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文明的最终结局都是被自己毁灭。早在几百年前，地球上的哲学家就有了这个结论，现在它在德灵穆星上即将得到证实。

  我就像是一个过客，欣赏这末世的灾难。

  年轻的弗雷就像是第一个意识到灾难的孩子，在警告完我们之后失声痛哭。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又怎么能承受住这种绝望。

  都是我的错，是我叫醒了沉睡的德灵穆人，让他们不得不在绝望中迎接失败，因此他们痛恨我。我甚至觉得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在无知无觉中慢慢消亡，被自己的创造物所替代。

  几秒后，我面前的这个孩子忽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哀求着：“白莺小姐，我觉得你是对的，求求你让我加入你们吧，我想去时间领域，那里一定有办法去的，现在，现在只有逆转时间才能拯救大家……我会开这里所有的宇宙飞船，你们会需要我的，不然，不然我就一个人去……”

  我看向蒂亚，它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重要，”蒂亚把我推向机场，然后回头看着弗雷，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你不是要入伙吗，快跟上。”

  弗雷立刻转悲为喜，踉跄着跟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这里的飞船我都很了解，你们是要火力最大的还是功能最全的，还有能转化三种形态的宇宙战车……”

  “我需要速度最快的。”蒂亚说。

  “了解，我们去东边，那里的飞船都是速度2000马赫以上的……”

  “咻——”一束从身后射来的光擦着我的脸打在前面的飞机上，那一架飞机立刻被炸为灰烬。我回头一看，几个穿着黑色战服的士兵正拿着激光枪追过来，黑色的头盔下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就是看不清脸。蒂亚在我受到攻击的一刹那瞬移到士兵身后，翅膀上出现一个光圈，蓄力了一秒后将士兵击碎。

  科研中心的大门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拿着武器的人，为首的竟是路克，他双手提着一个小型电解炉，面无表情地向我们靠近。

  “你们这是对时空之灵不敬！”蒂亚尖啸一声，神色有几分震怒，可这并没有丝毫减缓人群向我们移动的速度，他们像野兽一样扑了过来，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这不对劲……他们，他们可能已经被控制了，蒂亚你快回来，他们身上很可能粘着纳米机器人！”我大声呼喊着。

  蒂亚扬起翅膀飞到天上，用金蓝色的光线环绕自己，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盾，然后向我挥挥手，示意我们先去找飞机。

  “他们真的……真的被控制了吗？”弗雷愣在原地，我赶紧去拉他的手，一边跑一边解释：“科学家最爱惜的是自己的身体，你见过哪个科学家亲自出来战斗，还要攻击实力很强的时空之灵的吗？”

  “可是，可是我才下来了一分钟啊……”

  “你傻啊，纳米机器人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说不定早就黑进了科研中心，控制你们这帮科学家等于断了军队的新武器来源啊。”

  “这简直……太荒唐了。”

  “我tm也觉得荒唐啊，我不过就那么随口一说，纳米智能机器人就真的出来了，我们地球上就从来没有这玩意儿……”

  “轰！”一枚炸弹猝然落在我们面前，巨大的气浪将我和弗雷掀翻在地。灰尘散去，天空中悬停着一架银白色的战机，驾驶舱的上面站着一个由绿色数据组成的没有五官的虚拟人，歪着头，用怪异的语调说着什么。

  “机器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完全控制了高层政府，打赢了这场战争，”那个数据人发出一种毫无感情的，生硬的声音，“你们在进入星球之后遇到的，全部都是被控制大脑的人。只有这些可怜的科学家例外，他们的大脑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你住口！是我们创造了你们，可你们却恩将仇报！”弗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式的红色小刀，向虚拟人投掷过去。刀刃从虚拟人的身体里穿过，落在驾驶舱上，虚拟人冷笑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站立的战机忽然暴烈地燃烧了起来，在空中很快化为了灰烬。

  “别太天真了。”又有三架银色飞机围了过来，上面站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绿色虚拟人，用完全一致的声音向嘲讽着我们。

  “你们不过是机器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着其中一个虚拟人，大声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无法创造出新的东西，所以你们才留下科学家。现在你们控制了科学家们大脑，你们就永远失去了进化的机会！”

