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民生停在外面的那辆车一直没有熄火,他一手扶着半开的车门,阴沉着脸、不奈烦地向敞开门的家张望着,他额上皱起的川字纹,如镌刻般嵌在两眉之间!
民生媳妇刘侠高昂着一张不屑一世的脸坐在车里,或许是外面的阴沉的天,车内没有开灯的缘故吧,刘侠脖子上,手上带着的那些金手饰看着都比寻常少了些光泽,埋怨与焦燥的话不时从车中传出来,强硬着塞进民生的耳朵里,"磨蹭个啥,这都几点了,到医院人该下班了,还想去治不,不想治就别去了,在家等死吧,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出钱带去看,一样的儿女,他少疼谁了你说,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人坚持正理呢,我…"刘侠说到激动处,眼眶中竟泛起了泪花,民生"啪"一下使劲关上了车门,一边朝家里走,一边大声地叫喊着"好了吗,好了吗,这急人!"
张三抱着个油渍光亮的木制钱匣子苦着脸、颤颤巍巍的从屋里走出来,"唉哟,唉哟"的低哼负重声,已传感到他的双腿上,软榻无力地朝前走着!这才几天的时间,张三已瘦到脱了像,虽然他始终都没胖过,可也从没现在这般模样,说他是具行走的骷髅都不为过,一张巴掌大的尖瘦脸上除了皮就是骨头,特别是那两块高耸的颧骨,感觉它们随时都有可能顶破皮窜出来,拿手摸上去恐怕都会被硌到,细长的脖颈上,松垮的皮肤已经包不住那些扯起的脖筋,一双深陷在眉骨和颧骨之间的眼睛、象跌进了万丈深渊中,仅有的一丝求生的渴望,却在浑浊中溢出满满的乞怜!
"唉,天爷,你抱匣子干什么?""民生不情愿地接过钱匣子,"这里有东西"张三拍了拍匣子,略带神秘地给了民生一个眼神,"行,带着,带着吧""破匣要它有啥用,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东西,你这是穷惯了吧,扔了,扔了!"刘侠看见那匣子厌恶地直摆手,"他要带,你就让他带着吧"民生朝刘侠挤了挤眼,刘侠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民生搀着张三上了车,车子掉头驶向了出村那条路,张三那个有老年痴呆,还患有中度脑梗的老伴福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到张三走了,站那放声大哭起来,屋里静悄悄的,张三的几个闺女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直没人说话,似乎谁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福华的哭声让她们也跟着默默地流起泪来,"唉"的一声长叹后,张三六十多岁的大女儿起身把福华搀到了沙发上,"你哭啥,爹瞧病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爹…他好…好不了了…""谁说的,别瞎讲,没事的,就是感冒""不,不对,别骗…骗我,我心里…清楚…"屋里一下子清冷起来,许是那扇未关的窗刮进的风吧,虽已是入春的天气,但此刻,屋里却肆意弥漫着寒!
七个小时前,雨还在埋头苦下着,歇斯底里般的"哗哗"声,好像在和什么人叫嚣着!
住院处的病房里,张三正半躺着挂着点滴,虽然有民生在跟前照顾着,张三还是时不时昂起头,伸长脖子去看点滴是否输完,"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这是医生早上查房时交待民生的,"终于要回家,终于要回家了…"张三心里默念着,眼瞅着输液瓶,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动,在医院呆了一个礼拜了,张三每天都在巴望快一点回到家中,这种心挂两肠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一想到福华那天拄着拐杖来医院找自己,在医院门口迷了路、被熟人送过来,看见自己"哇哇"大哭的场景,张三觉得心痛又有些后怕!
从医院到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搁在以前,福华闭着眼也能找的到,可几年前的那场病一直让她在清醒与混沌中交替着过活,经常出了家门便记不清回家的路,说话也不利索,腿脚也不太听使唤,走几步便会累到气喘。"她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医院的,那一路人多车多,那一路她有没有摔倒,那一路…!张三实在不敢再想下去,那晚,没人陪护的张三躺在医院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趁护士不在,偷偷出来回了家,当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那一刻,张三鼻子一酸,差点就老泪横流了,福华蜷缩在沙发上半闭着眼,身上没盖任何东西,张三走上去轻轻拍了拍福华,"你回来了""你怎么在这睡,也不盖被""我,我害怕","走,回屋"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屋里,那夜,张三躺在老伴身边,眼底下了厚厚一层霜!
晌午时分,张三输完液,民生开车把他送回了家,张三那几个闺女一大早接到了民生的电话通知,已冒雨赶到了张三的住处,他们几个张罗好午饭,侍候好爹娘吃饭后,民生找了个借口,把姐妹们带到了自己的另一处房产!
民生新装修的房子里,一间专门请人设计过的茶室里充斥着檀香的味道,挂茶杯的摆件上系着一个双手合十、闭目养神的小和尚,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幅裱有金色"佛"字的挂画,金丝楠木的茶台在水晶灯的光照下越发光亮,新置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散发着墨香的书籍!
"别站着了,坐,都坐,我给你们泡茶喝!"刘侠挤着笑,弯腰去茶台下拿茶叶,张三那几个闺女,此刻在民生家里坐着,心里却都在暗自打鼓,她们不知道民生俩口子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便开始漫不经心地抬着头左瞅右看,看架势压根就没人想主动去跟民生两口子搭腔说话,这和刚才在爹娘那完全就是两个面孔,场面一度尴尬,坐在茶台前正向茶杯里冲水的刘侠看了看民生,民生干咳了几声,把茶端到姐姐妹妹跟前,"喝,尝尝,新茶"民生说着话拿眼不住瞟着她们几个,"刚才在爹娘那,我没敢提咱爹的病,特意喊你们来家里说","你说吧"大姐板着脸,懒得抬头看民生!
"是这样,咱爹这回查得结果不太好,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病(地方语言习惯,一般指肿瘤之类的病),咱这医院没条件治,得去城里医院""确定吗?""医院说是新购进的设备,准的狠…你们看,这病是治还是…,毕竟咱爹的岁数在这摆着!"治,肯定要治,有一线希望也得治",张三几个闺女几乎同时表了态,"咳咳,那行,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民生又干咳了几声,整张脸由黄变成白,接着又呈现出一种"羞色"的红!"咱爹辛苦一辈子确实不容易,活到这岁数(张三九十岁了)也难得!再说咱们几个过得也不差,是有能力给爹看病的,到时医药费咱平摊,该多少拿多少,谁也别说谁不容易,谁有困难,现在法律上都有新规定了,儿女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和责任!"民生仗着比别人多读了一些书,这些年在外三教九流的也打过交道,说起话来总是给人一种凌驾于人的感觉!
"哎哟,还谈上法律了,我们可不懂这些!"张三二闺女玩味地笑了笑(她女儿上学学的就是法律,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义务,责任,我们可没你多,虽说儿女都一样,但你应该是主要的,你是主,我们是泼出去的水!""二姐,你这话里有话啊"刘侠干笑着忍不住插了一嘴。张三二闺女先是笑了笑,接着"哼"了一声,故意拖了个长腔说,"我大老粗,文盲一个,啥也不懂,能会说什么话,她舅妈你真是高看我了!""你什么意思,你笑话谁呢,她是我娶的媳妇,她有没有文化,只要我不嫌弃,别人谁说都是放屁!"民生怒目圆睁着,半个屁股已离开了沙发,拿手拍着茶几,摆出一副要与二姐干仗的架势,(刘侠没上过学,连自己名字都不识)"你才放屁,爹娘的钱都给你花了,你这一处处房子买到手了,现在他有病,你却让我们平摊,你这天天在外混的,名声响当当的大老板,怎么有脸说这话!"张三那二闺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学问不高,说起话来却能句句抓住要害!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燃到了沸点,他们兄妹之间的恩恩怨怨一骨脑全摊到了桌面上!
嚣张的雨声最终还是没干过屋里正方、反方激烈的辩论声,那些个陈年旧事像回忆录一样被一篇篇翻阅开来,嘈杂的声音把住在民生对面的和楼上的邻居全引了过来,他们拥到民生家的窗边看究竟(民生在镇上的房产,有两处都是一楼,只有租出去那处是高层),"没上过学"的刘侠起身"唰"一下拉上了窗帘!或许她以为"黑"真的能掩饰住一切,其实那只不过是她在掩耳盗铃罢了!
