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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欢从洗手间出来,嘴巴里叼着女士香烟,烟雾缭绕在那张清秀如洗的脸庞上,像是蒙上白纱的油画,看不清表情。她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双腿交错紧紧夹在一起,两根手指架着烟,手背上纹着那只断尾蝶在缱绻的白烟下翩翩起舞。现在正是公司午休时间,每每到了这时,赵清欢总会跑到洗手间处的墙壁抽烟,她烟瘾极大,如果一天不抽烟,喉咙里干涸得像是久旱未逢雨的稻田,上面长着高低不平杂草,底下是龟裂的大地。这个嗜好从她上大学期间就开始了,那是她的前男友留下来的习惯,他们分手的那天夜晚,赵清欢躲在寝室楼的厕所里,边哽咽边吮吸着香烟,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那夜,只有满地狼狈的烟头知道,透过窗子镌在白瓷砖里的月光也知道。
地下的烟头七零八落,午休时间结束,赵清欢把手中最后一根殆尽的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洗洗手,一声不吭地走出洗手间,回到办公室。
赵清欢就职在一家摄影公司里,每天的工作就是筛选投稿过来的原创图片,然后把精致的留下来当做杂志的插图,或是彩色扉页。她不喜欢摄影,甚至有些厌烦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每天都是一样的,让她窒息,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公司的老板也对赵清欢的表现嗤之以鼻,这家公司若不是急需人手,早就把她给裁员了,老板起初盯梢上赵清欢的容颜,几次接近示意她,可她一副冷漠的样子,拒老板于千里之外,不单单是咸湿猥琐的老板,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忍受不了赵清欢那张凛冽的脸,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像是被上帝雕刻出来尚未润色的失败之作。
今天,赵清欢终于写好了辞职信,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了无牵挂。整个公司里她只对一人绽露笑颜,而那个人因为业绩优秀被升到公司总部当秘书去了。
那个人叫贾楠,是赵清欢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
辞职信成功递交给老板后,赵清欢没有等待老板的后话,背着自己的棕色双肩包,戴着耳机离开公司。
在超市买了五六盒香烟,叼上一根,颇为享受的表情流露出来。
不光是对香烟有着过分的痴迷,赵清欢喜欢吃苹果,红色的苹果,市面上叫做蛇果,每次赵清欢下班后就会到超市里买几个,贾楠也喜欢吃,所以赵清欢就跟着贾楠一起吃。
拎着一袋苹果的赵清欢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嘴巴的香烟换了一根又一根,她咳嗽了几声,弯下腰正要拿钥匙开门,门突然间打开,贾楠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打哈欠,赵清欢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苹果,贾楠瞳孔了闪烁了一下,双手捧着苹果啃起来。
“饿了吧?”赵清欢进门换鞋,弯着眼睛。
贾楠点了一下头,赵清欢急忙窜进厨房,油烟机嗡嗡的响声缠绕着赵清欢,她伸手把嘴中的烟头掐灭随手丢进垃圾桶,这时捏着苹果胡的贾楠来到厨房,立即舀了一碗水泼进垃圾桶,呲啦的声音像是烟雾弥漫在整个厨房,赵清欢回头看了看贾楠,贾楠皱着眉头,眉心浅浅凸显着一川山棱。
“我辞职了。”赵清欢系上围裙,背对着贾楠,手里的菜刀铛铛铛而响。
贾楠从身后抱紧她,吻着脸颊:“为什么?”