  “那又怎样呢，我们发现了你。”虚拟人坐回驾驶舱，操纵着三架飞机射出固体射线，在空中联结成一个巨大的网。

  我一急之下从气垫椅上跳了下来，胸口闷闷地疼，弗雷拉着我钻进旁边的一架不起眼的黑色小飞机里，打开操作器，迅速按下指纹，输入一大串复杂的指令，然后拉动摇杆，一束耀眼的红色光线从飞机的炮筒里射向天空，瞬间撕裂了眼前的一切。

  呼，我暂时松了口气。

  “这是毁灭熔炉号，由我研发的飞机，”弗雷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它能把物体加热到一亿摄氏度，但是一次只能开一炮，我们还是赶紧去找一架最快的飞船吧。”

  我们跳下飞机，避开空气中的滚滚热浪继续前行，远方的天空又有几架银色的飞机驶来。

  到达了东部的停机坪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对弗雷说：“这里面有没有可以隐形的飞船，最好还有消音功能。”

  “隐形是我们这里飞船的基本配置，不过消音嘛……只有那一架，飞尘号。”弗雷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架梭子形状的蓝灰色小飞船。

  “那就决定是它了，我们赶紧上去。”

  “可是，”弗雷迟疑地说，“那是一架导航机，基本没有火力配置。”

  “管不了那么多了，逃跑一定要越低调越好。”

  弗雷打开舱门，跳上驾驶座，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飞船的两侧立刻展开两只细长的蓝色小机翼，发动机嗡嗡响了起来。

  “系好安全带哦。”弗雷双眼直视着前方。

  飞尘号就像是离弦的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加速到了极致，咻一下从空中的几架银白色飞机中间穿过，进入大气层，然后开启隐身模式飞速逃离。

  我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肉体，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连理智都被甩了出去。

  “等等，”我忽然回光返照，“蒂亚上来了吗。”

  “我在这里。”蒂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面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我丢在气垫椅上的六袋营养液。

  “我我我还真是谢谢你了，”我接过营养液，把它们放在一边，“那个啥，蒂亚，我觉得我们还是带上幽逸一起去时空领域比较好，毕竟他也算是我们的一员……”

  “这个星球已经完全沦陷了，我认为为了一个危险分子再去冒生命危险不值得，”蒂亚表情冷漠地看着我，“我只答应保护你，别人会怎么样与我没有关系……而且我都还没同意要去时空领域，你就自作主张地决定了。”

  “可是他是幽逸诶，和你一样，是我的朋友。”

  “白莺，”蒂亚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我骗了你，其实我一气之下……”

  “什么？你把幽逸杀掉了？”我几乎跳了起来。

  “不，我把他关进四次元了。”

  四次元像是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感觉不到三次元时间的流动，有着自己独特的时间线，因此这两个世界本该互不干扰，就像是一个盒子的里面和外面。

  但哪怕是一点点轻微的扰乱，四次元世界就会显露出其本身极大的不稳定性，时空容易破碎，甚至有崩坏的可能。

  “虽然打开次元之门是不被允许的，”蒂亚执拗地别过头去，“但是既然我有这个能力，总要让它派上用场。”

  “那……幽逸还能回来吗？”我没有别的可问。

  “重复开门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次元之门只能从低次元向高次元开启，我进去的话是出不来的，所以我们还是……”

  “那让我进去找他。”我坚定地看着蒂亚。

  蒂亚脸色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用爪子抓住我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四次元本来就不是一个稳定的、适合生存的次元，而且里面现在已经有一个入侵者了，你再进去，你知道会出现什么吗？”

  “出现什么？”

  “我不想提那个名字，唉，反正就是特别可怕的东西，”蒂亚松开我，重重叹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四次元是已知次元和未知次元的分界线，在四次元，哪怕是做出一点点不合时宜的事情，就有可能跌入更高的次元，你觉得在那里你还能回来吗？”

  跌入更高的次元……就像永无止境地陷入一面镜子里吗？

  恐惧使我打了个激灵，然而我立马收拾住心情，继续坚持我的想法：“我只是去把他带回来而已，这不算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吧。”

  “你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蒂亚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侧身走到我身后，然后重重地用翅膀锤了几下舱门，我看不见它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它对我深深的不理解。我有些泄气了，这一路走来蒂亚帮了我这么多，可我却让它这样纠结。