"你说,你还想给咱爹看这个病不,如果你不给看,我们几个现在就去把他带走,我们出钱给看,但是有一点咱必须当面、红口白牙地说清楚,咱爹以后是生是死,都和你们没关系,死了,我们披麻带孝照样把他给送下地!"张三那大闺女终于硬气了一回,这也是她当老大这么多年以来,说出的,最有份量的几句话,她是该做一次老大的表率了!"对,老大你说的对,咱们虽然是闺女也能当儿使,到时咱们就去老家村里吆喝,看他还有脸回去不!"二姐极力附和着大姐,民生两口子屁股底下好像装了弹簧一样,猛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走,你们赶快把爹带走吧,我们不管了,去,去,你们去村里喊吧,反正是撕破脸皮了,咱谁也都别想要那个假脸了!"民生瞪着比铜铃还大的两眼珠子,气得牙根直痒痒,看他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的姐妹们,他扬起双手,驱赶着张三那几个闺女!
大姐带头、几姐妹悻悻地朝外走出,大姐一边走,一边愤不平,"去,就去,怕你不成,这回就不能惯着你,凭啥这么多年,什么事都听你的,你们做事太毒了,放心,你们眼前也有儿女的!"刘侠一听这话,从屋里追了出来,"你们是从一个胎里出来地种吗,还有点人味吗?""你有人味,你是什么种…"张三那几个闺女疯似的站在门口、指指戳戳骂着屋里的刘侠,门口一片混乱,混乱到一度失了控,听到自己的媳妇开始骂娘,看到姐姐们几乎疯狂的嘴脸,这不可收拾的场面,让民生"羞红"的脸在急剧上色,上色,他回头大声地喝斥着刘侠,只有让刘侠闭嘴,这场激烈的舌战才会快些结束,自己才不至于在自家门前丢人丢到他姥姥家了,即便是这样,民生也捡不起那稀碎一地的脸面了,恐怕是用超强劲的胶水也难粘合了吧!刘侠似乎也觉得自己骂出去的话有些不妥,扭头回了里屋,没人回应的口水战,大姐她们也失了斗志,骂骂咧咧地朝外走去!
外面,打了鸡血般的雨终于耗尽了全身的精气神,正在垂死地"啪嗒"着,但满目的昏暗与雾蒙还有一地的积水,无不记录着它曾经的辉煌!
路上,几姐妹仍是气愤不已,她们合计着,要去家里把张三接走,从此不让民生两口子去看望,正当她们快步走到张三的"住处"时,民生两口子早已从另一条路开车到了家里,"爹,你拾掇一下,我们在门口等你,带你去城里看病"民生看见他的几个姐妹进来,愤恨地用余光扫了她们一下,和刘侠一起高傲地昂着头走了出去!
张三抱着那个陪了他一生的钱匣子跟着民生两口子去了城里,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的那部老年手机也被民生拿掉了卡,关了机,家里那几个闺女生气归生气,可始终还担心着她爹的病情,虽着急上火,可也没谁拉下脸子去给民生两口子打电话,她们每天抱着买彩票万一中大奖的希望,不厌其烦地拨打张三的电话,也许是她们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幸运之神吧,张三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你们明天来,医院要给我动手术了,你说我这得的是不是孬病!""嗯,知道了,我们明天都去,你别害怕,也别多想,肯定是小手术,没啥大事的!""好!"张三大闺女挂了他爹的电话,愣都没打就通知了她的几个妹妹!
坐在轮椅上的张三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门口,除了张三那几个一大早就赶来的闺女,还有接到民生通知的亲戚朋友,以及张三那几个已成家的孙子孙女也拖家带口地过来了,民生和刘侠和一众人寒喧着,却不拿正眼瞅张三那几个闺女,看样子,那场嘴仗带给他们的"伤害"是需要时间来忘记的!
刘侠背着包,一脸堆笑地拒绝着亲朋好友递过来的"瞧客钱"(地方风俗,得知亲朋好友生病,住院,理当买些东西,或给些钱以表心意,所谓来往,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当别人家有同样事,也会照之回过去,但这种场面只是在病人动过手术,出院回家,亲朋好友从别处得知,才会来瞧看,而不是事主和家里其他人主动打电话通知,可民生两口子却不这么认为"都是花过的钱,不通知到,有不知情的,若不来瞧,那不就亏大了")无论刘侠怎样"拒绝",最后那些钱还是装进了她身上背着的包里!
"天爷,看看,看看,你见过这架式没,多学学,还有这样式的,真是活久见!"张三二闺女拿胳膊肘顶了顶大姐,大姐撇了撇嘴,轻蔑地哼了一声!
一个小时后,双眼泛红的张三被推出了手术室!他还坐在那把轮椅上,脸上竟比手术前有了些光泽,他激动地笑着向门口所有人招了招手,看到张三这状态,不光让门口站着的人有些意外,就连张三他自己都没想到吧,他这岁数,动这样的手术(恶性肿瘤介入),在他脸上居然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来,张三那几个闺女原先还在那瞎想,张三打了麻醉,不知啥时能醒过来,肯定是昏沉睡着被送出来,还担心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如今看来,这些担心真的有些多余!
张三坐在轮椅上,被一干人小心翼翼地护送到病房,搀到床上安置好,那温馨有爱的场面感动了病房里其他的病友和陪护的家人,"看这老爷子,是个有福的人,孙儿嫡女一大群,动个手术来这些人",就是,看穿戴,儿孙都是有钱人,人家这条件。我们不能比呀…"张三听着别人的议论,心里五味杂陈的,他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或许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这几天神精崩得太紧了,他一直担心自己的病,张三一辈子胆小怕事,这次手术对他来说确是极大的挑战!为了不打扰张三休息,护士把屋里一众亲友请到了病房外,只留下一个人在照看张三输液!
快到晌午了,一些亲朋好友陆续离开,张三那些个孙子孙女和刘侠一起不知啥时也走了,民生的姐妹们留下一个人照顾张三,其余人去吃午饭,民生仍没搭理她们,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打电话,听声音好像是在通知那些还没有得信的亲朋,他时不时站起来,在走廊处来回走动着,普通话和地方话切换自如,那片空间仿佛成了他深情演绎的一个独舞台!
被尿憋醒的张三抬了几次头,四下寻找着民生,一旁的女儿小声地问他,"爹,你是不是想去厕所?""民生呢,床下有尿壶","我给你端""不要,找民生"张三那闺女从病房里伸出头去寻民生,无论此刻她是多么不想主动找民生说话,可爹这情况,让她不得不先开这个口,民生昂着头,鼻孔朝天地走过来,眼神中竟带着一种得意,一种大战之后获胜的骄傲!
民生拎着尿壶去了厕所,感到轻快地张三刚躺下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抻起脖子,眼睛四下里搜寻!
床头上,除了一个黑色的斜背包,再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张三慌了,心脏开始"噗噗"乱跳!
魂不守舍的张三,看见民生拎着空尿壶进来,眼睛跟着民生转了一圈,瞅了瞅站在跟前的闺女,最后还是强压住自己的情绪,什么话也没说,吃了女儿递过来的药,躺下闭上眼睛休息,也许是药里有安神的成扮,不多会张三便睡着了,梦里,他还是那个用红薯秧子扎紧大腰裤的穷小子!
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的张三,直到经人介绍认识了离过婚的福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家,福华生得端庄,年纪要比张三小些,(但后来福华却亲口承认,是自己虚报了年岁,实际上,她比张三要大许多,只所以撒这个谎,是想让张三觉得自己这条件娶了年轻的她,算是高攀了,以后会事事让着她,事实证明,张三的确宠了福华一辈子)福华的第一段婚姻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但自从她和张三结婚,张三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扎裤腰的红薯秧子成了猪羊的嚼头,成群的鸡鸭,狗儿猫儿的,让家里充满了生气,福华确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还能吃苦,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会打算,有远虑,仿佛啥事都在她预料之中似的,即使在粮食稀缺的年代,全家人也没像别个家中那样,吃了上顿愁下顿,别人都羡慕张三娶了个好媳妇,也有心怀不轨之人,无意有心地想勾搭福华,可福华却站得直,坐得稳,从不搭理那些个人!张三在福华面前,一直低眉顺眼的,家里大事小情全由福华一个人作主,村里人笑话张三怕婆子,张三也不生气,"有什么不好,日子过得这样顺心,我心里甭提多高兴呢!"张三真的不是怕媳妇,而是一直以来有些事,他只是在心里想,却从不敢去做,这回娶到这么一个敢想敢做的媳妇,他仿佛看到了心底深处的那个自己,媳妇身上的那股劲是他一直渴望拥有的!
