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的朗读者,徐静蕾让我泣不成声,我是哭着看完了接下来的节目。她朗读的是史铁生写的《奶奶的星星》,她把这样的一篇献给了她的奶奶,她读着读着就哭了,我看着看着就哭了。
我也想我奶奶了。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星,给过路的人照一个亮。
一、
2015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被爸爸的一个电话叫回了家,他在电话里只说让我回去一趟。
我只是以为奶奶的病情又加重了,在嘟囔着想见一下我们姐妹几个,所以还是像平时那样,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等自家的一个爷爷来接我,空档的时间还找了几出吕剧想回家和奶奶一起在床上看。
路上和那个爷爷还开玩笑的瞎扯,我记得他问了我一句:“你爸爸没有和你说吗?”我那个时候没有明白他想说的是啥,所以便傻傻的摇头说没有。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的灵堂、白纸、花圈和前来吊唁的人,让我大脑空白不受支持的向前走着。
走到正厅的时候,屋子的中间是一张大的木头床,奶奶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脸上盖着黄裱纸,身上穿的是自己一直嘟囔的那身新衣服,我站在门口靠里的位置,两分钟,时间像是完全的静止了一样,我对那两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的知觉。
自家的一个婶子把我带到了守丧席,我挨着大姑坐下,我只是隐约的感觉到大姑在摇晃我的手臂。
她明明就在我的身边摇晃我,就在我的身边说话,我却只感觉那声音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者说,那个时候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许,那个时候我在追赶奶奶的路上吧。
集体的哭喊声把我的魂儿招回来的,这是守丧的习俗,每当有关系在五服之内的亲属前来吊唁的时候,女儿、儿媳妇、孙女总要一起哭喊,我被这第一次的哭喊喊醒。
是啊,我奶奶死了,我应该是要哭的啊。要怎么哭来着?我哭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之后再也见不到了啊?
我当时最先清醒过来的是眼泪,不受我控制的流下来,我一直觉得这种液体是有感情的,它自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要流下来。然后是声音,伴随着眼泪的,还有小声的呜咽,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敢放声大哭,难道是怕惊扰奶奶那个时候的安详吗?
大姑一边哭着一边抱着我,她一直在说:你哭出声音吧,你大声的哭吧,不要憋着。
这样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的大脑清醒了,然后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安葬之后我有半个月的时间嗓子都说不出话来,当然,这是后话。
我一边在肆意的流泪,一边在大声的喊着:奶奶,你不能走啊,我今天打算和你一起看《龙凤面》啊!奶奶,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来疼我啊!那一天半的时间流的眼泪可能抵得上过去的20年。
大三夏天在社区实习,跟着筹办了一次消夏晚会,请的吕剧团的演员,我在后台在那些演员相谈甚欢,他们很奇怪一个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竟然会懂得这么多的吕剧,我说毕竟从小就跟着听。
我小学的时候《小姑贤》唱的可好了呢,语气中充斥着一种骄傲。
二、
我是那种跟着奶奶长大的孩子,那个时候家里吃饱饭都很困难,爸妈把我放在奶奶那里,然后两个人去赚苦力钱,连生活都还困难的时候就很难言爱了,10岁之前我所有的爱都来自我的奶奶,她同时扮演着我的爸爸、妈妈、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和朋友。
小时候跟着奶奶睡土炕,那种土坯建的,铺上竹篾席子,再铺上我奶奶自己弹是棉花做的褥子,软硬适中,冬暖夏凉,老房子拆了之后就再也没睡过了,现在的人都嫌那个脏。
冬天的时候我总是赶着上炕去挑那个热炕头的地方,可是炕烧到半夜两点那个时候太热,热的我那个小身板是受不了的,神奇的是,我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在热炕头的另外一边了。
夏天的时候呢,就在炕上撑一个很大的蚊帐,每天和奶奶在蚊帐里面找蚊子成了那个时候的一件乐事。
土坯房的夏夜有一种潮湿的凉爽,特别好住,我和奶奶就扇一个小风扇就够了,当然,奶奶总是习惯拿着一个芭蕉扇,不过,风从来只是扇在我的身上。
奶奶最大的爱好是看电视,尤其是武侠片,金庸小说改编的TVB电视剧都是跟着奶奶的时候看的,她亦有着很多的武侠故事。
她识字,小的时候看了好多的武侠连环画。奶奶讲故事的时候还特喜欢比划,一招一式的,搞的还真有点武侠高手的样子。