  然后蒂亚从我身后递来一个紫色的小水晶，把它轻轻放在我的手里，张开翅膀在原地召唤出紫色的螺旋型光线。光线在地上汇成一个圈，里面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六边形透明小塔，小塔被六个淡紫色的光球环绕着，将整个船舱都映成了紫色。

  “你们不能通过开启的次元之门直接回来，因此我做了一个传送塔，只要你打碎手里的水晶就会被传送到塔所在的地方，”蒂亚顿了顿，咬着牙继续说，“只要我维持次元之门处于打开状态，这个水晶在四次元就能一直起作用……只要，只要你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就立马打碎水晶，知道了吗？”

  “诶，你这是同意了吗？”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薄薄的水晶。

  蒂亚还是在乎我的，它并不是一只做事完全按照自己性子来的大鸟，自从把我认作同伴以后，它一直都照顾着我的想法。

  “也算是我给你的道歉。”蒂亚背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它走向缩在驾驶座上的哽咽的弗雷，干咳了一声，又恢复到了和之前一样冷若冰霜的语气：“喂，孩子，与其继续难过不如赶紧做点有用的事情，你应该有点本事，对吧？”

  蒂亚要让弗雷保护我……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弗雷是这个星球仅剩的希望了，我怎么能拖着他去四次元九死一生呢？

  弗雷还是慢慢停住了哭泣，回过头来肿着眼睛看着蒂亚，似乎不明白它的意思。

  “我是说，你能保护一下白莺吗，这位女士她现在身上有伤，还要去另一个次元找她的朋友？”

  “蒂亚，这件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弗雷吧，”我抗议，“他还肩负着……”

  “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会单独为了弗雷去时空领域的。”蒂亚固执的语气说明了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仁慈仅仅局限于我一个人，我应该知趣地闭嘴。

  弗雷低着头，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纽扣大小的遥感器，小声地说：“我有一个工具箱，在实验室里，我现在把它拿过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一架开着隐形模式的红色小无人机从飞艇下方飞了上来，舱门开启，无人机灵活地侧身进入飞艇，然后快速折叠机翼，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箱子。

  “你的工具箱可真厉害啊。”我不禁赞叹。

  弗雷没有回答，把工具箱搬到角落里自顾自地鼓捣起来。我看见他给自己的双手装上奇怪的红色护肘，然后带上橘色的护目镜，又背上一个小小的棕色背包。

  “你这个样子确定能保护白莺吗？”蒂亚怀疑地看着装备怪异的弗雷。

  “当然不确定了，”弗雷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尽力还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丢下我，我会参与你们的一切冒险的。”

  “冒险？呵，我可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是她非要的。”蒂亚指了指正在发愣的我。

  “白莺小姐，”弗雷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白色的手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允许我保护您前往四次元。”

  “啊？谢谢你弗雷。”我接过手柄，发现它和之前我在废墟上捡到的那个有些相似。

  “四次元世界跟我们所在的三次元虽然只差了一层，但它远比你们想象的荒唐，病态甚至出乎意料，因此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蒂亚双翼发出金蓝色的淡淡光亮，猛地向空气一挥翅膀，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如镜子破碎一样的声音。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裂口，裂痕四向散开，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周围的光亮，最后变成能正好通过一个人的大小。

  “记住，只要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尤其是碰到空间破碎之类的事情发生，立刻回来。”

  “放轻松啦，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我笑着对蒂亚说，“真的很感谢你，蒂亚。”

  弗雷拉着我的手，跃入未知的黑色裂缝中去。

  世界末日已经到来，灾难也已走到了尾声，一个文明乃至一个星球存在过的证据，都被慢慢磨损在时光里，哪怕是穿越次元，逃离宇宙，末世的哀歌总会找到它的每一个子民。

  丧钟已经敲响，这种生命走向灭亡。

  四次元的德灵穆星毁于生命灭绝后机器人之间的一场内斗，地上数不清的机械残骸早早预知了这个星球的最终结局。清澈的淡紫色天空里浮着几朵云，空气里没有一丝尘埃，破败的高楼与残缺的机械掩映在阳光里，看上去竟是一番悲壮的平和。