这是贾楠一贯慰问赵清欢的方式,背脊是人体最脆弱也是最安心的地方,贾楠贴着赵清欢的背后,赵清欢能感觉的到,背后那股鲜活的跃动感以及温热。
“没事,我不想在那里干了,正好你被调到总部了。”赵清欢洗了洗手,没有回转过身,闭着眼睛,长睫毛凝着沉甸甸的欢喜一颤一抖,伸手抚摸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贾楠,摸着她的下巴,她的脸蛋,回过头,深深吻着她的唇,贪婪地吮吸着贾楠唇间令自己痴迷的津液,赵清欢从第一次亲吻贾楠的时候就迷恋上这种味道,像口红,像香烟,像是挑拨心弦的荷尔蒙。
赵清欢从长长地回忆中醒过来,贾楠离开自己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以来,每天在香烟与酒精中度过的,感觉像是缺失了什么似地。她曾不止一次给贾楠打电话,可电话那边却是令她心寒的忙音,赵清欢很想念贾楠,但不忍心打扰她的安稳生活,可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在赵清欢的心里始终萦绕着是贾楠的身影,每天夜晚陪伴自己只有香烟与酒精。在尼古丁与乙醇的强烈作用下,赵清欢越发的枯槁,几次在镜子前化妆时都会不禁哽咽,镜子里,自己的容憔悴不堪,黑色晕在眼睑之下,头发稀疏纷乱,颧骨高高凸起,样子如同白骨般可怖。
因为心里的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赵清欢决定奔赴贾楠的城市去寻觅她,心里的思念越来越无法控制,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夜幕低垂时,她的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骨骼与骨骼之间的罅隙滋生着落寞,贾楠的身影浓稠猛烈包裹着赵清欢不安而莽乱的心脏,呼吸打着急促的节拍,嗓子里火烧般地灼热,她没办再忍受了,颤颤巍巍起身点上一跟烟瘫坐地上,一坐就是天亮。
赵清欢登上了通往贾楠所在地的火车,由于她清秀宜人的容颜很快惹得很多男性前来搭讪,赵清欢看着那些男人做作的谄媚就觉得恶心,胃液始终不停地翻滚着,也可能是疾驰的火车让她有所不适。她去厕所点上一根烟,把门锁上,赵清欢讨厌喧嚣,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安静地待着,烟雾顿时充斥着厕所狭小的空间中,栖在她匆匆匝成马尾的辫子上。
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赵清欢皱着眉头看着屏幕上的来显,接通电话,嗯嗯啊啊一番倏忽挂断。家里人给她来电让她抽空回家看看,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家里人惦记得狠呢,可是赵清欢从苏淮离开她后就性情大变,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大场面,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仿佛赵清欢成被苏淮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般。
苏淮是赵清欢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她把全部都奉献给了这个叫做苏淮的人,可是赵清欢这颗树却吊不住苏淮,苏淮什么都好,可就是生性贪玩,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抱有一颗未泯的童心,他和赵清欢还在一起的时候处处让着她,赵清欢发脾气时他连哄带抱的,赵清欢来大姨妈时苏淮厚着脸皮跑去超市给买卫生巾,赵清欢想去看戴佩妮的演唱会时苏淮翘课带着她跨过几个城市去现场,等等之类诸如很多这样让赵清欢欢喜得不得了的事情,赵清欢以为苏淮这辈子是跟定自己了,可是爱情这东西就像是经不起时间风蚀的奶酪,三年过去了,苏淮对她的荷尔蒙终于干涸如沙漠了,再也没有半点兴趣了。他是个典型的大男孩,就像是电影里喜欢歪着脖子看干冰倒进马桶里升起的袅袅白烟的张志明般,赵清欢把自己怀孕了告诉苏淮,苏淮给赵清欢打了一笔打胎费,只是对她说分手二字。赵清欢傻眼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粼粼的眼波之中映着苏淮那张如负释重的脸庞,赵清欢知道,那表情意味着彻底放弃。
下了车,又一次点了根烟,赵清欢食指与中指间架着烟,嘴里面狠狠地突出一团烟雾。真是一段令她反胃的旅程,因为火车上满是男人的恶臭味,她讨厌男人,排斥男性,真爱不分贵贱更不分性别。
赵清欢拿着贾楠给她留下的信,上面写着公司的地址,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来到贾楠公司的楼下,进入旋转门,询问大堂小姐有没有贾楠这个人时,赵清欢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清欢?”
