉服，擦着汗在引擎盖打开的破面包面前忙活着。
“等你奶奶个腿，现在都快12点了！”
又到春节拜年季，最怕就是回娘家！
在娘家，过年一起过，伯伯叔叔一大家子。而我，是这个大家庭的笑话：一个大学生嫁给了农民工。曾为此，不但遭一家人的反对，还差点和父亲断了关系。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没房、没存款。
好歹，有车吧。
喏，就是现在趴窝的这辆破面包，好不容易连喘气带冒烟的跑到离娘家还剩约1里地的地方，就趴下不动了。
不只一个人问我：“明月，你看上张大伟什么了？”
“人好！”我咬着牙道。我翻遍大脑，觉的唯有这个词理直气壮又低调。
虽然，我也一直假装不以为然。可是每次回娘家邻居们的眼神还是刺痛了我。毕竟衡量一个人的能力用的是金钱。
尤其，听到伯伯总是夸耀女儿小美，如何的富有，又买了哪哪儿的一栋房。
我面上淡定，心里泛酸，心想：“当年，如果不是我把韩奇pass了，怎么能有小美的机会！”
不过对于渣男，我一向是大方的倒贴一块钱，让他坐公交离我远点。
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一辆崭新的别克停贴着我停下来。
“我靠，路这么宽，老娘挡你路了咋地？”我愤怒道。
不得不说，自从嫁给农民工张大伟，我唯一的进步就是越来越像个土匪婆——骂人骂的一溜溜的。
02
“明月！”车窗摇下来，我一瞅，正是他韩奇。
带着墨镜，特他妈的拽。
“姐！”小美坐在副驾驶上冲我挥手，珍珠色的貂皮和腕子上的玉镯闪瞎我的眼睛，但手腕处的淤青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的大脑刷过一百个“淡定！”的弹幕。
我呵呵一笑，说：“小美，你们先走，我们一会儿就到哈。”
可是，韩奇下了车，他将墨镜推到头顶，走到面包车前，勾着中指叩着引擎盖，笑呵呵的问：“怎么了，姐夫？”
张大伟抬起头来，他的脸上还划着一道黑黑的油痕。
张大伟啊，张大伟，你今天可给老娘丢尽了脸！我狠狠的掐着自己的大腿。
“噢，一点小毛病，一会儿就好。”张大伟笑容僵硬。
“那让明月先跟我走吧。”韩奇说，他和小美结婚后，也从不叫我姐。
“好哇，好哇！”张大伟高兴的点着头，连我向他眨眼都看不到。
我靠到面包车上，微笑道：“不用了，妹夫，我留下给他打打下手。”
这时，小美跑过来，硬拉我上他们的车。
“明月，你先跟他们去！”张大伟站起来，冲我命令道。
“我，”我皱着眉，他应该明白我的不情愿。
“快去，我随后就到。”他又强调道。
我进了韩奇的车，韩奇坐进车里，戴好墨镜，得意的和张大伟拜拜手：“走了，姐夫。”
张大伟也扬着油腻腻的手和他再见。
03
一路，自然是韩奇说他的车，小美炫耀她的衣服。
我只是保持八颗牙的微笑，想必这样的微笑也挽不回落进尘埃里的面子。
第一次，我觉的我他娘的为什么选张大伟啊？
为什么我榆木脑袋、死拧巴——不选金钱选真爱！我的真爱被那辆面包车击的粉碎。
年前，张大伟开回来一辆红色二手面包车，一进门就冲我喊：“老婆，咱有车了。”
我跑出来，看车，重新喷了漆，面相上还过得去，“嗯，至少，我们不挨冻了。”我欣喜道。
那时，一场猪瘟袭击了我们的养殖场，我们赔的只剩裤头。他却不忘以前给我的承诺：等咱赚了钱，先买辆车，你回娘家就不冷了。
这个特别的礼物，让我扑上去，狠狠的咬了他一下：“猴子，我们重整旗鼓，面包会有的。”
“放心，老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他抱起我，举高高。
04
我们到家的时候，饭菜备好了。
大伯见了韩奇和小美高兴的上前，一手拉一个。我从车上下来，他们一惊，问原因。韩奇便说了怎么怎么地。
我看见我爸的脸就挂不住了，扭头说：“我去端菜。”
一桌子菜上了桌，大家坐下来，张大伟还没到。气氛有些尴尬。
“不等他，咱们先吃！”老爸拿起筷子，说。
大伯一笑，道：“这样不好吧，还是等等吧。”
“其实，他那辆破车，就是扔那里也没人要，干脆走回来算了。”韩奇呵呵的笑道。
此时，我早已无力保持我的微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门开了，张大伟脸上一道道的走进来，没皮没脸的冲大家哈哈笑着打招呼：“大伯、伯母、叔叔、爸爸过年好！”