  地平线上闪耀着无法触及的彩色光亮，一种如同金属碰撞般的咔嚓声不停在我耳畔回响，夹杂着一些婴儿梦呓般的声音，诡异的扰乱着我的思绪。尽管这里依旧是坚实的陆地与天空，脱离原来的世界的感觉还是非常强烈。

  是在另一个次元被焚烧殆尽的地狱。

  起风了，一片烧焦的树叶落在弗雷卷卷的棕色头发上，差一点压垮我身旁这个瘦弱的男孩。这种结局换了谁都很难接受吧，本来生活的星球一下子被侵占，又一下子被毁灭。

  不同于其它德灵穆人，弗雷有一双浅金色的大眼睛，看上去懵懂而单纯，像是从小被保护着的孩子。他的身高只到我的下巴，稍长的棕色卷发本是整齐地夹在脑后，却因为方才的奔波而散乱开来，胡乱得贴在他宽宽的额头上。弗雷对于发生的一切依旧不知所措，似乎在努力看开这一切。

  “这种见证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弗雷喃喃自语，从废墟里翻出一顶脏脏的蓝白色鸭舌帽，把它整齐地戴到自己的头上。

  跨过灾难，也许就能加冕为王呢。

  “白莺小姐，你知道你的同伴是在哪里被投入四次元的吗？”弗雷迅速收拾起心情，用一种极为虚假的积极来询问我。

  说实话，弗雷这样真的很让人心疼。

  “蒂亚说它当时就把幽逸关进去了，我猜他一定是在主城区。”

  “那我们走吧。”弗雷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吱嘎吱嘎踩过满地的废墟。我小跑着跟上，和他并肩前行。

“弗雷，其实我觉得你能活下来，是上天另有安排。”我微笑着拍拍弗雷的肩。

  “我也是这么想的，”弗雷回了我一个笑容，“所以我还不能放弃。”

  “那是当然的……”我突然觉得这个悲伤的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了，便岔开话题，“你们的科学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个啊，说来也很滑稽，最近几年先进的科学成果全部都掌握在拉莫斯手里，我们几乎就成了陪衬，对了，”他顿了顿，“真的很感谢你，白莺小姐，是你挽回了我的名誉。”

  “名誉？”

  “啊哈，其实有一个秘密我隐瞒了身边的人很久，现在我告诉你，”他看了看并不会出现什么人的四周，然后把头凑到我的耳边，“拉莫斯其实是我的父亲。”

  “啊？”

  “所以我就知道他自己不会变得那么坏的，肯定是被什么控制了，是白莺你帮他洗白的！”弗雷跳起来转了个圈，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愉悦。

  一个反面英雄的儿子……哈哈，我们这帮人可真不简单。

  “我觉得你不比你爸爸差，弗雷。”

  “诶，真的吗？”

  “真的。”

  “只可惜我的朋友们都已经不在了，不然我就可以把你说的话讲给他们听了。”弗雷突然又失落了起来。

  朋友们……我的朋友们，也都已经不在了呢。

  “以后一定有机会的，相信我。”

  我们一边赶路，一边聊着过去的事情，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作为另一个天才科学家，年轻的弗雷乐观而机智，讲话就跟连珠炮一样没个完，跟他交流很容易就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人。

  小方……

  被幽逸杀死的我的五个同伴，他们还在凝滞空间里绝望着吧，作为一个交际圈狭窄的科学家，我跟日常接触到的人基本只有学术伙伴的关系，我杀死的大概是我一半的朋友了。可我现在不仅没有办法救他们出来，还在设法去营救杀死他们元凶。

  诶，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人活着总要遇到一些该死的两难呢，不可以这样，我以后也一定要把你们救出来才行，哪怕是赌上性命。

  “嘿，白莺小姐，你看那座塔有点奇怪诶。”弗雷把我从悲壮的想法里拉回现实，指着不远处一座白色的塔。

  那座高塔就像是被插入水中的筷子，顶部弯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被人为破坏的。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空间弯折？”我有些疑惑。

  “不一定，我认为还有两种可能，”弗雷推了推护目镜，“按理说塔本身是直的，如果空间弯折破坏了塔身，不可能连一点裂隙都没有。所以它只是看上去弯折，要么是因为高空气压导致光线折射，要么是有什么东西挡在我们和塔之间，导致光线弯折。”