赵清欢一愣,转过身来,发现叫自己的竟然是苏淮。
苏淮抿着嘴,微笑着打量着赵清欢:“你瘦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好。”赵清欢转身就往外走,对于苏淮的,她一点都没有想要对他说的,自从苏淮离开她后,赵清欢就变成一个沉默寡言,排斥异性的怪人,要不是贾楠后来的出现,说不定自己早去精神病院治疗去了。
在苏淮眼中,赵清欢的缄默像是逃避,一种无声的逃避,他抓住赵清欢几欲想挣脱手臂,双手扳着她,脸上严肃衬着一身整饬的西装:“你过得不好。”
“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关吗?”赵清欢脸上的冷漠愈发放肆,险些在脸上覆住一层冰。
“苏淮!你在干嘛?”不远处一袭工装的贾楠出现在旋转门处,半年不见贾楠仿佛变了个样子,长发赫然裁成干练的短发,眉眼成熟,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浑身散发着知性美,赵清欢差点没认出来贾楠,直觉告诉自己,她过的很好。
贾楠走过来,赵清欢转身挣脱开苏淮的手臂,街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刺耳难听,赵清欢狠狠地皱着眉头,背过身,身体轻微颤抖起来,双手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脸,她此刻真的很难过,不远万里奔赴而来的结局异常的悲壮与凄婉,赵清欢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过头,对着苏淮冷嘲热讽:“新欢?”
然后手塞进牛仔裤裤兜里掏出烟盒,叼在嘴里一根,打火机的火焰在赵清欢拢起的手掌中蜿蜒幻灭,炙烤着她脸上欲盖弥彰的悲伤。
“你还学会抽烟了?”苏淮瞪大着眼睛,神情错愕,稍纵即逝。
赵清欢再也撑不住了,头转过去,一句用你管结束了这面面相觑的对话,她一直跑,跑到离火车站最近旅馆,开了一间房,旅馆破烂不堪,留宿这里的人大多是无处可去或是着急去外地的,赵清欢选择这里是因为清幽,她太喜欢寂静的地方了,因为没有人打扰她,更没有人看到她失魂落魄悲伤欲绝的样子。
这里的硬件很不好,像是即将被拆除的违建房般。楼梯层与层之间有断层,踩上去就会听见吱嘎吱嘎的怪声,房间的门牌号是用泛黄的白纸糊上去的,门一推开,里面的凶狠布局迎面袭来,天花板摇摇欲坠,上面悬挂着因为年久失修的白炽灯,床上铺着不知道被多少次仍然褶皱万千的白褥单,墙壁弥漫着甲醛的劣质油漆味道,刺鼻辛辣,陈旧的窗帘静竖在户牖旁,床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窗外的光线折进来,尘埃肆起。
赵清欢嘴里吮吸着烟,随手一扔把烟盒丢在地板上,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手推着额头,紧紧缚着她的皮套摘下来不知道扔在哪里,长发散落下来,掩住赵清欢的容颜,她的肩膀在轻微地耸着,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惹怒了赵清欢,她恼羞成怒,拾起地板的烟盒朝着门的方向砸去,房门并不结实,撞了几下就开了,赵清欢恼怒地直视伫立在门外的不速之客,来的人是苏淮。
“你过得很不好,对不起,清欢,原谅我,我那时真的是不爱你了,真的,完全找不到感觉了,恰巧那时你怀孕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苏淮走过来,俯视着坐在地板上的赵清欢,他身上弥漫着让赵清欢异常讨厌的气味,比这间恶劣的房间墙壁还刺鼻的气味。
苏淮继续滔滔不绝,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说点事情,过几天就是我和贾楠的婚礼,我希望你能去现场,也对,对你太残酷了点,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毕竟不爱比爱还难过。”
赵清欢不懂,也不想懂,当听到苏淮要和贾楠结婚时,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坠落扎进心底般,浑身的筋脉都拧巴着,脑袋里轰然一片空白袭来,白得好像墙壁上那些涂抹不均匀的劣质油漆。
“你还是不是人!苏淮!”赵清欢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话音刚落,她身体里的血液奔腾汹涌,像是海啸般不可抑制,赵清欢从包里掏出刀子缭乱地冲着苏淮比划着。
苏淮边踉跄后退边抵挡着赵清欢,退缩到门外,把门关上狼狈而逃。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一片死寂,赵清欢握着刀无力地靠在门上,低着头,长发垂落下来像是被风吹乱的柳条鞭打着她的脸般,她想哭,想抽烟,想吃贾楠削过皮的红苹果,可这也只是梦一场。
在抽了几根烟后,赵清欢猛然起身跑向厕所,身子颤抖着伏在马桶上,头浸在里面,胃液翻江倒海般地涌起,像是澎湃的海浪将她无情地卷起,绞纫着赵清欢的身体。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酗酒,抽烟导致她的身体异常的差,呕吐是家常便饭,可赵清欢还是放肆地吸烟喝酒,仿佛这样能让她变得欢欣。
这个世界上遇到爱并不珍贵,遇到性也并不珍贵,最珍贵而是遇到了解。
没人能理解赵清欢,只有满地狼狈的烟头知道,垃圾桶里的空酒瓶子也知道。
呕吐声从门缝中渗出,咚咚咚,又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了,赵清欢强忍着胃里的绞痛从马桶里爬起来,跌跌撞撞来到门前,警惕性十足地小声问着:“谁?”
