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场烟火(278)

我哈哈地笑,如果老丁知道我在他背后毫无遮拦地嘲笑,他是不是能感觉到后背凉风习习呢?

赵九月也跟着笑,要是将来姜纸月也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笑呢?估计也会止不住。老丁你好像造孽了。

军训

现在,我回乡的旅程在摩托车喷出的第一缕烟气中开始,几个弯折的荒野之路穿越嘎子河上的水泥桥和苇场的老房子,到达遥遥在望的村庄。摩托车后面的老丁从来不和我搭话,他对我的驾车技术充满怀疑,要不是他腿脚挂伤,他一定不会放任我在这乡野的荒道上狂飙出的速度。人越老越胆小,说的就是老丁吧。

我回到一九九九的夏天,阳光铺满生机喧嚣的田野,村北的草原正在远离,曾经连绵河岸的芦苇已经退出铁犁划过的土地,老丁说,那里有他的一片稻田,站在谷仓房顶,就能看见那片秧苗翠绿的生机。在我去县高中读书的半年里,村庄的手掌好像突然伸展,不再满足我爷爷老老丁那一代人留给它的一方安宁,觅食的鹰隼远离村庄的天空,那些曾经出没于荒野树林的人脚獾留下最后一串足印隐于风沙,成为了写给村庄历史的绝笔信,奔腾的马群退出草原的日暮,拖拉机喷出的长烟划过清晨,那些年写入记忆的也只能是记忆,不会在将来有真实的重复,不会在像张祥生那样孩童的世界里留下划痕,他们不必去田野里割草,记不住春日艳阳下草原浑然天成的辽阔悠远,也不会在黄昏的熏蚊火堆里烘烤蚂蚱和土豆,村北溪水里游荡的鱼群和他们无关,土桥上再也没有被阳光晒黑的身影一纵跃下溅起的白亮水花,村庄打破了一成不变的墨守成规,曾经荒草摇曳的村北河岸边,有人正挂好了一串鞭炮,红色砖房的影子完成最后的拢合,很招摇地侵入因为脚步踩踏而凌乱的荒草,村庄的边界与夜晚的蛙鸣声近在咫尺。 孟七哥把曾经的瓜田种满玉米,他的第一个孩子躺在摇篮里从睡梦中醒来,奶声奶气地咿呀,李墨兰曾在那个小孩儿的嫩白脖子上挂过一串带有十元钱的长命线,作为最合格的媒人,李墨兰用她的善良延续着村庄的香火不息。我站在十九岁的半程,不再用一个少年的心绪去寻找当年遗失在野地里的白色磨盘,太多属于遥远村庄的事物归于遥远,曾经的村庄留下纵横交错的骨骼,然后又长出鲜活的血肉,像一棵久远的树,在几度春来之后,悄无声息地枝繁叶茂。而对于我来说,村庄好像正在远离,我的十九岁突然间充满了流离失所。

军训

    再去一次村南土岗的老榆树下吧,听听翻土岗的风声,看看阳光下的广阔田野。属于牛马欢叫的时代已经远离,大马车载着红衣新娘走入村庄时的喧嚣已经落如尘埃,哑巴叔已经不再围猎,他的陈年老洋炮在打落一只鹰隼后炸膛,野树林里再也没有群鸟轰飞的惊慌。

艳阳晴天,我站在老榆树下,身旁没有姜纸月,也没有牵着黑狗的郭春风,树枝间的喜鹊窝里传来幼鸟的啾鸣,我的十九岁在风声起落的天高地阔中书写着漫无目的和孤独。

军训

    暑假过去一半,李墨菊打电话过来,说姜纸月遭遇了车祸。那时候太阳正在地平线的边缘,李墨兰和老丁踏着将要蓬勃而起的暮色找到我说,他们要去往县城。当我知道原因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面所有的神经都在颤抖,我曾经是乡村的猛兽怪物,从来不在乎生死离别,可是,在这一刻我却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就像一只怒气汹涌的猛兽突然从天而降,毫无同情之心地啃食吞噬我的魂魄,而我却只能无可逃脱地站在原地,毫无反抗之力,看着自己周身的鲜血淋漓。

我还有残存的理智,老丁的摩托车载不动三个人的焦虑,夜路漫长,纵使满天星月也融不去长途奔袭的忧心忡忡。

我对老丁说,到城里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们的平安以及姜纸月还很安好。

老丁穿好衣服,摩托车的黄亮光芒在荒野的夜色里向远方寻觅前行,最后融入黑暗。我坐在土炕的边缘,等待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

从黑土村到县城的距离,即使是在艳阳万顷的白日也需要小半天时间才可以到达,夜色下分不清远近,一束昏黄的光追着黑暗中的道路延伸。

如果姜纸月失去胳膊或者手脚,谁能陪着她走完剩下的全程呢?是李墨菊吗?她只比李墨兰小两岁,人近中年,人生已到半程。不知多久以后姜纸月还是会孤苦伶仃。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去拿梦想的远方来换取姜纸月余生的孤单,我走的路,也走姜纸月的路,舍弃梦想去换来让她安心的柴米油盐。

  菜园的方形水桶里盛满月光,我把脑袋潜入水中,扰乱里面尚未消散的暑气。狗叫划破夜空,蛙鸣拍打木窗。姜纸月会死吗?我想象着关于一个人悲惨遭遇的所有可能性,这种胡乱的猜忌让我不敢面对房间里的灯光,我把自己沉入黑暗,北墙上敞开的窗放进来星空夜色的轮廓,遥远的,未知的都在夜莺的鸣声过后陷落,在这个十九岁的夜晚,我终于惧怕离别与死亡,它远比暗夜的雷雨风声更让人恐惧。

军体拳

    等待的漫长只有等待后才知道,心里的焦躁让时间无所依靠地攀爬过一堵堵无影之墙,墙壁上老挂钟的分针仿佛已经倦怠了无休止的循环,我心里面默算的时间是一种很不客观的轰轰烈烈,想象着此时的老丁在夜色中急匆匆地赶路,穿过我熟悉的村庄和淡淡灯火,然后毫无留恋之意地把它们拋入身后的黑暗。

  值班中。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25,015评论 6 52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6,373评论 3 40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72,253评论 0 36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61,069评论 1 300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70,079评论 6 40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550评论 1 31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1,911评论 3 42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892评论 0 27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7,435评论 1 32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9,465评论 3 3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1,586评论 1 35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7,178评论 5 35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2,920评论 3 34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356评论 0 25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4,493评论 1 27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50,151评论 3 38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6,663评论 2 366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那个夏天,我在家里苦闷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下定决心,简单收拾下行李去了我父亲与他人共同承包的虾池,虾池水面约有一百...
    虾池行船阅读 11,211评论 120 740
  • 父亲,你想过我吗? “虽然只做了十三年的父女就恩断缘尽,他难道从来不想?”我常自问。然而“想念”是两个人之间相互的...
    李维写字的地方阅读 811评论 0 1
  • 我现在要回忆的这段故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许它和它的主人公与世界有点格格不入。因此我也没有为它动笔的想法。可是前...
    许秋也阅读 670评论 3 5
  • 七律 赴重庆市荣昌区万灵镇参加蓝氏文化研討交流会以记 “天下蓝氏一家人” (...
    兰光宗_63_西语_退休阅读 4,411评论 0 4
  • AsyncDisplayKit AsyncDisplayKit 是 Facebook 开源的一个用于保持 iOS ...
    二斤寂寞阅读 6,142评论 0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