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故事的知情者与当事人都已白发苍苍。这也是一个很临近的故事,你仍然能从当事人举手投足间的亲昵看得到当初的他们。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从一代开始至今已四世同堂。同时也是一个很短的故事,许多片段我奶奶现在还拿出来当饭后甜品给我们讲。
所以这是一个我从小听到大的爱情故事,而今日,我分享给你。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更事的我
1969年的2月25日凌晨1点半,刚进过午夜,只有几度的天气对于广东来说是很寒冷的,狗躲在柴房的草堆里,有很多女孩子都在厚厚的被窝里睡觉。族山村里一群大老爷们儿出门去几公里外的山头砍柴,这是族山村里的有生力量。天太黑了,走到小路的时候伸手都看不到手指,拐角的时候,这群人中间的一个矮个子露出脸,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16岁的小姑娘,她一边哆嗦着一边紧跟着大人的脚步。
她脸色有点苍白,偏瘦像是有点营养不良,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是干净。她已经度过了很多个这样的早晨,她甚至已经熟悉了山路旁的各种植物名称,她知道走到要砍柴的山头时,天就差不多要破晓了,然后砍好一天家里够用的柴,背着堆起来差不多要高过她的柴走几里的山路回去,村里的孩子就该差不多上学了。她当然没有去上学,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煮饭做菜,给地里锄草,放牛,要扫些枯叶来点火,要打扫卫生,要洗衣服。这个勤劳的姑娘还不知道即将遇到一个小伙子,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小伙子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他是老大,很喜欢读书,但是底下还有几个弟弟,他只能辍学回家,做点农活。他的母亲有点严肃,看起来更加偏爱最小的儿子,并不怎么留意他。他大概就期望着未来能娶一个温柔的、爱笑的姑娘回家吧。当然这个时候他也并不知道,他未来要共渡一生的妻子,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
时间来到1969年的5月,小伙子的一个好友过来跟他讲,隔壁村里有一个姑娘,长得挺好看的,要不介绍他们认识。小伙子想了一下,答应了。于是两人就拎着点东西上门去了。姑娘刚好在家,更巧的是姑娘的父亲也刚好在家。于是,被父亲大人嫌弃说太瘦了的小伙子跟好友空手打道回府,就只来得及见了姑娘一面,连话都没讲上几句。
然后又过去两个月,姑娘都快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日子照样该忙活忙活,毕竟她这样漂亮的姑娘追求者不少,求亲的人都快把她家门槛给踩坏了,哪能每一个都记住呢。这天她看着天气不错,便牵着牛出门吃草。到了一片草地看牛吃得正欢,她停了下来,想让牛吃饱些。
“喂,你家牛怎么吃了我家的草,还吃那么多,给钱给钱。”
姑娘抬头一看,小伙子正叉着腰手里拿着根长芦苇指着她的牛。
姑娘一下子就怒了,心想,宝宝活了16年了,还头一回看到这种叫恶棍的生物。她也叉起腰,恶狠狠地说:“你说这草是你的就是你的啊,这天还是你的呢,地还是你的呢,要不要脸了。我估计长城底下的护城墙都厚不过你的脸皮。说起来你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我的呢,都给我脱了。”
小伙子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就跟脱他衣服扯上关系了,愣了半晌没回神,还没容他想好措词反驳,姑娘就气鼓鼓地牵着牛走了。
有一佳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小伙子回到家思考了半天,连吃饭都心不在焉,好在也没人注意他吃没吃。他就这样愣愣地过了两天,直到好友找他去新民赶集。他看着好友穿得斯斯文文的,目测这倒霉孩子大清早的还起来把头洗干净了,就没明白为啥他没有想要打扮的欲望。如果能遇到那姑娘,就算穿得再斯文也没啥用吧。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魔怔,这两天老想起来那姑娘,看来要出去散散心。
集市里人太多了,回头就跟好友走散了,小伙子四下寻找着好友的身影,没找着,却看到了跟好友一起来赶集的姑娘,就愣愣地跟了人走好几公里,直到姑娘进了屋,才想起来好友被落在了集市。
第二天,族山村村长的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高瘦的年轻人,和一个矮胖的年轻人,说是要找他打牌。村长看着之前嫌弃过太瘦的小伙子,对方两眼发光一脸期盼,又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宝贝女儿,觉得老愁心了,最后倒是没拒绝。然后小伙子就得寸进尺了,风雨无阻,天天准点到村长家打牌,时不时还带上一只鸡上村长家蹭饭。当然他跟别人可不好这样讲,族山村乡亲看他老过来,就问他忙活什么?他就说去水库捞鱼。族山村里的老乡亲,看见他几回都这样回答,就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是一条大鱼啊。”
