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
你好,
虽然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只有短短半个月,但我还是忍不住给你说点什么,于是便写了这一封信。
昨天我又一次被张老师“放病假”了。
张老师在昨天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去的时候建议他们带我去另一家医院检查一下。所以今天上午爸爸妈妈带我去了离家更远的一家医院。不过这次依然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但路上遇到的小小插曲让我在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地顶着满身大汗第一时间找纸笔写信给你:在这次去的医院门口的公交站旁,居然有一家卖钵仔糕的奶茶店!
是的哟!就是你上次带我去你的学校玩的那次,你请我吃过的钵仔糕——棕色的浅底圆口小碗、米黄色的透明质感,用一根竹签轻轻挑起,便可看到大颗饱满的红豆仿佛琥珀一般镶嵌在Q弹的糕体底部。其实除了红豆的齁甜和透明胶质的清甜以外,钵仔糕没什么过人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在春天吃这样一份甜点就是如此恰到好处,仿佛把春天特有的温煦南风搅和在久违的白云中一口吞下那般清爽透彻。
一看到那家奶茶店门口摆的钵仔糕,我就让妈妈给我买了一个。然而我现在却有点后悔这个选择。正如我不喜欢吃早饭的理由一般——每天早上无论如何都不想以吃饭这么开心的事情作为揭开悲惨的一日学校生活的序幕,把难得的“甜品时刻”放在一趟万分折腾的医院检查之旅(后来的检查结果证明,这又是一次无用的折腾)之前提前挥霍掉,不仅不能让人在心情上有余裕好好享受钵仔糕的甜蜜滋味,还让人对“甜品时刻”结束后需要面对的那些冷漠面孔、拥挤人潮和庞大机械愈加感到恐惧。
算了,反正也没检查出什么结果,在医院检查时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提了。总之检查结束后爸爸妈妈就满脸阴沉地带着我上了公交。不管结果如何,能够出医院我都很开心,甚至于想要再让妈妈带我去买一份钵仔糕以庆祝半日苦刑的结束,但看着他们的脸色,我还是识趣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其实我自己早就不指望能检查出我的病因了。反正不过是听到一些平常人听不到的声音而已,如果将这些声音作为现实接受下来的话,那我不就和一个生活在有着各式各样的周边噪音的环境中的正常人无异了么?毕竟我“听到”的这些声音中,无论哪个都是现实世界中每时每刻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上不厌其烦发出的声音:窗外割草机的轰鸣之声、楼上夫妇吵架时歇斯底里的怒吼、某人使用音箱外放音乐所传来的重低音鼓点……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所听到的东西并不是幻听、如果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些声音的话,恐怕爸爸妈妈、张老师和校长们要“解决”的对象就不是我,而是这些噪声的真正来源吧?
但是这些声音变化万千、层层叠加——今天是人群的叽喳之声,明天又变成了机器的哀嚎之声;你方止息,我又登场——大家既无法一个个找到它们的具体来源,又不能一个个与之交涉干预,因此,这才选择让一直无法心安理得地把所有影响正常生活的声音看做是这个地球正常运作过程中的一部分的我当成是应该被予以停课治疗的异类进行排除吧。
堂姐,写到这里,我又开始想你了。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听到的只是毫无意义、混乱叠加的声音而已,那想必你也仅仅需要和我一样在家中静养,默默接受一段注定无法做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吧。但你和我说,你偏偏不仅能够听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还能在脑子中将它们组合成对你而言意义非凡、但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我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钵仔糕的那天,钵仔糕Q弹的口感记忆犹新,让人难以忘怀,但你所提到这些抽象概念和其中蕴含的悲观与绝望,让我至今都无法完全明了其中的含义,却也依然深深印刻在了我脑海深处。
我突然想起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她小时候也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受到脑中的轰鸣,每当犯病之时,头就疼到除了上床蒙头大睡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既然我、你、妈妈都有差不多的征状,也许这就是家族遗传吧。不过爸爸什么都不跟我说,说不定他也有呢?或者说,张老师也有,大家都有呢?
但妈妈结婚之后好像就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她跟我说,婚姻就是这种病的解药了。至于为什么婚姻有此等治愈神力,我觉得以我小小的年纪大概也没办法理解吧。但是,难道婚姻的目的就是让人能够不再感受到本就存在的东西,从而苟且度过余下的数十年人生么?若果真如此,那我坚决排斥以如此世俗的诉求为终极目标的婚姻。
说到婚姻,你好像也并没有比我有更多经验(开个玩笑,不要生气)。不过,如果你是结婚之后再去的另外一边,也许我就不会想给你写信了——不过也许就跟我妈妈说的一样,婚姻就是这种病的解药,那么说不定你结婚之后就不会这么早地去那边了吧。
我现在都很后悔,你火化的那天我没能突破妈妈的劝阻去见你最后一面。
我还是很想念钵仔糕,以后我有空的话(其实现在我天天有空)可能会再去今天那家医院门口吃一次钵仔糕(虽然你学校门口也有,但毕竟你学校离我家太远啦~)。我想,若能成行的话,一边看着一个本会给自己带来深重灾难、但这一灾难却并未实际发生在自己头上的庞然大物,一边享受着有钵仔糕陪伴的“甜点时刻”,这种感觉应该非常棒呢~
终有一天会去陪你的
堂弟
2019.04.18
第一次写虚构类文章,随便练练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