大伯、伯母、和叔叔都笑着：“好好！”
我爸的嘴都气歪了，把脸扭到了一边。
张大伟洗了一把脸坐下来，大家开始吃饭。
韩奇看着他，不依不饶的问：“姐夫，你是怎么来的？”
“开过来的。”大伟完全不屑的嚼着菜说，“我发现水箱老是开锅，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我去河里弄了块冰，弄碎，放进去，果然成功了！”
“哈哈——！”韩奇大笑着挑着大拇指。
张大伟也得意的笑，我恨不得上去给他丫的一耳光子，你他娘的还笑的出来！
这是有生以来，我丢人丢的最惨的一次。
05
第一次，我怀疑人生，怀疑初心，怀疑我的眼光！当年，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半否定我的眼光时，我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坚持嫁给了张大伟。
可是，现实真的血忽淋拉的残忍。
如果让我从新选一次，我会…
认识张大伟，是在医院缴费处。我打进1千块，收款员提醒我说：不够。我掏出仅剩的二百，他一瞥了一眼，说：不行，最起码的交5百吧。
我窘迫的说：对不起，我去筹钱。
还没转身，一沓钱递到了我的面前，“先用我的。”一个带着安全帽的农民工兄弟对我笑道，他黑瘦的脸上闪着一双带笑的大眼睛。
不会吧，我遇到了现实版的傻根？！
见我犹豫，他又是一笑，说：“我认识你，你不是103室的病人家属吗？我104的。你先交上钱，让你妈输上液，等拿来钱，再还我。”
我感激万分：“谢谢，谢谢！”
我把我的身份证塞到他手里，“用这个抵押。”
他一怔，笑着接过来，说：“也好。”
这样我们就相识了，他，张大伟，农名工一名，黑而瘦，像只猴，不过倒是黑帅。
06
那时，妈妈查出肺癌晚期，正在化疗。妹妹正读医科大，我就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因妈的病，变的贫穷。
在和疾病对抗的同时，我还和亲戚们对抗，他们都劝我放弃妈妈的治疗，可我坚决不同意。我铁了心砸锅卖铁救我妈。
那个时候，来自各处的压力让我很苦闷，在医院里，和张大伟混熟了，他便成了我倾诉的对象。
对张大伟，我有种无条件的信任，不是因为他借给我钱，是他那张无公害的脸。就像王宝强一样，他的那张脸就是真诚的明信片。
在给妈妈治疗的期间，亲友们开始了给我张罗着相亲：一是，我母亲注定医不好，好让她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成家。二是，找一个‘扶贫’的。不得不承认，婚姻对男人或女人都是一块人生和家庭的跳板。
为了相亲成功，亲友团们叮嘱：一定不要提家里的情况！
可是，我天生就是个拧巴的人，既然是选择婚姻，我不想要包装华丽，我想剖开，看到我要的真诚。
我拒绝吃饭和礼物，我只需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当然，这样的谈话，让许多人跑路。
亲友团苦口婆心的教导：你这样倔强是不会成功的，现在大家都很现实。
我依然我行我素——我的婚姻我做主，愿者上钩！
07
韩奇是我说了我的情况后，没有吓跑的一个富二代，那个时候，小美在他的售楼处工作。
他直接问我：“说，需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我是让你了解我。”
“好了，我了解了，这都不是事儿，怎么样，作我女朋友吧。”
“我们还是先做普通朋友。”
“那好。”
韩奇开始了套路追求，带着鲜花去医院慰问我妈，然后说约我去吃饭。
我说：“对不起，我要陪我妈。”
韩奇一笑：“要不我给找个护工？”
“不用。”
韩奇叹息着说：“明月，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们年轻人要有远见有谋略，不要在一些事上死磕，你完全可以叫护工去做这一切，而解放出自己去做创造价值。现在，叫护工也不是不孝。”
我淡淡一笑，说：“我就是个死脑筋，认死理儿。”