时间一溜过去几个月,族山村村长终于坐不住了。给女儿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家庭还不错,还是一个军人。双方家长一见面,觉得都不错,就想着让孩子先把结婚证给办了。
当然结婚证最后是办了,但是不是跟村长家的姑娘,而是姑娘的好友。胆大包天的姑娘不愿意嫁给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生活的军人,临阵跟好友商量了一下,幸亏好友觉得这人不错,就答应了。两姑娘就在签字的时候来了一出偷梁换柱,男方还是几天后才知道的。后来姑娘回忆说,得亏当时不用拍结婚照,不然还掉不了包。
然后去喝他们俩的结婚酒时,男方长辈都在笑,说本来要当新娘的人,这会儿成了伴娘。
姑娘也没觉得亏,就算家世好,就算高大,就算英俊。她也是舍不得嫁那么远的。她要陪着抚养她长大的父亲,要好好照顾奶奶,她们一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舍不得。当然可能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想嫁给某个只懂得来她家打牌讨好老丈人,却不懂得买点礼物讨好她的二愣子。
这事儿小伙子知道了,来村长家来得更频繁了。孩子也不会说话,只是天天地来陪村长打牌,打完了翻几个山头摸黑回家。忽然有一天,村长说:“我就只有一个女儿,因为担心娶了别人对她不好,就没有给她娶个后娘进门。”
小伙子愣了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默默地给村长添了新茶。
显然村长也没怎么相信他的口才,润了润喉继续说:“所以她跟着我,像男孩一样肩负了很多家庭重担。我记得有一个很冷的冬天,她背着多出来的柴去集市卖,回来的时候拿了件外套,我问她外套是哪里来的。她回我说,摆摊的时候有一个阿姨看她抖得厉害看她可怜脱给她的,她推了好多次推不掉才拿的。我一瞬间的心情,没办法给你讲。我的姑娘,这样勤劳而聪颖的姑娘。她本该穿着漂亮而暖和的衣服,每天开开心心地去上学。但是我没有能力给她那么多。”村长转头抹了抹眼角。
小伙子一瞬间福至心灵,看着村长认真地说:“您已经把您全部可以付出的都给她了,我想,她一直都是能了解您的心情的。”
村长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时少言的小伙子,思考了片刻,问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平时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我连重话都没跟她讲过。你能给她什么呢?”
小伙子想了想,坚定地说:“我能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新的名字,和她相互扶持,会让她知道,除了您,还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依靠,会和她好好过日子。我不能保证我们以后会有很富贵的生活,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尊重她爱护她,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村长点了点头。
然后小伙子用一个新的名字,和五毛钱的聘礼,把姑娘娶进了门。
就在当年的闰月十二月二十四日,把李家女孩,变成了许家媳妇。
从此姑娘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李梅芳。
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公元2015年,酷狗里有一首叫傲寒的歌,里面有句词这样唱:忘掉名字吧,我给你一个家。然而比这更早的50年前,有一个人先说出了口。
后来姑娘陪着小伙子走了很长的路,给许家添了四个小孩,和小伙子盖了一个当时很洋气的小房子,陪小伙子闹过警察局,也陪小伙子坐过2块钱到广州的火车,陪小伙子进过医院,吃了不少苦,当然日子里面也有很甜的时候。
比如他们俩真的没吵过架,红过脸,做啥事儿都是有商有量。
姑娘的胃一直不太好,有一次疼得厉害了,小伙子半夜背着她走了几个山头找医生,姑娘趴在小伙子的背上觉得这可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了。
在广州小伙子不小心被撞了在医院,姑娘一直没敢睡踏实,好不容易胖起来几斤几天就给瘦了下去。
在警察局的时候,姑娘也是胆子老大了,人生地不熟的,就跟人打听警察局局长的住处,拎着一只鸡就敢去敲门,据说当时的警察局局长开门看见这个瘦小的小小女子都愣了,让手下的人给通融了下。
姑娘就这样风一程雨一程地陪着小伙子熬了成老婆婆。
四个孩子也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了。虽然性格各异,但是或多或少都继承了他们俩的优点。老大聪颖,老二勤恳,老三孝顺,老四宽和。同样的坚强勇敢,像姑娘那样,也都同样的肯吃苦耐劳,像小伙子那样。
有多少爱情,能从发芽到生根长大,最后枝繁叶茂。
有多少爱情,能从少不更事的少年,一路走到白发苍苍,期间不争不吵,相爱如初。
执子之手,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