“欢,是我,贾楠。”贾楠在门外轻声回答着。
砰,门一下子被赵清欢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贾楠的容颜映在她的眼前,赵清欢奋不顾身地抱着贾楠,扑在怀中,头抵着贾楠的下巴,嘴唇莽撞地吻着贾楠光滑的脖颈,一寸一寸往下移,贾楠也挺不住了,双手环住赵清欢,两人摇晃着倒在床上,房间门里顿时充斥着糜烂的荷尔蒙气息。
赵清欢用力的顶着贾楠的下巴,她害怕被遗忘,更害怕被失去,她要紧紧抱住贾楠,想把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自己汹涌的胃液将她一干二净地腐蚀掉,融进血液中,赵清欢太享受此刻来自不易的失而复得,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怀抱中女人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和别的男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粗喘声,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呻吟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两人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赵清欢纵情地抚摸着亲吻着贾楠,贾楠也努力的迎合着她。
突然,贾楠一把推开赵清欢,眼神认真得像是陌生人般的那样,质问着赵清欢:“你还爱我吗?”
赵清欢先是一愣,然后脸颊僵硬,眸光涣散,嘴角抽搐着,声音颤抖:“爱,爱啊!贾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贾楠起身,没有理会神情错愕的赵清欢,穿好衣服,现在她的床前,背对着床上狼狈的赵清欢,窗外已是黄昏如火般落下,光线慵懒地伏在贾楠的身上,栖在她整齐利落的短发上,赵清欢看不清贾楠的脸,只能看得到她的背影。
“我马上就结婚了,和你的前男友苏淮。”贾楠抄起地上的烟盒,捻起一根烟点燃,咬在嘴里,坐在床沿上长吁短叹道。
赵清欢披上一件衣服,从贾楠手里抢过烟,冷漠地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贾楠,叼着烟:“是在向我炫耀吗?”
贾楠大口大口抽着烟,恨不得几口完事,仿佛每一口都在拼命地吮吸着新鲜的空气般,很快烟已燃尽,贾楠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烟头扔了出去,转过身,眉皱成纹眼含无奈地注视着仍在小口吸烟的赵清欢:“我家里人前些日子催促我,让我找男朋友,可是那时刚来到总部,情况不安稳,我怎么可能放心地谈恋爱呢?突然某一天恰巧碰到了苏淮,我和他认识大半个月后,他就向我示爱,说想结婚。他很坦诚,他把他的过去都跟我说了,还说特别对不起一个叫赵清欢的女孩子,当时我听完就发火了,质问着他,你知道苏淮当时说了什么吗?”
赵清欢夹起还有小半根的烟,神情厌恶地朝贾楠唾弃着:“真恶心!”