孩子一茬茬生着,张三愁着也乐着,福华累极了也骂张三,"光知道撒种,出了苗,却撒手不管了,你个王八糕子、龟孙子,想累死我不成!"(由于张三为人忠厚老实,大家伙儿都相信他,选他当生产队的队长,村里也会相应给些补贴,起先,张三不想去干这事,怕得罪人,福华骂他没出息,谁知张三这一当上队长,就一心扑在生产队上,家里的事几乎不怎么过问,更别说帮着福华带孩子了,福华有时也后悔,后悔当初让他去干这差事,其实她是看中了村里给的那俩补贴钱,想让家中日子更好过一些)张三只管憨笑,有时也给福华画大饼,"现在苦些,以后老了,有你享福的,今天他来送衣服,明个她来送吃的,你就坐着,啥都不用干,吃喝不愁,多好,他们混有钱了,说不准以后还会带咱们去旅旅游啥的,像城里人那样!"福华每每都被张三画的大饼吃撑了肚,麻醉了痛,并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上演着!后来若不是有了计划生育,就按福华这生产节奏(每个孩子之间只相差一岁)恐怕要生下一个班了!
张三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到年底若能存下个仨瓜俩枣的也算是碰到了好年景,庄户人家的生活,大多都是如此!平时家里都是福华再管钱(那个年代,也没啥收入,无非就是自个家养点鸡鸭,下了蛋拿去换点家用,自家种红薯切了片晾干冬天拿去卖,地里的青菜吃不完也能去换些钱),张三也不过问,有时想买包烟抽(一毛找,九分钱一盒的香烟),还要瞅福华的阴晴脸,她高兴了也扔张毛票给他,可每次总是忍不住要叨叨(发牢骚)张三几句,起先,张三只是嘻皮笑脸地捡起地上的钱走开,从不把福华的话放心上,"让她说几句,能怎样,自己又不会掉几斤肉,孩她娘,也不易,省钱也是为了家里的缴用!"村里人碰到过张三被福华数落的场面,背地里也讥笑过他,有"交情深"的在张三面前煽风点火,"这可不行,现在你大小是个"干部",怎么也得有点尊严,整天被个娘们数落的像个孙子,以后在生产队,谁还服你!"张三满脸绯红地憨笑着,"女人嘛,图个嘴瘾,她说痛快了,也就没事了",那人唉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张三点了几下,"你啊,你,我给你支个招,大队再给你发补贴钱,你自已留下一点攒着,别都上交","这样能行""咋不行,藏好了,你不说,没人知道!"张三站那踌躇了半天,饭后一支烟的惬意还是他决定冒险一试!
张三一得空就去村东头木匠二旺家门口转悠,见人多了,就赶紧走,人少时却也难开口,一个黄昏的下午,张三狠掐了自己的大腿,咬定牙根朝二旺家里走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张三从二旺手里接过来一个用下脚料做成的小木匣子,乍一看那匣子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匣子刷上了紫红色的油漆,二旺还给这匣子装了一把旧锁,但灯光底下细瞧,你就会发现这匣子的做工确是有些粗糙,匣子上的油漆刷得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没沾上漆,胡仑半个的,一片红,一片黄,接口处的缝隙里,那油漆像流泪般滴滴啦啦地挂在上面,边边棱棱上的木毛刺用手一呼啦都会扎手,一把锈渍斑斑的黑铁锁,锁上面原有的标志字样都快磨没了,即使是这样,张三也十分高兴"人家二旺一分钱也没要,还送了一把锁,哪找这好事!"张三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并一再隐晦地告诉二旺"这匣子是生产队所用",二旺也是个"明白人",也没多说多问,张三心满意足地抱着木匣子回了家!
福华一直相信着张三的说词"这匣里装的是队里的重要东西"即使张三有时粗心把钥匙忘在家里,福华也没想过拿钥匙去打开匣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个啥,她也不让孩子们拿那把钥匙玩,她怕万一匣子里的东西丢了,他们家担不起这责任,其实队里又有什么值钱或顶有用的东西要让一个生产队长保管的,即使有,也应该放在新翻修的大队部(以前村里养牲畜,家禽的地方)里,有村长,干部们看管岂不更安全!福华整天被生活索事,弄得头昏脑胀的,一时也没朝这方面去寻思,她也压根不会想到张三有一天会藏私房钱!张三也是合计了几个晚上才想到了这个招,留钱装在身上也不妥,万一哪天自己换衣服忘掏出来被福华瞧见,或者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最是得不偿失,钱放在匣子里,"咔"一锁,钥匙自己带身上,确保万无一失,算是个"上上策"!张三这次真是低估了福华的"嗅觉",福华只是没功夫去想,她可不是个愚笨的人!
自从村里来了个农业技术员,这田里的收成是一年好过一年,大伙知道怎样培育幼苗,怎样预防病虫害,怎样让粮食高产,每家每户的日子也都逐渐好了起来,到年底评选,张三带的这个生产队成了模范先进队,为了鼓励张三,村里几个干部开会商议,要给张三增加一些补贴,这事,村里、队上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也不知福华是从哪得到的信,那些天总在张三眼前比三比四的套张三的话,张三呢,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家只字不提奖励的事,"该"(已扣掉自己的烟钱)交给福华的钱还是按时交了,为了让福华不怀疑自己,晩上睡觉,还特意在福华面前脱了个精光,把衣服上所有的兜向外翻起,用手使劲甩了又甩,福华是没看见有钱掉下来,可她对张三的怀疑却一分没减!
其实福华早就感到张三有些不对劲了,"以前老是跌着脸(拉下面子,低声下气)来要钱买烟抽,这都小半年过去了,他再没向自己伸过手,说是戒烟了吧,身上衣服上分明有烟味,是在外面别人给上的,还是另有门道,不会吧,他能有这心眼…"福华的心一直不落实(犯嘀咕,心里不上不下的)!
急得满头大汗的福华,抱着浑身发烫的大闺女站在村口的那条路上等张三,在大队部正开会的张三得信后,借了别人的三八大杠骑着就撵过来了!
张三那大闺女身体不舒服有几天了,平常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痛的不是在家弄个土方吃吃,就是到村里卫生所开点药,吃几天就好了,一般也没啥大毛病,无非就是破了肚子(拉稀),伤风鼻囔之类的病(感冒),庄户人,大人耐抗,小孩皮实,小痛小痒从不当回事,起初,闺女不舒服,福华也没太在意,"小孩子嘛,能有啥",看到闺女一天比一天蔫吧,她有些担心了,带着闺女去卫生所,村里赤脚医诊断说没啥事,估计是窝了食(消化不良),开了些管消化的药,吃了药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不住呕吐,还发高热,福华慌了,她抱起孩子,又找人带信给张三,准备去镇上给孩子瞧病!
"大脑炎,得住院!""啊"张三和福华都吓了一跳,"这咋办,你说,咋办""住院治,得亏你们送来了,再晚一天,说不定是个啥样子,现在我们都不敢保证,孩子以后会有啥后遗症没!"(长大后的大丫头的确比常人反应要慢)医生的话吓白了福华的脸,她差点瘫坐到地上,张三忙着去办手续,把闺女安置好,他们两口子才稍稍松了口气,想起家里那几个孩子,福华又开始焦躁起来,她没来得急告诉孩子们来镇上的事,这会找不见大人指不定正哭得两行鼻涕三行泪的,福华想回去看看,正好来前身上带的那几个钱也不够接下来用的,家里床席底下还有几张票,实在不够,还能再朝别个借点,在镇上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找谁借去,福华想回去,但她不会骑洋车子,只好让张三回去了!