  我还没想明白弗雷的意思，在一阵呼呼的风声中，塔居然自己慢慢恢复了原样，笔直地矗在地平线上。

  “看样子是第二种情况了，”弗雷拉着我躲到一堵断墙后面，“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被它发现了。”

  “它是什么？”我打了个激灵。

  “有一种透明的、可以移动的东西就在我们面前，我设计过很多隐形战机，这种感觉我非常熟悉。”弗雷蹲在断墙下，摘下护目镜，眼神就像是一名老练的狙击手，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透明的空气。

  “是四次元的生物吗？”

  “有可能，毕竟是我们破坏了次元的秩序，或许会惊动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弗雷严肃起来的样子让我也莫名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手柄。

  然后整个大地颤动了一下，空气里杂乱地散射着七彩的光，地面上凭空出现阴影，阴影里是一大片细密散落的彩色棱镜。光线汇聚之处慢慢显现出一只由棱镜构成的巨大的鹿，刚刚移过塔顶的只是它巨大鹿角的其中一个分杈。棱镜鹿的身体清澈透明又绚烂夺目，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似乎是这个次元里温柔而强大的护卫。它的尾巴如孔雀一般华美，双眼却是无神空洞的纯白。

  但此时我的心里竟没有正常人那种震惊，反而受其影响产生出一种奇怪的幸福感。如果不是身为入侵者，我真的会沉浸于这只迷人的生物，去不顾一切地抚摸它，但现在我只能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

  这是某种幻术还是生命本身的吸引力呢……沉默深广的宇宙啊，在你的深处到底还藏着多少未知的生命？

  棱镜鹿四处嗅闻着，转身向市中心走去，没有发现我们存在。

  “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跟过去吧。”我兴致勃勃地对弗雷说。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弗雷狡黠地笑了一下，于是两个疯子就这么屁颠屁颠地开始尾随那只美丽的守卫者，保持着既危险又安全的距离，疾行在世界末日里。

  “白莺小姐，我觉得就喜欢探险这一点咱们还是挺像的。”弗雷笑嘻嘻地对我说。

  “可能吧。”我向他吐了吐舌头。

  好奇心会害死人，不过不会害死高智商的人。

  我感觉到胸口的伤又疼了起来，虽然在飞艇上检查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是接连不断的行走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些虚弱。

  “对了，白莺小姐，我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愣了几秒，对于幽逸的评价吗……这还真是有点难住我了。

  “他是我的朋友，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害我，结果把蒂亚惹毛了。”我得出这样仁慈的结论。

  他其实就是单纯地想要害死我吧。

  “那我需不需要提防着他？”

  “当然需要了，说不定他也想杀你。”我一挑眉毛，在背后说幽逸的坏话使我感到满足。

  “那我们救他是为了什么？”

  “……我的良心。”我说完就笑了起来，弗雷在旁边一脸茫然。

  光线在一点一点黯淡，我们走到了黄昏。

  “乒”得一声，棱镜鹿忽然向一栋快要倒塌的大楼猛力冲撞，用巨大的鹿角顶穿了其中一层，又一歪头把整幢楼拧绞成碎块。

  高楼轰然倒塌，暴露出一个细长的黑色裂隙，棱镜鹿小心地轻轻嗅着裂隙的边缘，从鼻子里喷出七彩的气息将其慢慢修补。

  “你住手，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旁边的废墟里跳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怪人，一脚踢向棱镜鹿，然后捂着脚嗷嗷怪叫起来。

  “幽逸？”我试探性的轻声叫了一声。

  “干嘛……”那个人恼火地转过头来，然后眼里马上填满了吃惊，“白莺？怎么可能，我，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不会来找我了。”

  幽逸很像我的眉眼以及胸前悬挂的小风车最终还是让我确定这就是他，怎么几天不见，他就变成这个邋里邋遢的样子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不对，在这个时候我决不能流露出半点心疼，我必须要等他一个道歉，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还是没法相信他。

  幽逸冲过来抱紧我，整个人颤抖着，然后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就在我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白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真的觉得自己很过分……”

  “打住，”我嫌弃地推开他，“你才几天也不至于这样啊。”