韩奇摇着头，转身走开，忽又回头说：“明月，我给你时间思考。明天，我会再来的。”
“随你，不过不要带花来了。”
“你不喜欢？”
“我妈对花过敏。”
“哇，是明德公馆的韩少爷啊！”我的身后，传来张大伟的惊叹。
我回头看他一脸狗腿的样子，白他一眼：“什么明德公馆？”
“他老爹开发的一个地产。唉，我看他天天来啊，还带花，是追你吧？”
“是啊，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别买了，这些花，你拿去。”
“切——！”他不屑道：“给女朋友的东西能作假？那怕一朵也要自己买。”
“呵，你穷吧，还挺有骨气。我还小看你了。”我打量着张大伟。他嘿嘿傻笑。
“不过，明月，你倒是个特别的女子。”
“怎么特别？”
“韩少他就是一个大金元宝，谁看了都两眼放光，抱大腿，你的冷静是放长线还是…？”
“我说张大伟，你的心里还挺猥琐的？”我哼一声，扭头回房。
“哎哎，我不是怕你经不住他的糖衣炮弹给骗了吗？”张大伟在门外着急的说，“明月，他可是个二流子，真的，你可不能跟了这种人！”
“管你屁事，老娘现在需要钱！”我喊道。
门外，一片寂静。
妈妈深深的看着我，说：“明月，我希望你不要因为钱去结婚。这样你会让我死不瞑目的！钱可以买来金山银山，但是买不来人情。你找就找一个趁你心的人。我不想让你走我和你爸的老路，同在一室形同路人。”
“妈！我怎么会。”我握紧妈的手。
08
没想到第二天，张大伟竟拿来三万块钱。
“这是我攒的。”他说。
我不收，他着急的说：“明月，我不会拿这个要挟你和我交往的。你先用着，给我打个欠条就行。我就是不想，你因为钱，让姓韩的家伙给骗了。”
我心里一阵温暖。
韩奇为了追求我，叫妹妹小美做说客。小美说：“姐，这可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相当于你中了头彩，你到底是真的不想和他交往，还是装的？”
“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知道吗？姐，你这样是招人骂假清高、假正经的？”
“无所谓。”
“唉，我说，姐，不是我说话直，像你这样的，虽然念了个大学，自己没啥本事，还挑来拣去，将来这婚姻肯定不咋地！这对象都快给你介绍一个排了！”小美说着，背了包，丢下一句：“你爱咋咋地！”
几天的安静之后。
忽然，一天，小美打电话让我去公园一趟，说有急事。我让张大伟给我看着我妈点，就去了公园。
在公园的古迹园，我见到了韩奇。
他痞痞的笑着：“明月，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你为什瞧不上我？”
“什么叫瞧不上？你误会了，是不合适。”
“你妈需要钱，我给你；你需要工作，你说吧，单位还是公司，我给你提供；你说你现在不需要这些还要什么？”
“韩奇。”我想打断他，他依然再说，“我韩奇自觉长得也不丑，除了没上大学外，我那点比你差？”
我无话可说，我起身，却被他拉住：“明月，我是真心的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白玫瑰。”
我挣脱了他，要走，发现大门已经关上，怎么回事？
韩奇一笑，向我摊摊手，“他们下班了。这样，你就能好好的陪我聊聊了吧。”
“没什么可聊的。”我想给张大伟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带，手机还在病房充电呢。
“我就不明白了，明月，你到底要什么？”韩奇叉着腰。
我坐下来，这儿四下无人，我不想惹急了他，早听说他是个混混。
“韩奇，你看中我明月什么了？”我问。
“你有文化，长的清秀，我妈也见过你，说你培养培养是块打理公司的料。男人，外面的红玫瑰再多只是玩玩，家里这朵白玫瑰可至关重要。”
“真是抬举我，我做不得你家的重要白玫瑰。”我起身，却被韩奇抓了手腕。
看着他气愤的眼神，我心里一阵害怕，喊道：“你干嘛？”
“干嘛？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我还没碰上那个不乐意跟我韩奇的，我韩奇是甩别人的人！”韩奇咬着牙道。