大闺女输着液睡着了,福华坐在一旁,愁云满面地瞅着医院外面的那条路,天擦黑,张三回来了"放心吧,几个孩子找人给看着了,努过(熬过)这一夜,等明天闺女好些,我一个人在这看着,你就回去吧!"张三说着话,瞅瞅四下没人,把卷成一团的纸币塞到福华手里,福华愣了愣,"哪弄的,搁谁那凑的?"记忆中,床席底下有几个钱,福华还是记得清的,"别管了,没偷,也没抢,给闺女看病打紧!"
大闺女的病算是稳定下来了,福华算着定了一半的心,她从镇上赶回家里,从别个那接到孩子,刚走进正屋,就看见张三那个木匣子敞着盖躺在地上,匣子上那把锁,锁梁都被砸得歪歪瘪瘪的,匣子里面空空的,"家里进贼了"福华脑海里立即崩出一可怕的画面,连忙东瞅西看,结果发现家里的东西一样没少,本来也没什么值钱的家什,"队里重要的东西"丢了,张三肯定要担这个责任的,福华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去告诉张三,怕他急个好歹,大闺女还要人照看,"唉,等孩子病好回来再说吧!"
张三大闺女出院了,虽没好利索,但也没再朝坏处发展,医生给开了药,回来在家养着,张三一回来就去田里侍弄地了,好像压根就没看见摆在正屋墙角的那个坏了锁的钱匣子,福华分明是瞧见张三朝那瞟了一眼,正想着要怎么向他说这事,张三便麻溜出去了!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福华有几次忍不住问张三关于匣子的事,而张三却一直回避,找话头岔开,或者干脆不作声,甚至每次问他丫头生病住院向谁借的钱,他都吱唔打马虎眼,福华心里逐渐清明起来,她不再追问这事,隔一段时间去村共销社买了把锁,把那匣子重新又锁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匣子里装的是自己嫁过来时,娘家陪嫁过来的那三尺红洋标布,布里包着的是几块有些年头的"老钱"(旧时铜钱),那是福华在家为姑娘时,奶奶留给她"傍身"的,这也是奶奶留给福华的唯一念想,这些年,福华一直视它们为"珍宝!"她把钥匙交到张三手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开了,百感交加的张三眼眶有些泛红!
从那以后,张三那个钱匣子里头是一天比一天丰盈热闹起来,家里鸡鸭下蛋换来的零碎钱,队里的补贴,以前用剩下的粮票,布票,交公粮的存根单子,村里摊到每家每户的扒河任务单(扒河是旧时农村冬春的一项重要农事,主要是发动群众,兴修水利,拓宽沟河,为即将到来的农收农种作准备,扒河按每家每户的劳动力分长宽距离,没劳动力的出钱),以及宅基地划分凭证…,张三闲时坐着打开匣子翻看这些东西,心里头的满足与安全感便会不自觉的袭上来,他点上一支烟,翘起二郎腿,左右摇晃着,不时拿手轻拍着大腿,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心里美的那真是无法形容,"这赛过神仙,掌握家中大权的日子那可真叫带劲!"
张三的"惬意"生活在儿女们长大成人中逐渐风干缩了水!匣子里只出不进的无奈,让张三有些心慌,一毛找的香烟也有些时日不来相见了,几亩地的收成,再加上孩子们农闲出去打零工挣到的钱,糊嘴(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可这眼瞅着就要到嫁闺女,娶儿媳妇的时候了,没点家底子搂着,到时说话都没有底气,儿子闺女也会跟着矮人几分的,张三这半辈子虽说明里从不与人争高低,但骨子里却有种不服输的劲,他总觉得自己的媳妇和孩子都是旁人没法比的,势必也不许别个看轻了他们!
乡里文化宣传队又来村里放露天电影了,那段时间文化宣传队来村里也挺勤的,许是觉得到了农闲,想让大伙放松放松吧,其实放的什么电影并不重要,大伙凑在一块无非就是图一乐哈,图个热闹,搬个板凳坐在一起东扯西唠的,有个好笑好玩的场面,全场一起大笑,那笑声也真是魔性,不管是正磕头打盹的,还是正分神看俊男俏女的,都会跟着莫名笑起来,究竟是哪里招的笑,估计场上得有一半人也弄不清楚.,反正跟着笑就对了!时间长了,干坐着在那着唠,似乎缺点什么,村里脑子灵光的人想到了赚钱的营生,去镇上买来生葵瓜子,在大铁锅里生细火翻妙,等瓜子炒到七八分熟出锅,撒上糖水或盐水,晾一会,再入锅翻炒,出锅晾透,大小均匀分摊到提前买来的方形黄纸上包好,就可以拿到电影场上卖了(直到福华去镇上看到老师傅炒瓜子,才知道自己跟村里人学的技术是错的,买来的生瓜子要在化开的盐水或糖水中拌匀,摊开晾干,晾干后才能倒入锅里,加入干净细沙,把瓜子炒到噼啪响,起锅后用筛子筛去沙子,晾凉后,便可以装袋了)几分钱一包,一边看电影,一边嗑瓜子,视觉味觉都有了,也是种享受!
张三看别个挣钱,心里也痒痒,可又碍于面子,也怕村里相熟的人脸皮厚吃了瓜子不给钱,自己搭了钱还瞎忙活一场,看到张️三瞻前顾后的样子,福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又怕烧着又怕烫着,你再寻思想下,估摸票子都该长翅膀飞走了!"福华说着话就去镇上买瓜子了,家里钱不多,临去镇上前还跟别人借了点,张三有时也真是服了福华这个女人,她真是敢想也敢做,也不管后面会有什么结果,"想那多做啥,干了再说,亏了,大不了家里人都勒紧裤腰带,一天三顿咱照两顿吃,饿不死的!"
福华去別个家里取经,看了一两回,便把这炒瓜子的技术摸了门清,只是有时孩子烧火有些大,瓜子有些发黄发焦,一回生二回熟嘛,次数多了,大人孩子经验有了,炒出的瓜子成色也好看了些,口感也脆香了,张三是抹不开面子去卖瓜子,福华倒是想去,可是被家里二闺女绘拦住了,"娘,这事俺去就行,一准给你卖光光"打小就机灵的二丫头,不光嘴甜,见人行事也很是能揣摩别人的心,说出的话句句都往别个心里碰,这事对她来说那真是游刃有余!
电影场上的瓜子市场已经满足不了福华和二丫头的"野心",她们娘俩把目光投向了附近的大集,炒的东西也逐渐多样起来,不光有瓜子,还有炒花生,炒生麦(没碾压的麦粒),炒蚕豆,张三钱匣子上的锁又开始开开锁锁的忙碌起来!
张三有脸有面的嫁了大闺女,二闺女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他和福华商量着等嫁了二闺女,缓缓手,在集上盘个小店,有个稳定的地方,刮风下雨的也有个避处,东跑西窜的,老主顾过来买东西也着实不大方便!
有人说生活中不乏有些小插曲出现,日子才会过得更有味道,而这插曲如果演绎的太过于浓烈,也会让人听着焦虑,悲伤,甚至会情绪崩溃的!
张三二闺女的婚事虽说有些崎岖,但她还是如期出嫁了,这也许也应证了人们口中常说的那话,"好事多磨吧",可还没等张三和福华缓缓手,他们唯一的儿子民生却病了,这病来势汹汹,惊得他们措手无策!
民生起先是吃饭没胃口,浑身懒懒的提不上劲,接着浑身皮肤开始发黄,小便也是比之前上了颜色,张三两口子有些心慌,家里唯一的男丁,可不能有啥子病,以后还要娶媳妇,传宗接代的!张三把斜靠在门口大树底下的平车框(平车当时的生活工具车,农用,也拉车去赶大集,走亲访友)拖架到平车轱辘上,把蔫蔫的民生拉去了镇上瞧病!