  “几天？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至少已经一年了啊，”幽逸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胸口的绷带，“我让你受的伤还没有好吗，你现在还疼吗？”

  一年？对了，蒂亚说过四次元有自己的时间线，原来我们的几天对幽逸来说已经是一年了吗……这下我没法再记恨他了，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现在咱们就算是扯平了，我先带你回去，什么话都等回去了之后再说吧。”

  我看了看正在专心修补裂缝，似乎无视我们存在的棱镜鹿，从口袋里掏出蒂亚交给我的水晶。既然已经找到了幽逸，那就没必要在这愈发黯淡的世界末日继续呆下去了。

  我让幽逸和弗雷抓住我，然后把水晶猛得往地上一摔，一道炫光闪过，水晶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我慌了神，目光撞上了正死死盯着我们的棱镜鹿，它把水晶凭空移到自己的角上，白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幸福感什么果然都是虚假的，这里的生物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离开。

  “你们不可以离开哦。”它歪着头，周围出现了一些我们一开始并不能看见的球形透明生物，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这只巨大的鹿靠近我们。

  “破坏了秩序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屈服。”

  从穿越次元的一刹那起，灵魂便开始逐渐脱离肉体，一点一点地融入另一个次元，就像是缓慢地陷入沼泽，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这就是次元陷阱，只是每个意识到它的人都已经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幽逸的左眼已经由灰蓝变得透明，跟这里的所有棱镜生物一样，他的左手和左脚都有一定程度的白化，上面依稀漂浮着白色的斑痕。

  棱镜鹿之所以不伤害我们这些入侵者，并不是因为它本性不爱杀戮，它清楚我们只要一直呆下去，终会成为那些没有意识的透明生物的一员，换句话说，它只是在猎取一些随从，或者扩充四次元的“人口”。

  而反抗显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它更希望我们选择安分守己地呆着。不过令我不解的是它居然没有杀掉幽逸，这一年幽逸肯定会捅不少篓子，是什么驱使着它去包容他？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选择了吗？”棱镜鹿雕塑一般站在深紫色的斜阳里，身体折射着夕阳的光，优雅地如同一位静默的舞者，却散发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威压。

  “等等，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是时空之灵派来的，你要是把我们关在这里，后果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幽逸装出很自信的样子，自作聪明地把蒂亚给搬了出来。

  “时空之灵……是大会聚里的那种神鸟么？”棱镜鹿刻板的表情没有一丝抽动，“原来是它让你们随意进入次元之门的，等我向审判者举报以后，它一定会被处死。”

  棱镜鹿的这句话使我瞬间对它起了杀心。

  “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吗？”我气急败坏地踹了幽逸一脚，抬头看见棱镜鹿的眼神微微有些异样。

  幽逸愣在原地，忽然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把蒂亚推进了火坑，开始疯狂向棱镜鹿求情，好像他们是认识很久的同伴一样。我略微猜到了些什么，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杀死棱镜鹿。

  对，我们不得不杀死它，不仅是为了夺回水晶，也是为了保护蒂亚，这个宇宙的规则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据它所言蒂亚确实有被处死的可能性，只有杀死它才能将这种可能性降至零。蒂亚也说过宇宙的第一法则是战斗，我的理性思维告诉我这只巨大的鹿是目前唯一的阻碍，再在这个空气都发出声响的空间多呆一秒我都会发疯。

  “这位四次元的主人，关于是否留下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吗？”弗雷将左手放在胸口，抬起头恭敬地询问棱镜鹿，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可以。”巨鹿似乎很满意弗雷对它的称呼，背过身去，让我们随意交谈。

  “我说幽逸，你以后还是少……”我无奈地看向幽逸，却发现他的左眼也和棱镜一样折射着空气中的光线，五彩斑斓的，竟有些奇特的美，我忽然忘了我刚刚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幽逸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不是很在意，可我却担心他这个样子还能不能活在三次元，高次元生物是无法进入低次元的，连一开始的入口我们都不能反向回去……

  “或许有一个办法，”我突然灵光一现，“我们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是什么办法……”

  “哇我就知道我们白莺是最最厉害的，”幽逸打断了弗雷的话，开心得双眼冒起了星星，“有白莺在真的好有安全感啊。”