贾楠自顾自地说着,跟苏淮一样:“他特别萎靡地看着我,对我说‘不爱比爱还难过,我不再爱她了,可我也无法再爱别人了。我累了,只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清欢感觉自己被贾楠玩弄于互相之间。
“爱我你就放过我,好吗,欢。”贾楠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着赵清欢。
赵清欢傻眼了,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流,像是溢满的水槽突然间被抽掉了水阀。
放过我,这三个字带着巨大的撞击砸在赵清欢的耳膜,钻进心脏里,胃液又一次汹涌漫过,比以往更加凶猛。
赵清欢伏在马桶上,呕吐声力竭声嘶,抽干了她胃。贾楠不忍地蹲下来抚摸着赵清欢颤抖的脊背,眼睛顿时湿润了,啪嗒啪嗒,落在赵清欢的背后,如炮烙般蚀骨。
赵清欢转过头,满脸泪水溯洄成河,字字诛心,从牙缝中挤出来:“别走,我害怕。”
她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不被原谅,害怕天塌下无人挡在她身前,她害怕看见苏淮,害怕贾楠有了男朋友,她害怕的事情今天全炸开花了,赵清欢舍不得贾楠,她知道,贾楠也并不好过多少,可她不想放贾楠走,放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赵清欢真是怕极了,怕到死。
贾楠双手抹了抹脸颊,鼻翼两侧的泪,起身,看着赵清欢,有些事情也是她无法改变的:“别这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背负的东西不比你多,家里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别人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的,清欢,找个好人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完这句话,贾楠头也不回地径身朝着门外走去,高跟鞋与简陋地板的摩擦声撕扯着赵清欢的耳朵,在心头剜下一块肉,贴上一层皮。
赵清欢在马桶边哭了一个多点,哭到后来泪腺干了,嗓子也哑了,起身洗了把脸,她今天好累,眼皮子沉沉耷下来,像是剧场落幕般,勉强倒在床上,昏沉如睡。
梦里,赵清欢见到贾楠抱着自己,嘴唇亲吻自己的耳垂,撕咬着细小的耳眼。她以为贾楠回心转意,不顾虑那么多,决定奔赴自己而来,就兴高采烈地把贾楠搂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吻着她,贪婪得如同一只欲兽般疯狂猛烈,赵清欢贴紧贾楠滚烫的身体,四条手臂缠绕在一起,贾楠的下巴被赵清欢抵着,身体像是加满油的火车般飞速疾驰,被赵清欢不断撕扯着揉碎着挤压着,赵清欢动作鲁莽而暴躁,野兽般咬着贾楠的嘴唇,床单皱起万千条狭长的细纹在两条赤裸的身躯下荡开。
突然,贾楠哭了,脸颊上弥漫着水雾,赵清欢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哭声渐渐升起,像是蓄势许久的骤雨般淅沥而至,贾楠用手覆住嘴,小声哽咽着,让赵清欢当过她,她真的忍受不了家庭的压力与别人的看法。
赵清欢猛然抱起她,炽烈的情欲被哭声燃起,低下头疯狂地亲吻着贾楠,想要细声安慰贾楠,却发现自己怀中的她渐次凋蔽飞逝,越过虚妄的贾楠的身体,赵清欢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或许是自己给她的爱太沉重了,贾楠撑不住了,赵清欢能看出来,她并不爱苏淮,她满眼倦怠,眉头黑压压一片阴霾垂下,贾楠以前不喜欢短发,她喜欢长发,喜欢赵清欢一头如瀑般隽永的长发,可是生活给贾楠的压力太大了,前不久家里给她打过电话,催促着贾楠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调到总部后就再也不能和赵清欢在一起了。