"肝x,这病不好治,咱镇上也没啥专治这病的药,只能先消消炎,你们…""先给用药治吧,又能上哪里去瞧呢,孩子还没娶媳妇,俺们还都还指望着他呢!"张三强压住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哀求地看着医生!民生住院了,张三拿光了匣子里所有的钱,又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拿出去卖了,暂时糊够了民生的住院费用,钱用完以后怎么办,福华那块红洋标布里包着的那几块老钱,也被张三拿出去兜卖,只可惜在那个只能解决温饱问题的年代,没人识得它们的价值,也没有谁还有能力去买那几个不再流通使用的老钱,着急上火的张三把老钱扔进匣子里,啪一声盖上匣盖,一脚把匣子踢进了床底下!
四处借钱,求爷爷告奶奶的日子,让张三和福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民生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逐渐加重起来,镇上医院的医生已尽了自己能尽的能力,他们也是没了办法,再在医院住下去也是徒劳的,张三用平车拉着民生回了家,民生像只奄奄一息的蚯蚓蜷缩在宽大的平车里,张三哭了,却没有眼泪!
民生来家没几天便开始吐血,家里人都吓坏了,他们都以为民生铁定是活不到娶媳生子了,亲戚朋友过来瞧民生,也是长吁短叹的,村里人也替福华两口子惋惜,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谁知却不能养老送终,福华感到自己的天都快塌了,就在大家都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村里有户人家里来了个串门走亲戚的老人,他听说了民生的病,便给张三讲起个近乎有些怪玄的老人,说这个人或许能治民生的病,只是路子有些远,要赶个六七十里才能到!别说这六七十里路,就算有个几百上千里,对张三来说那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民生的命,即便是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肯定都不带眨眼的!
张三拉着民生带着全家人的希望,见到了那个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老人,老人只管搭脉,也不搭理一旁絮叨的张三,还时不时瞪张三几眼,吓得张三闭慌忙闭上了嘴巴,老人给民生拿了三大包"草棵子药"(中药,这是张三回去给别人讲得,因为那草药没经过加工,整棵整条的,直接晒干成药)让张三回家去煎煮,给民生喝,病若有好转再来,若没见功,就不要来了,老人也没收张三的钱!张三拿着那些药,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靠谱,"就这些草棵子,也能行?"
不光是张三不相信,村里知道这事的人也都直摇头,他们都觉得那老人在坑骗人,"他指不定也是没号透症,拿这打发张三的""可是人家又没收钱,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有用呢!"张三寻思了一番,还是把药煎了,让民生喝了下去,这事说来也邪了门了,民生喝了老人给的药,病情竟然好转了,整个人有了些精神,每天多少也能吃些东西了,张三和福华哭着哭着了又笑了!一年多的时间,张三拉着民生在那条寻找生机的路上来回奔走着,也许是张三忘乎所有一心救子的心感动了神灵,也或许是老人的"草棵子"中药起了功效,在鬼门关走上一圈的民生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民生的身体在逐渐恢复中,张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是时候捋一捋这一年多借的外账了,张三数着匣子里头那一张张按上鲜红手指印的纸条,(村里人还有家里亲戚借给张三钱,本没打算让张三给立个字据啥的,他们也相信张三两口子的为人,只是张三想让他们安心,他自己不识字,还特意找大队会计来写的字据,他按的手印)新的愁云又爬上了额头!
一年多没时间过问生产队里的事,张三生产队队长的职务也早被别人顶替了,自从二丫头出嫁,炒瓜子的活也没人干了,大集上干这生意的人多了,根本挣不到钱,家里的生活就像小鸡寻食一般,挠爪吃爪,基本没有啥剩余的,又哪来的钱去还外债!张三整天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见谁都觉得心烦,福华还总爱叨叨"愁管用,我见天坐那愁,得想法子去干,干了才有钱赚""干啥,你说,一无本,二无路的""路是人想出来的""你道是想个出来"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向来对福华言听计从的张三这会也刚了起来!
"反正是欠了,欠多,欠少都是一个样,咱们也赌一回,孩他爹,就看你敢不敢豁出去赌这一回!"福华挎着个草篮子,急速速从外面走进来,顾不上放下篮子,先给张三说了这一堆没头没脑的话,"什么这是,又搁哪招了邪了!""我去割草,听前村几个妇女扯闲篇,说是她们村里人开了供销社,东西可全了,村里人买东西都不要去镇上了,开门那天,镇上干部都来了,公社领导支持干的这事,方便社员的事,是件大好事,咱村现在还没人干,要不咱们试试!"张三听了福华的话先是眼睛里冒出了一些光,然后又暗淡了,"哪有容易的事""在家坐着容易,有人给钱不!"
福华的话张三不是没听进去,他是害怕万一,害怕这外债的窟窿越戳越大,到后来补都没法补!福华介绍过来在本村倒插门的亲侄子大勇,在村东头有两间闲置的土墙屋,那屋子原是大勇媳妇的二叔住的,她那二叔打了一辈子光棍,他死了后,这屋子也没人住,一直空在那里!福华和大勇唠过开供销社的想法,大勇也很是支持,"房子现成的,啥时用,姑你吱个声,俺帮你拾弄"听了大勇这句话,福华心里更有了底气,张三架不住福华三天两头的叨叨,终于下定绝心要在村里开供销社!
张三拿着七拼八凑来的钱,去镇上批发点上了一些货,也在好说话的店老板那赊了一部分东西,允诺说卖了东西再给钱,东西卖出去有回钱,卖不出去还有东西在,老板自是不担心的,张三家的供销社在一掛五十头(五十响)的鞭炮声中开张了,他那木制的匣子也被搁置在柜台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钱匣子!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诚信,价格公道,为人实诚,自然上门买东西的人也会多起来,张三生来厚道,福华是有些精明,但也从不做昧着良心的事,"再穷不能坑人,坑来的钱也不会长久!"张三两口子凭心做事,倒也把生意做的越来越好,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难事,地里庄稼它可不等人,有谁家暂时没钱买农药化肥种子啥的,张三也赊给他们先用着,等有了钱再给,张三也不会记账,但也没谁用了东西赖帐不还的,他们之间靠的就是"信任"这俩字!
匣子里那按过红色指纹的欠单,越来越少了,民生的身体也完全康复,张三那张老阴脸也开始放晴了,大闺女怀胎十月给张三添了个大胖外孙,婆家人把大丫头母子拿为珍宝,这家伙把张三两口子给高兴的,笑地差点把大门牙都都蹦了出去,看着张三家的日子日渐红火,上门给民生提亲的人也多了起来,家里也莫名地多了好些不知来由的亲戚走动,村里老人都说,"人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人嘛活在世上,总是会审时度势的,但也不乏有那不随波逐流之人,有时只是数量少,而不太容易被人瞧见而已!张三两口子自然是欢喜的,儿女被人高看,自己面上也有光,在村里干这么个营生,算是赌赢了一回!福华竟有些居功自傲起来,这挑拣儿媳妇的架式不次于"宫中选妃",什么莺肥燕瘦,高高矮矮的,全让她用眼筛筛了一遍又一遍,自打民生去了工厂上班,越发看不惯福华的这些做法,"都什么时代了,还有爹娘带着相亲的,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了!"福华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一定要给儿子掌好这个眼(帮着找对人,找好的人),以后日子才会顺当过!
福华把亲戚介绍过来那你个会过日子、臀大好生养的刘侠硬塞给了民生,民生赌气呆在厂里不回来,福华找来娘家哥哥给民生施压,民生这婚事才算定了下来,本以为自个相中的儿媳妇日后会乖顺听话,哪成想他们俩人却处成了四目相对,肆露凶光的仇人!
民生娶了媳妇,来年便让张三便抱上了孙女,在张三和福华心里,孙子孙女都一样,可刘侠却不这么想,她总认为自己生了闺女低人一等,特别是看到张三那大闺女抱着儿子回来,"四处招摇"嘚瑟的嘴脸,以及张三两口子对那孩子各种亲昵疼爱的样子,她便会心生嫉妒,时间久了,这嫉妒成了瘾,戒不掉,便拉了仇恨!