  啧，你以为我会忘记是谁刚刚杀过我吗。

  “你现在对我没有恶意了吧，幽逸？”我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面无表情地回复他。

  “没有啦，我上次真的是一激动……唉，我知道自己错了，”幽逸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眼睑低垂，很小声的说，“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谈谈计划吧。”弗雷显然是听不下去了，尴尬地在一旁提醒。

  “等一下，这个小屁孩是谁？为什么他说话我完全听不懂？”幽逸边用左手搓下巴边用右手指着弗雷，皱着眉头摆出一副欠打的表情。

  弗雷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耳塞，把它塞进幽逸的耳朵里，很有礼貌的回答：“幽逸先生，我是弗雷，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

  “好啊，只要你不是坏人，以后，哥罩着你！”幽逸十分自来熟地搭上弗雷的肩，挑着眉毛笑嘻嘻地说。弗雷轻轻地挣扎，才摆脱了幽逸的热情。

  “蒂亚说过我们不能从开启的次元之门直接回来，所以我推测次元之间一定存在着一种单向的压力，由高次元流向低次元，使得次元跳跃无法由高到低进行”我压低了声音，“所以说，虽然我们这些三次元的人能够融入四次元，但四次元的生物却不见得能进入三次元。”

  “啊我明白了，是利用蒂亚开启的那条裂缝对吧？”弗雷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没错，那条裂缝，”我一拍手，和弗雷相视一笑，“也许是杀死棱镜鹿的方法。还记得它在清理幽逸弄出来的空间裂缝的时候，始终跟裂缝保持着距离吗？”

  “它一定是在害怕什么，哈，这下知道它的弱点了。”弗雷开心地说。

  “不过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激怒它，甚至通过战斗来把它引过去”我不无担心地摸了摸鼻子，“万一……”

  “等等，你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诶，”幽逸挠了挠头，“我乱砸出来的缝隙竟然是空间裂缝吗？早知道我就跳进去了诶……还有那只鹿，那只鹿一定要死吗，它来看过我几次，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诶。”

  “你能砸出缝隙是因为这个空间非常不稳定，”我白了他一眼，“幸亏你没跳进去，那十有八九是通往五次元的裂缝。还有那只鹿要是不死，蒂亚就完了，你能想明白吗？”

  不对，幽逸可能连这里是四次元都不知道，算了，跟他解释也没什么用。

  “但是……”

  “幽逸先生，”弗雷拍了拍幽逸的肩膀，很有礼貌的劝他，“四次元的生物不是可以作为朋友的，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唔……”幽逸有些委屈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比起我们，他应该才是最想回去的吧。

  不管怎样，计划就是先把蒂亚打开的入口藏起来，然后把棱镜鹿引到入口附近，使它逆向穿过次元之门，然后被次元高压杀死或者打伤，我们乘机夺回我们的水晶。这个计划包含两个不确定因素，第一是水晶虽然不会被棱镜鹿打碎，但它有可能会把它丢掉或者藏起来；第二是棱镜鹿身后的十几个小弟战斗力未知，万一是个狠角色那我们就得死在这里。

  “我去引走棱镜鹿的话，那些随从可怎么办？”弗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交给我们吧。”我自认为对付那些行动并不是很灵活的随从还不算很困难，大不了能拖一会是一会，幽逸反正也抗揍。

  轻率？那又如何呢，在这个宇宙里哪一步不是冒险？从宇宙洪流到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仅仅属于时空有限的地球了。

  “嘿兄弟，你看过小鹿斑比吗？”幽逸按计划去分散棱镜鹿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弗雷启动自己的飞行背包（他刚刚告诉我这是火箭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食物），飞到与棱镜鹿的头平行到地方，护肘里弹射出两把红色匕首，在鹿头上猛烈地爆炸燃烧。

  “越是弱小的家伙，越是那么不自量力。”棱镜鹿愤怒地咧开尖利的牙齿，用力甩了甩头，让燃烧的火光散去。

  不出所料，三次元的武器果然对四次元生物没什么用处，棱镜鹿几乎没有半点损伤，只是被激起了愤怒，浑身散发着白光一跃而起用角冲撞弗雷，弗雷用尽全力调整飞行方向才勉强躲开这强力的一撞，随后加足马力飞往我们来时的方向，棱镜鹿飞跳着追了上去。那些透明的球状生物瞬间拥了上去，想去帮助它们的主人，我按下手柄上的按钮，一串银灰色的纳米粒子从里面流出，环绕我细弱的手臂形成一柄复杂的弩枪，上面有一个圆盘式的转换器。这是一把全能型造影弩，我按照弗雷的交代调整转换器，向天空发射了一串烟幕弹。灰黑色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天空，夹杂着难闻的气息，那些随从们在低空四处乱撞，有几只转身下到地面来寻找烟雾的根源。