赵清欢只好这样为贾楠的狼狈而逃开脱,摇摇疼痛欲裂的脑袋,嘴里咬着烟,火机的啪啪声打在她的心里,燃起一场无法熄灭的大火焚烧着身体里的经脉。她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和贾楠在一起了,过几天贾楠就要身着婚纱和苏淮赴约婚宴了,此刻她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咬咬牙捱过去就能看见天幕渐明,可这也只是她希望如此。
在距离婚宴期限的这几天,贾楠过来一次,带着赤红如血的喜帖来的,赵清欢和她并没有说什么,贾楠也只是过来送帖子并没有太多话想要说。目送着贾楠在夜幕里隐去的背影,赵清欢哽咽着,长发凄冷无助地落下,嘴角抖动,她有太多话想要跟贾楠诉说的,可是没有时间了,没有机回了。
到了婚礼的那天,贾楠打扮的异常美丽,白纱裙落地蓬松着,慵懒地拖在地上,光怪陆离的灯光耀在贾楠浓浓的粉底上,眉眼间凝结着欢欣与愉悦。饭店人群汹涌,喧嚣的声浪将赵清欢包裹在其中,赵清欢皱着眉头,眉心叠起重重峦嶂,她单薄的身体在人海中无助地涤荡起。
“你来了,清欢,贾楠找你,她在化妆间等你呢,快去。”苏淮突然出现在身后,惊得赵清欢颤了一下。
赵清欢没有跟苏淮说话,绕过他的身体,在人群中盲目地穿梭,幸好化妆间的牌子上格外醒目,赵清欢匆忙推门而入,只见贾楠端坐在镜子前,手拿着画眉笔,背对着赵清欢:“欢,你来了。”
赵清欢怔然不语,倚着门,门外是蜂拥而至的人群嘈杂声,门内是两个人相觑的急促呼吸声。
贾楠对着镜子里的赵清欢招呼着:“欢,你帮我挽下头发,昨天刚刚蓄发的,化妆师弄了好久不合我心意。”
“高高挽起来吗?”赵清欢抑着呼吸,小声问道。
贾楠点点头,示意她过来,赵清欢五指穿过贾楠的头发,往上一拧,像以前那样地盘起来,外面的声音如潮般澎湃蔓延至化妆间,赵清欢呆滞地盯着镜前的新娘,看痴了,她比任何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都要美,美到让赵清欢窒息。
“美吗?”
“美。”赵清欢绷着脸,手指尖哆哆嗦嗦的,贾楠的长发顺着指缝滑落下去,她什么也没有抓到。
这时苏淮闯进来,着急地质问着贾楠:“马上开始了你干什么呢?”
贾楠站起身来,拖着一地纱裙:“这就出去,你先去。”
“快点!”苏淮瞪了一下贾楠,又看了一眼赵清欢,走出门外。他们两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相爱,彼此之间满是敷衍与冷漠,可双方需要这样一个不用自己花太多心思的伴侣来生活,相爱不难,难在一起生活。
门重重地被苏淮一把摔上,砰地一声,像是暴风雪来过般,贾楠看着有些孤单,赵清欢审视着面前的她,贾楠冲赵清欢耸耸肩,无奈地笑着,转过身从赵清欢身边擦过去。
“别走,在陪我待一会,以后这样时刻就没有了。”赵清欢拽住她手,咬着牙,恳求的语气使得自己很是狼狈落寞。
贾楠摇摇头,别过头,始终没有转过身,其实她也怕,怕看到赵清欢的眼眸就不想出去化妆间,如果赵清欢能看得见的话,她一定会原谅贾楠,因为狠心别过头的瞬间,两行热泪如火般灼过脸颊,如钻石般缀满婚纱。
赵清欢还是没有挽留住贾楠,偷偷地在与世隔绝的化妆间一番哽咽后,悄悄溜到门口。此时,赵清欢回眸的一瞬间瞥见贾楠的嘴角挂着笑意,苏淮拥吻着盛装出席的贾楠,两个人在如潮的掌声之中婉转成歌,赵清欢依靠在门上,笑了笑,吐出一口气,欣慰的笑靥昙花般一绽而过。
她嘴巴叼起一根烟,烟头冒着火星,焰光在赵清欢的手中拢起一尊赤红的月亮。她转身走开饭店,眉眼里没有一丝对贾楠的留恋,她希望贾楠过的好,不像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她成为被爱囚禁的流莺。
最后一眼,赵清欢透过旋转门的钢化玻璃,目光跋山涉水般越过人潮汹涌,匆匆掠过贾楠的脸颊处,确实她才恍然想起当时苏淮狼狈地靠旅馆破烂不堪的门框上,悲伤缀满整个额头,眼角裹挟着锋利的无奈,说的那句话:
不爱比爱更难过,我不再爱你了,可我也无法再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