刘侠整天吹毛求疵的找事,总怀疑张三两口拿家里的钱贴补张三大闺女(大丫生了孩子后,因为婆家还有俩个小叔子没有成家,公婆也是要为他们以后作打算,不能老供着大丫头一家,所以分了家,让他们另起了炉灶,年青人不太懂怎么过日子,经济上也不太宽裕,毕竟还有个孩子要养),张三大闺女每来家里,刘侠总会抱着孩子去自家店铺查看,眼睛死盯着那匣子,还话里有话的故意试探张三大闺女,"孩子这衣服谁买的,那鞋子谁给…"张三大闺女又不傻,她能听不出这话里意思,只是不想拉下脸子与刘侠争论,娘家这条路还是要走的,没必要和这么个人一般见识,大丫头越是不吱声,刘侠越是蹬鼻子上脸,她竟在大丫头和福华跟前指桑骂槐起来,说谁谁不要脸,自个成家了,还整天沾娘家的,没有志气,生就要饭的命!大丫头忍了,福华哪受得了这话,在这个家自己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又怎能让儿媳指脸骂,她和刘侠吵了起来,刘侠耍起了泼皮无赖,抱着孩子顺势躺在地上,大喊大叫,说福华带着闺女欺负她,霉得大丫头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含着泪走了!张三像个木头疙瘩一样,站那也不言语,福华这个气呀,牙都咬得咯咯响!
民生回来听刘侠说起这事,还恼火上头去质问福华"亲孙女不疼,疼外孙,到老了要他们养活你,我不在家,你们合着伙想把人从家里赶走,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的吗,竟有这想法,早干嘛去了,当初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早和厂长闺女结婚了,你们现在嫌她了,晚了!"福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操起院子里的农用叉子,追着民生打!此时此刻的福华恐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早知道这强按牛头喝下的水窜了稀还硬要自己来收拾,当初真不如随了民生的愿,可谁又能保证,换了自愿喝下去的水,它就不会逆了肠胃呢,这就是命!
张三那大闺女的孩子还刚学会走路,大丫头又怀孕了!公婆忙着挣钱为俩小叔子谋划,也没空带孩子,大丫的对象为了生计去了外地打工,地里的活要干,孩子要养要生,大丫头实在为了难,张三和福华不能眼睁睁看着闺女受罪,他们把孩子接过来给看着,地里的活也差没出嫁的闺女去帮着干,但对自家孙女的疼爱却没减丝毫,即使刘侠不搭理自己,福华还是做到了当奶奶该做的事,棉衣秋衣做的一套套地给送去,有奇巧的吃食也从不忘了给孙女送一口,可她越是想一碗水端水,越是招来刘侠的愤恨,那些年(直到大丫头两个孩子上了学,不再与娘家走动频繁)刘侠与大丫头的矛盾算是积下了,若干年后又因向大丫头借钱用来生意周转,大丫头因种种原因没借,他们之间的矛盾便越积越深了!
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张三靠着开供销社还了外债,体面的操办了儿女们的婚事,虽说几个孩子各有各的磨难婚姻,但都为了下一代,为了家,为了人前人后所谓的脸面,还是选择了隐忍与保全!
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按理说张三和福华也该享享清福了,可这几个不省心的儿女却整天因为钱而多生闲隙,弄得互不待见,每逢过年过年硬凑到一起,明讥暗讽的话语让场面一度失控,多数是不欢而散,张三说谁都有偏爱的嫌疑,闺女,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能干憋着,事后捶胸打背地让自己出口气顺顺!即便是这样,张三还是招到儿女们埋怨,"咱爹就是偏向,从来不坚持个正理,他儿再不好,他都不带说一句的,我们整天给他钱,买吃买穿,他说过我们好吗""老头子,攒点钱都给他闺女了,那几个不要脸的,整天来家转磨,哪个没沾老头钱"张三耳边嗡嗡的,无论是被风刮来的,还是自个灌进来的,张三都选择沉默,有时听烦了也下过绝心以后谁家的事都不再去过问,可一看到儿女们有个难事心里却不落忍!张三没有那刀子嘴却有颗豆腐心!福华有时也说张三是面捏的耳朵,它怎么也支愣不起来!
"条条大道通罗马"的时代来临了,村里那坑洼的土路已变成了水泥路,去往镇上大集的路也被弯中取直,修成了柏油路,就连那田边地头的水渠都用上了水泥护堰,水流通方便了,再也不用担心地里庄稼缺水用水的问题了!庄户人的交通工具也由三八大杠变成了两轮摩托车,最先走出农村去城市打拼的那些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私家轿车,民生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当初民生把俩个(刘侠生了女儿后,第二年又偷生了个儿子,因为当时正处在计划生育管制的高峰,一家人整天提心掉胆,但最终还是被发现,并挨了处罚)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扔给张三与福华,带着刘侠去大城市寻找新的生机,这一走就是十几年,除了过年过节回来几次,平时很少有过问家里的事,俩孩子全是张三两口子给拉吧长大的,地里的农活要干,供销社的生意也要打理,孩子也要照顾,这些年张三两口子也真是没少遭罪,直到孩子上了中学,民生才在城里买了房,把他们接了过去!
去镇上方便了,张三的供销社在村里也早没了当初的热闹,偶尔过来买盒火柴,打瓶酱油的多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来张三这里买东西了,也无非就是想找人唠唠家常,张三也是心不在焉地与他们扯上一会,拿手敲着钱匣子,心里焦躁着朝店外瞅着!
张三处理了店里的东西,打扫好卫生,把屋子还给了福华的亲侄,村里唯一的供销社就这样消失不见了,(若干年后,当村里人想起村里的供销社,还是会说"张三的供销社"张三的供销社在那个时代的确给村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说是那一代人的记忆)上了岁数的张三抱着他的钱匣子回到了那个被一道砖墙隔成两处院子的家里,那是当初刘侠闹着要分家,赌气找人垒起的分界墙,张三拆了那墙,和福华一起又重新回到了种地、养鸡鸭猫狗的生活,几个闻女也时常过来探望,偶尔也会在家里小住几天,福华一直觉得还是闺女好,和自已能说个体己的话,有时也和几个闺女私下里说刘侠的各种不好,张三听了总是不说活,他即不在家人跟前帮腔说儿媳,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民生两口子的事,有时听别个吹牛说自家孩子在外混的好,张三也会忍不住向别个炫耀说民生在城里买了房,几个闺女若在场听见,嘴巴都会撇到耳根上嫌弃!
民生和姐妹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时代的变迁而被掩埋在时间的深沙里,反而是迂腐着发酵,日渐走远的亲情最终还是被吞噬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中!
农村的政策好了,种地,国家都给发放相应的补贴了,张三家的那些地,这些年随着添丁加口,也增加了亩数,常年算下来,张三除了田里的收入,再加上田地补贴钱,也能攒下一些钱来,平时几个闺女过年过节的过来,不光买东西,也会给他们钱用,生活条件好了,哪家也不差这些钱,张三两口子过日子也节减,其实两个老年人生活,又怎会有多少开销呢,过过苦日子的人,一分钱也不会枉花的!
张三一直守着他的钱匣子,平常出门走客访友,上街买卖,都把那匣子锁上,然后再把它推送到床底下,最后再把放匣子那屋用大铁锁锁上,钥匙一直系在他的腰上,好像也从来没让别人碰过,即便是福华也不例外!张三那匣子里究竟有多少钱,这也是儿女们都想知道的,看着张三如此宝贝那匣子,闺女们也打趣说过他"爹,你钱多用不了,也分我们一点",张三每听到这话总会躲闪着闺女们的目光,拍着匣子略些狡黠地笑着低头"哪有钱,我又不做生意卖卖的,都是些土地本,户口本,啥的,你娘记性不好,怕她放忘地方,用时再找不着"几个闺女也没有再问下去,"爹娘有钱,他们心里也踏实,平常若有个病有个痛的,正赶上咱们几个手头紧,他也能自个先应个急,过日子嘛,谁也不能保证哪时日子都宽裕不是"几个闺女都是这么想的,可接下来张三的做法却让她们一时难以接受!
年过古稀的张三狠心"扔"了(其实是民生把地包给了村里人,每年人家按土地亩数给钱)他一辈子赖以生存的田地,抱着钱匣子和福华一起去了镇上的新家,民生和刘侠的这份孝心曾感动了村里不少人!
