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一场清雪。
晨起,窗外的孩童在欢快地嚷着,揉起团团白雪,追逐着、打闹着,惊醒了院中的腊梅。
东厢房内,姑娘的咳嗽声,愈发急促。床榻上,姑娘的脸色蜡白如纸,她斜倚着床头,眼神焦灼不安。
“可是有公子的消息?”姑娘素唇轻启,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丫头早已倾尽全力去打探,只是……至今仍无半点消息。”公子终究是姑娘心上的结,系铃人既已系下死结,世间又有谁人能解?
还记得,多年以前,公子与姑娘相遇之时,漫天雪花飞舞,无风无尘。书馆内,公子与姑娘同时在那本《青岩序》前驻足,两人竟同时伸出手去,指尖在不经意间触碰,抬头间,如水目光,刹那相对。姑娘顿觉羞赧,速抽回一双纤纤玉手。
姑娘和公子走出书馆的时候,雪还在下,姑娘将那本《青岩序》买下,赠与了公子。二人告别,未许相逢之期,各自转身,走向长街的尽头。
姑娘说,那日,许是月老喝多了酒,在醉意中系上了红绳。
此后的日子里,姑娘每每上街,总要去书馆小驻,我在姑娘身后浅笑,姑娘莫不是为了公子而来?姑娘总是一脸嗔怒,然后支吾着走开,却不愿离去。
那时的光阴分外轻柔,它缓缓滑落,不言不语。姑娘与公子谈论着诗词书画,见解领悟,皆一一道来,诉与对方,仿佛彼此是各自寻了几世的知音。窗外的午后,似也不再喧闹。
冬去春来,枝梢抖落了心事。
公子托人给姑娘捎来书信一封,信上写道:吾不日便要动身进京赶考,待高中之日,汝可愿与吾举案齐眉?姑娘将信贴在心口,笑着在回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待回到屋中,提笔给公子回了一封信,嘱咐下人,速速送去。
信上是四个字:但随君心。
公子进京了,姑娘每日便坐在那扇轩窗前,望着窗外,任飘落的桃花吹进来,落在绣帕上,姑娘的彩蝶双飞,绣了一幅又一幅。
院子里的老树,容颜轮换着,走过了四季。
姑娘终是没有等来公子,同乡进京赶考的学子,有人说公子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也有人说公子已在驿馆内葬身火海,还有人说,公子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
直到公子的书童送来了那封绝笔信和那本姑娘曾赠与公子的《青岩序》,信中说道,公子考场失意,幸遇高人指点,遂看破红尘,随高人修行,云游四方,让姑娘勿再惦念,早日寻得良人。
姑娘自此,一病不起。此时,王爷的聘礼抬进了府中,说是将在一个月后迎娶姑娘。
姑娘四处打探公子的下落,皆是石沉大海。
一个月后,姑娘大病初愈,她顶起红盖头,在鼓乐声中坐上了王府来的花轿。
出阁那天,城中万人空巷,场面热闹而壮观。起轿那一刻,红纱之内,姑娘两行清泪落下脸颊。
没有人知道,此时人群之外,一位裹着面纱的男子,远远地望着喧闹的人群,和姑娘离去的花轿,眼神苍凉而绝望。
他是公子,当日科考,最后一科考完,公子回到驿馆,欣喜着,将行囊收拾妥当,准备次日离去,谁知半夜驿馆竟起了大火,公子逃跑不及,被烧毁了容貌,盘缠细软皆未带出。
公子明白,若是姑娘知道此事,定不会介意,且必去央求其父母,嫁与公子,姑娘家是当地名门,父母又怎会答应?与其让姑娘左右为难,受尽煎熬,不如忍痛斩断情缘,放姑娘过一场风轻云淡的生活。
天下之大,从此春风不识,余生景致一人看罢。
天空飘起了雪花,公子转身离去,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长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