“明月，明月！”是张大伟在喊我。
“大伟，我在这儿！”我也喊道，欣喜万分。
“你不会喜欢他吧？”韩奇惊讶道。
我不管他，对墙外的张大伟喊：“大伟，大门关了，怎么办？”
“明月！”墙上探出一个脑袋，张大伟爬了树上了墙头。
他跳下来，两眼瞪着韩奇吼道：“放手！”
我跟着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木讷的老实人还有脾气。
韩奇挡在我面前，“你干嘛？她是我女朋友？”
张大伟唾了他一口：“你他妈有这么强迫女朋友的吗？信不信我揍你？”
“你他妈的！”韩奇骂道，抡拳要打，被张大伟灵巧的躲过，又一脚把他给踹下了鱼池，水花四溅，锦鲤们吓的四下逃窜，有的甚至惊跳出水面。
张大伟拉了我就走，我的手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心里不觉涌动起无限的温暖。
我羞涩的骑在张大伟的脖子上，爬到了墙上。我们跳出院子。
一路张大伟解释说发现我的手机没带，就送了过来。
“别解释了，你盯我的梢。”我抱臂说。
“明月。”他忽然鼓起勇气说：“你敢嫁给我吗？我除了是个电工，什么也没有。”
“呵呵，怎么可能？”我大笑，笑弯了腰。
“哈。”他挠着头，满脸通红，尴尬又木讷，“我，我开、开个玩笑了。”说完，没落的走着。
“张大伟，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一颗心，你能做到吗？”
我在他身后喊，那时，杨花飞柳正是立夏最美的时候。
他回头，惊讶。
我愿意！
如果你做不到呢？
没有做不到！我这辈子的财富就是你，除了你，我还有什么？
09
情话总是美好，现实也是残酷。
过年回来，我说话很少，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我太天真了？还是社会太现实了？明月，这辈子，你就过这样的生活？凭他的能力，你打死他，也就这么大，他已经努力了…
这一辈子，是要在尘埃里？还是像阔太太那样高傲的生活？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也自卑、也虚荣、也攀比…说真心话，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些年，我不敢参加同学的聚会，我没有一件上百的衣服，也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我想赚钱都想疯啦，我们的养殖场本来赚钱了，我们把赚的立即又投了进去，结果一场瘟疫，打破了我的梦想。这下，我们血本全无，又回到了解放前。
我忽然想到，韩奇的那句‘贫贱夫妻百事衰’，那时，我还不屑。现在，只是回忆就刺痛了我。
张大伟要出远门打工了，他重操他电工的旧业。
他说：“老婆，给我三年的时间。”
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我收到一件快递，怀疑的打开：是一张楼盘的定金款单据。还有一张纸条：老婆，我会信守我的承诺让你过上好日子。爱你的老公。
10
再一次见到韩奇和小美是在超市，我们打过招呼，小美问我：“姐夫去哪儿了？”
“去了河北打工。”我淡然的说。小美一笑，想安慰我，我立即笑道，说：“我们在紫石定了一套房子。”
小美吃惊的看着我。
我向她告辞，走过去。我本不想说，但还是炫耀了一下，不是炫房子，是炫老公，炫我的眼光！
小美推着一车的物品，领着孩子走在前面，韩奇付了款。和我擦肩而过，在我的身后，忽然低声问：“你后悔过吗？”
回头，看着他一直自信的模样，说：“我只是不喜欢穿着名牌貂皮却挨着拳脚。”
我看他攥紧了拳头，我想，我的话又一次捅了他的心窝。
婚姻，冷暖自知，如果确定在一起，就没必要攀比，攀比只是徒增烦恼。
就如，我和我的民工老公，日子如白开水；亦如他们，一直家暴却还乐得招摇；都是自己愿意的。
作者：黄飞蝗。一个喜欢文字的女子，慢热型，安静的外表、飞扬跋扈的心，不过，交往过的都没给过差评。爱自己爱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