自打张三搬去镇上,他那几个闺女就没有上门来瞧过,她们也不知听谁说起,"民生在镇上买房子,张三给拿了一半钱!(那时,镇上刚兴起盖商品房,价格不算太贵,一套三居室也不超过十万元))!都说"是话都有音,空穴才来的风"这事它肯定是有影儿的,否则也不会被人拿来说事,张三那几个闺女气极之下抱团表决心"日后再不管张三的事,生死都和她们没有关系""越老越糊涂,他们两口子什么样的人,还不明白吗,现在你手里有俩钱,他们上赶子讨好你,等搜刮完了,你等着,死了你都进不了庙门!"(旧时一种迷信说法,死后没有亲人报知土地庙及操办祭奠,逝去的人进不了庙门,要在地下受罪或投胎不成)
张三来镇上生活,几个闺女赌气不上门,民生和他们热乎几天,便拖家带口的去了城里,整日陪着张三的也只有老伴和这个偌大空寂,没有温度的房子,还有不会使用的各类时髦家电,它们像聋子的耳朵一样在那摆着,老两口面对坐着,等天黑等天明,人生地不熟的,敞开门来都不知邻居是谁的生活让张三心里空落落的,呆烦了,他也会隔三差五地开着老年代步车带着福华去村里老房子看看,找老邻居拉个家常,交谈中张三把镇上的房子夸炫的如皇宫一般,自己和老伴过的日子也成了天上人间的好日子,别个都羡慕他,羡慕他有个好儿子,福华撇嘴、眯眼叹气的表情却早已出卖了张三!
张三那几个闺女也只是嘴上硬气,骨子里却难泯这份亲情,没多久便又上门来看张三,心直口快的三丫头也当面问过张三关于买房的事,张三只说给民生添了一些,至于添多少,张三没有说,看到福华摇头叹气的样子,闺女们知道她心里憋屈,"怎么弄呢,不来住,钱也掏了,想再回去也难了,老屋也没有了"福华说这话直掉泪(民生把村里那处老房子租给村里改造成了老年活动场所)"住这大房子,你还不高兴,不出屋就能上厕所,还没蝇子蚊子咬,冷热都有空调,搁过去,想都没敢想呢!"张三在闺女们面前硬撑着愉悦,实则心里也是有种骑虎难下的滋味,可他不能说,眼下的"实局"让他打掉牙也只能自己吞下去!
福华病了,在搬来镇上半年后,医生诊断说是旧疾复发(早几年福华因劳累过度,头痛欲裂来镇上瞧过医生,说是脑血管出了问题,当初若不是几个闺女送来及时,怕是早瘫痪在床了),几个闺女替换着在医院照顾着,"儿子呢?"面对老伴同屋病友的寻问,张三总是笑着遮掩"他忙,在外地,赶不回来,一个人看着好几处生意呢,走不开,你们不知俺儿有多少工人,多少台机器,忙呀!""忙些好,能挣钱养你老""谁说不是呢,前两天才给过钱,家里一切缴用,水电费啥的都是他出钱,俺们老两口只管住,啥都不操心,平时还有这几个闺女管吃管穿,俺们真是一点心事都没有!""这老哥命好,看,还是孩子多好呀!"躺在床上的福华听着张三的话,"哼"了一声,侧过身子盯着那面白墙!
张三死撑下去的假面子还是被二丫头在没人处给揭开了,"爹,你说民生给你寄钱了,你去哪领的,还是有人给捎来的,你那老年手机又没有发钱转账的功能,即使有,你会收钱吗,谁帮你收的,哪个?你说!"张三吱唔着"上回,还是上回给的,是我记错了!"二丫头不再说话,张三脸上有些挂不住,谎说自个要去买东西,开着老年代步车去了镇上大集!张三是拿自己拳头捶了自己的眼窝子,还愣装着磕倒绊得,这事,福华心里明镜似的,她住院交的那些押金,是钱匣子里的那些老钱(没改版之前的钱,市面上已经很少见到了)那是张三开供销社时攒下的!根本不可能是民生给的!
张三和福华在镇上房子住了几年,民生也只是过年时象征性地把张三接去城里过几天,年过完了,他们一家人又开始四处挣钱的生活,张三两口子又回到,双坐沙发、各守各边、磕头打盹,嫌白天太长,又嫌黑夜它老不睡的日子,他们像极了豪华精装房子里的囚徒,只恨自己再也长不出翅膀,冲出这牢笼!
民生在外的生意越做越大,名下的房产也越来越多,光是镇是就有他三处房子,城里也买了几套,儿子儿媳的代步车也是越换越豪华,张三两口子已从刚来镇上住的那套房子搬去了民生的另一处房产!(民生说那房子不朝阳,屋里长年不见太阳,潮湿不适合老人居外,实质上是被人看中并高价租用了)新装修的房子还散发着各种装饰材料的气味,民生便让张三搬进去住了,刘侠说用的都是环保材料,没有毒性,张三和福华也信了,年龄大了鼻子似乎也不太灵光了,几个闺女过来闻着房子里有味,倒是提了几嘴,可事后谁也没太放在心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虽是自个的亲爹娘,可娘家事管多了,也不会落什么好,反而会徒增矛盾,就刘侠那样、听句孬话就炸毛的主,谁又会自找麻烦捅那马蜂窝,惹了马蜂,蜇一身包不说,她若撂了蹶子,围镇上骂你个三天三夜的,面子上都不好瞧不是,只要爹娘健在,就不能撕破脸,断了娘家这条路,这也是长时间以来,大多数为人闺女的想法,都说再好的闺女得走着,再孬的儿媳得守着!(女儿再好,不能长留家中守着爹娘,嫁出去再回来便是亲戚,老人到了岁数多数还是指望儿子儿媳养老送终的,这也是那个时代以及现在一部分老人的想法与顾及,也是老一代人迫切生男娃的原因之所在),刘侠也是仗着这点,动不动在福华跟前刮闲风(张三从不说刘侠的不是,攒上钱也给刘侠,刘侠对他相比对福华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俺们对你不好,你看谁好,跟谁走吧,等你咽了气,也别朝家里送!"福华每每听刘侠说这些都装聋作哑不作任何回应!
有段时间张三身体不好,打了几通电给民生,民生推说忙走不开,一直也没来看望他,期间电话也没打过,孙子孙女也没打电话过来关心一下,张三偶然又听到别人说起在城里酒局上遇到民生,"远在干里之外,实质却近在咫尺""老爹有病都不回来瞧一眼,还有点人性吗!"张三心里有些失落,又被几个闺女好生上了场底火,他竟当着几个闺女的面、拍着钱匣子气愤难平地把当初民生买房、以及交给民生多少钱存银行的事和盘托出,几个闺女若不是看在张三有病在身,气得非得数落张三一通,她们一个个甩脸子想要走(张三说是民生撺掇他去银行存的钱,民生常年不在家,怕姐妹们你来我往再给骗了去,钱存了银行写的是张三的名不假,可即使把存单交给张三,他也取不出来,密码是民生设的,又是个十年的死期,民生揣走了存单,那些钱就等于归他所有了)福华也泄了气"咱就坐着等死吧,你不糊涂吗,钱在谁手谁当家,你再想要都难了!这回好了,钱没了,也没人管你了"福华瞅了瞅站成一圈的几个闺女,张三或许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堆起笑脸,又拍着钱匣子"我还有钱,你们几个在这伺候我,都不走,我也养的起!"张三那几个闺女互相看了一眼,放稳了刚想迈出去的脚!心里却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逄年到节,张三那几个闺女像约定好了一样,只给张三俩口子买吃食,买衣穿,不再给他们零用钱,几个闺女还上赶子轮换把张三和福华接去自个家小住几天,然后再给送回来,她们"交接"时表面上是在相互炫耀爹娘在自个家时享受的待遇,买则却在互相怀疑并揣测着对方的目的,张三每每抱着钱匣子出,抱着它回,一直也没向任何人展示过如今钱匣里的乾坤!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张三这一去一回地绕上几圈后,他竟成了香饽饽,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刘侠听信也隔三差五地回来,在外人面前,爹、爸地混叫着,那故意拿捏的语气让人听了头皮都发麻,张三这冷不丁洋气了一回,还挺享用的,孙子孙女也带孩子来家里,承欢膝下的热闹场面让福华一时有些懵圈!