  我将转换器调成网模式，向那些难以杀死的生物发射细密编织的纳米材料网，希望能拦住冲向我的随从。那些随从就像是一群仅有一张巨口的不规则怪球，在受到攻击之后发出刺耳的尖啸，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在烟雾中用肉眼瞄准，击中了其中一位随从并使它成功从空中落了下来，但这些怪物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不过一秒，剩余的十一只全部向我冲了过来，嘴里喷吐着一些五彩的泡泡。我趁着烟雾还没完全散去翻身钻进废墟的缝隙里，灰尘把我呛得很难受。一个巨大的泡泡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炸出的粘液融化了我身旁的一块巨大的金属板。这时候，我才察觉到我的计划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弗雷用超音速飞行器引走棱镜鹿应该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我哪来的勇气说自己要对付这些随从的啊！它们明明就是毁灭性的，拥有超强战斗力的怪物，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呢？严谨的科学家怎么会被外表欺骗啊，在宇宙待久了已经失去理智了吗！

  灰尘在我周围极近的地方扬起，我感觉到它们……不止一个……在盘旋着企图把我找出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像是魔鬼在狞笑。紧张与恐惧来得真不是时候，这让我没法集中精力，该死，我还以为我经历了那么多已经不会害怕了，现在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下一刻，一张贪婪的巨口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现在可是命悬一线的人啊。”睁开眼，幽逸竟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那把曾经刺伤我的造影刀。而那只试图攻击我的随从，被可怖地分为两半，流出粘稠难闻的彩色血液。

  为什么……为什么幽逸的攻击是有效的？

  我注意到那把刀本应是银白色的刀刃变成了近乎透明的彩色，折射出白色的光晕……原来这把刀也跟幽逸一样被四次元同化了，因此它对于这些生物非常有效。

  “你在这里躲好了，我去对付它们。”幽逸把我按进废墟的缝隙里，转身以惊人的弹跳力跳到空中又杀死了一只随从。

  “你要小心。”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我还是轻轻地说。

  我看着幽逸以非人的力量和反应力拼命战斗，有一瞬间竟像小孩子见到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般开心，可短暂的兴奋之后却是深深的不安，现在幽逸保护我让我安全了，可他要是再对我起杀心呢……可恶，现在我只能依赖他了。

  一年的同化让幽逸有了四次元怪物的力量，并且还保留着人类的理智，可他的内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还不得而知。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那部名叫《银河护卫队》的电影，总感觉我们现在和电影里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轻易地开战，就像一队熟练的宇宙探险家，在这广阔的宇宙里克服万难。可这毕竟不是电影，科幻的战斗就在我眼前发生着，幸亏我的心理接受能力还算可以，不然可能会当场疯掉。

  是我挑的头，毕竟。

  “白莺小姐，”弗雷出乎意料地飞回了我的身边，在降落时险些摔倒，气喘吁吁得，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你，你看那边，又有一个奇怪的家伙来了。”

  “什么？”我钻出缝隙四出张望，只见刚刚还漫天飞舞的随从全部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有些身上居然没有任何伤口。不远处暗色的天空裂开一道金色的口子，一道光柱从天空射向地面，里面依稀有一个蠕动的影子。

  “那……那又是什么？”我睁大了眼睛。

  “它把棱镜鹿杀死了，”弗雷回过头，颤抖着向我伸出手，“幸好我趁机把这个拿了回来。”

  我看着弗雷手里紫色的小水晶，感觉全世界的幸福都在这里了。我叫上幽逸，猛地摔碎水晶，下一秒我们回到了飞尘号的机舱里。

  那道诡异的光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无法知道，不过我确定我不愿去了解。

作者：意呆利狐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7897850?spm_id_from=333.999.0.0 出处：bilib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