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的关系就像一条曲线,一开始亲密无间,后来分成两条不在一个方向的线,渐渐梳离,久了又会沿着同一个方向平行前进,无限延伸。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亲情模式,尽管我们被历史经验一再告知要与听从母亲,但到了既定的年龄,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母亲之间产生一定的隔阂,打破这种隔阂的界限往往是子女工进入社会后,倍感生存不易,产生对母亲之职的理解。
作为一个初老的90后,工作之后才与母亲越聊越多,当我如此迫切想与她交流时,我猛然认识到长大的不仅是我,还有母亲,她也在长大。
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但心里承认我曾不止一次希望母亲很潮流很优雅,不至于让我觉得她只能做一些老妈子的日常家务,甚至于我还幻想过她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写下过往。然而她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代表着工薪阶层的妇女。
母亲让我教她微信,我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样子,我告诉她这个没有什么可教的,自己琢磨琢磨就行,聊天软件于我看来是上手就会的东西。几天来她都窝在沙发里,摆弄着手机,看见我也不言语,像个受尽委屈地孩子。某天她兴奋地告诉我,她会添加好友会聊天了并以邀功的心理让我教她如何用语音,我又一次拒绝了,自命清高地鼓励她,聊天都可以自学语音也绝对没有问题。
与同龄朋友交流后我发现对于没有电子产品陪伴成长的上一辈人来说,用微信聊天,确实是一道坎。随着社会的进步,若干年后我们这一代人可能会遭遇同样的尴尬,被一个不同年代的人拒绝大概等同于被那个时代所拒绝吧,想到这些,我是深深自责的。有一次旅行途中想要买胃药,又不确定自己所住的酒店周围是否有药店,我准备下楼询问,这时母亲打开微信街景让我逐一看过。我很讶异母亲居然把微信玩的这么熟,街景这个功能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那一刻我重新仰望母亲。
从聊天到语音再到微信软件中每一个细小的功能,母亲都已玩的滚瓜烂熟,我不清楚她花了多久时间,问了多少年轻朋友,遭了多少鄙夷的目光才学会。想起曾经对高数一脸茫然,兴致勃勃请教老师基础知识碰到一鼻子灰时内心的沮丧,如此雷同,深感求知欲被奸污,诚意被世界怀疑时的难受之情,我却将它活生生抛给了养育我的母亲。和母亲的聊天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
打电话聊天,有事说事
微信聊天,只说正经事
微信语音、微信视频,开启闲聊
红包解围,偶尔开开玩笑
表情包轰炸,敞开话题,互损的闺蜜模式
……
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与母亲像现在这样轻松的聊过天,我们家背负着中国式教育的悲哀,一直以来父母以教育子女自居,长大的我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聪明劲就以为悟到人生智慧从此不受父母约束了。相当长的几年时间里我和母亲之间是无话可说的,我心思在隔壁班男孩身上时她却问我孟德尔豌豆实验,我不开心想要静静时,她却拉我去买衣服想要我开心。工作以后,世事艰辛,诚觉人生不易,经常想要跟朋友吐槽,却发现大家的人生轨迹早已不同,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退休在家的母亲一直在鼓励我去远方,去追逐梦想,她把我的顾忌轻快说出口,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她有大把时间等在微信跟前,女儿有什么困难随时微信联系就好。这么多年等来等去,留在原地的那个人不是我曾喜欢的隔壁班男生,而是一直被我忽视的母亲。
一个猥琐的表情包轰炸过来,回到原地,再看母亲,她已长大。不似原来那样患得患失,诚惶诚恐,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母亲的那份安然与淡定击破,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扮演一个惊慌错乱的讨好者角色。
除了正经的聊聊人生,我们的谈话也会涉二次元、摇滚、不正常人类行为的研究等等,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懂得东西其实她都知道。母亲在微信里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要以为随便撩就能得到额娘的宠爱,像小时候那样,以为你额娘只会洗洗盘子刷刷碗,从此以后撒娇无效”
社会一天一个变化,太快了,我在学习,母亲也在学习,她住过青旅、去过音乐节,和老年闺蜜一起嗨歌。我学东西尚且困难,更不用知道她花了多少精力去赶上社会的节拍。
我走一步,她跑一段
她在变老
往后的每一次跑步她会越来越吃力
但她在努力长大
世界在变,她的守候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