长尾巴的喜鹊能忘娘,秃尾巴的福它就享不常,先是福华得了脑梗,虽及时治疗了,但她却干张嘴说话发不了声,神情呆滞,记不清人和事,福华还没好利索。张三又病了,而且是村里人常说的孬病,民生姑家表姐过来瞧张三,临走时给民生说"你爹这是福大给烧的"民生也是应和着"方圆百里就没有人享俺爹这样的福,大房子住着,山珍海味,进口水果的你说他哪样没吃过,比起那些路边看着菜摊一天巴烂眼卖上几块钱的老人,他是过天上日子!"(话外音,如果有人让我失去自由呼吸的空间,去过天上日子,我宁愿去街头摆摊,近得一身烟火气,踏实又自在)有时这天上日子真是无福消受呀!
术后的疼痛让张三从梦中醒过来,他还是惦记着自己的钱匣子,床头上那黑色的布包是谁的,那里又装着什么,钱匣子又去了哪里,张三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民生,可有外人在,这些话他也不好讲,只能干鼓肚撑着!(心里想说的话太多倒不出去就撑鼓了肚)
刘侠除了来医院"收钱"那天,当着众亲朋的面对张三嘘寒问暖过,从那以后就再没来过医院,民生照顾张三没几天,也因生意上有急事走了,医院里只有张三那闺女一人在照顾他,张三那个年过三十的孙子偶尔过来客串一回,也算是尽了孝心!
医院让张三出院,"年龄大了,也没好法,手术了,也只能回去好生养着,这病谁也说不好能撑几时,数天过吧",民生和刘侠一大早来医院办手续,他们俩从张三闺女面前走过,呈现出的那种趾高气扬地劲,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们是领了谁的圣旨前来医院宣讲,别个的小命仿佛全都在他们手心里攥着,张三像个被劫持的人质一样。被民生两口子左右架着朝前走,张三那闺女似乎被这场面吓倒了,傻愣在医院走廊一端,看着张三他们坐上电梯离去,没有人、包括张三都没和她闺女说句话,住院部楼下,民生两口子开着车一阵风似的把张三带走了,等张三闺回过神追下来时,路上只剩下一阵溅起的尘烟,再无其他!
在镇上家中照顾福华的几个闺女总以为民生接到张三肯定会送回这边来,忙着收拾张三的屋子,还上集市买了菜,准备给张三好好补补,可等到过了晌午,也没见张三和民生的人影,她们有些担心,给张三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人接,她们猜测,民生肯定把张三接去了城里的家,不让她们和张三见面了,当初刘侠咬牙切齿四处宣讲的话恐怕真要实现了!(刘侠和张三几个闺女吵过后四处给人说起这事,骂张三几个闺女是白眼狼,不愿出钱给老人看病,说以后要和张三几个闺女断绝所有来往,张三和福华死了都不让她们几个进门,别个不知就里,还跑过来向张三闺女打听"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闹这僵"张三那闺女也只是笑了笑,"家丑"必定不能外扬,刘侠的做法她们不会效仿)
张三没有回来,事隔一个礼拜,民生开车过来又接走了福华,他这做法明摆着要和姐妹们斗法,张三那几个闺女心里五味杂陈的,一母所生的,又怎会有如此仇恨,别家兄妹有骂过,吵过,甚至窝火动手打过的都有,就没民生两口子这么绝情的,还不如两平世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事已至此,又能找谁去评个你理我表的呢,若福华和张三不在人世了,他们兄妹之间恐是永世不再往来了!
一个月以后,张三和福华又被民生给送了回来,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只钱匣子,张三手术那天,民生怕匣子放在病房里不安全,拿去放到车后备厢里,床头柜那黑色的包是民生暂时拿给张三备用的,其实他也是做个样子,亲朋好友来瞧张三的钱最终还是装进了刘侠的包里,黑色包里那为数不多的几张钱,也是别个硬塞给张三的,一屋子病人,刘侠也不好意思再去偷摸掏出来。张三这次回来给几个闺女说他们只是在家呆一段时间,民生在城里给他们买了房,正装修,装好了就搬过去,从此再也不回来了,看着张三满心欢喜地说着"自己"的新房子,自己的"家",几个闺女都长叹了一口气,"爹呀,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哪里是您的家,这儿有家,那儿有家,村里那老屋才是您的家呀,可惜它现在也不属于您们了,其它的房子您们只是暂住,暂住,您懂吗!"这些话她们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哪个敢当面让张三认清这个现实!对于进入生命倒计时的张三来说,这也许是他最后的骄傲了,哪怕是他在自欺欺人也好,出心愉悦也罢,面子上的荣耀也许是他这一生唯一的追求吧,那也是他骨子里最后的倔强!以至后来,张三逢人就提自己去城里生活的事,几个闺女也都选择缄口不言!
张三的病一直在恶化中,去镇上的医院又住了几回,民生也一直没回来。说好一个月之后来接张三的,可两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仍不见民生回来,张三打过电活,民生也只是说让张三再等等,新房里不是差个门窗,就是少了柜子,总是一直在置办中!
半年时间过去了,瘦成干柴的张三抱着他那个见证了他人生的钱匣子,望着城里的方向,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企盼的城里生活最终还是成了一场梦!
得到张三的死迅,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他们不相信记忆中一向无病无殃的张三竟会得这病,打从张三根上数起,也没得这病的先例,村里会看相的老人还说张三有着长寿的面容,光是看他那长的搭拉到颧骨上的眉毛,就能断出张三至少能活上百岁,如今张三去了,看相老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有知识文化的人还说到了甲醛,他们说许是张三多次搬进没散味的新房里中了毒,还有人说,当初,张三就不应该离开村子,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有时别地方的水土真的不养外来人!这些话仔细听来好像都有道理,想想又觉得没有任何依据,人都死了,即使找出个寅卯子丑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悲中有欢的唢呐声飘在镇子上空,嘻笑着、说着诨话、开着玩笑的人一群又一群,张三的喜丧似乎让所有人找到了重逢,举怀庆祝、侃聊八卦的机会,除了福华,恐怕再没有人,哪怕是张三那几个跪在棺棚里的闺女,都没有发自内心的伤悲,更不用说刘侠和民生了,"福也享了,俺们该做的,该尽的孝也尽了,俺爹这辈子活得不憋屈,也没遭啥罪"民生向别人说起张三,总是给人一种炫耀与解脱的感觉!请来哭棂的人跪在张三的棺前哭的肝肠寸断的,那哭声让人听了久久不能忘怀!
番外
张三是入土为"安"了,而福华以后的生活还需人照顾,民生找来家族中有威望的老人出来主持公道(民生说匣子里若有钱就用来照顾福华,谁要养活她,这钱就归谁)要打开张三的钱匣子,匣子的钥匙已经找不见了,或许它是跟着张三一起去了吧,被撬开的钱匣子咣啷一声被翻开了上盖,它终于真面示人了,一块红洋标布里包裹着几块银钱,几张看不清日期的粮油票,还有当年民生偷生儿子的罚款单,再没有其他东西!"钱呢,爹说过这匣子里头的钱还够养活我们几个的,哪去了""有些人别在装了,都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我看这话一点不假,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自己整天做什么事不知吗,也不怕钱多花不完,带不走""你说谁呢,嘴巴放干净些,小心折了舌头""就说你了,怎么着吧!"民生与刘侠和姐妹们互相推搡着,张三那钱匣子"啪"一声摔在地上,支零破碎地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外面又下雨了,深秋的雨沁骨的冷,满大街被风吹卷着四下逃窜的落叶、也不知最终吹向了哪里,张三和他钱匣子的故事就这样被掩埋在黄土与落叶之下,也许等明年春天到来时,它们又会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你若有缘遇到,请珍惜感恩并以温柔善待,因为有缘你们才会血脉相承,下辈子,不一定能遇见!
世人都说老来难,
劝你莫把老人嫌。
参天大树遮风雨,
老树核皮滋尔生,
化血为食供珍命,
百般谋划保太平,
小牛尚知舐犊恩,
人却不知父母情。
天道轮回重覆蹈,
千帆尝尽才觉醒,
追悔莫及亲不在,
独泣坟头不知处,
手握千金有何用,
豪门大院盏杯空!
哀、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