第二大爱好是喝茶,早起一壶茶已经成为了她多年来的习惯,所以也成为了我的习惯,后来上学,只要是在家的时候我也是每天早上定要去喝一壶,所以现在不管多么浓的第一壶茶我都喝的下去。上了大学舍友都打趣我这个习惯,说没见过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这么喜欢喝茶的。
她自小抽烟,战争年代没钱买烟就自己卷烟卷,要不就偷她父亲的大烟斗,她的身体也因为多年抽烟的习惯落下了病,好在,在某一次住院回来,就自己下定决心的戒掉了。
不过我还是时常会看见她点烟,总是说给神仙点的,然后自己都要偷偷抽两口,每次还都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
三、
没有奶奶的第一个新年过的很不好。
那一年过年格外的冷清,格外的不习惯,是一种节奏完全的被打破的感觉,第一年没有奶奶的年。
我真的不习惯这样的一种心理落差,所以初一一整天心里都是一种发堵的感觉,玩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当和大姐爸爸说话的时候哭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想念啊。
她去世的时候尽管心里那么难受,尽管那么的想念,我还是没有写任何的关于奶奶的事情,那么多的事情我该从哪里开始写呢,任何的东西,都是想念啊。
家里的所有的人那么的紧张奶奶的身体健康,可能就是因为她活着其实就是联系着一个家,无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样子,只要她是有一口气的,这个家就不会散,节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地方是大家都奔着去的。
过年的年味是团圆所给予的,然而当某一个不在的时候,实际是在夺走团圆。
奶奶走了快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仍旧会经常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习惯性的在和她说说话,我也会觉得她是能够听见的。
她一定给我说了好多鼓励的话,她一定会无条件的给予我全部的相信。只不过啊,是我没有听见罢了。
这几年我没有写过太多和她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如何的下笔来进行一番述说,我也害怕去回忆。
想了那么多之后却也只不过是发现她已经是不在了,我要怎么去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失去啊。
徐静蕾她说她是奶奶带大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所有的淡定与克制,在谈到奶奶的时候全部崩盘,哭着聊天,哭着朗读。
我也哭了,哭着看完了这一段,她的由头所激发出来的所有难过在那个时候得到了尽情的宣泄,把所有的想念全部都哭了出来,随着眼泪和鼻涕,所有的不敢触碰的记忆都在那样的一个时刻宣泄了出来。
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有机会站在一个那样的地方,那我一定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读一篇东西给我奶奶,我想,那最好是我写的。
四、
如果奶奶还在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天天看我写的文章,或许她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可是我一定可以想象的到她拉着我的手,笑的很开心,一边看着我一边在重复着我孙女要做一个大作家。
如果奶奶还在的话,可能已经在催促着我找对象了吧,我大一周末回家的时候,我们两个坐在炉子旁边,奶奶拉着我的手说,都上大学了,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快抓紧找对象吧。
我笑着说我还小,刚防完了早恋哪能这么快就找的着啊。我知道她不过是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我被爱的幸福。
就像她一口气撑到了大哥结婚一样。
大姐在要和姐夫结婚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因为家中的贫穷在反对着,奶奶和大姐坐在床边说话,边说大姐边哭,那个时候我还不能搞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不敢说,只能看着她们哭。
长大了之后,知道了奶奶当时的支持,她才是真的希望我们嫁给爱情的人。
我想奶奶一定不想我们的婚姻像她一样,她是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来期待着我们所有的子辈的幸福。
五、
奶奶是很信神仙的,初一十五的时候一定要给天上的神仙烧纸,每一次嘴里还都念念有词,细听,也不过是想要神仙保佑我大伯爸爸他们出门平安,我们小辈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我记得有一次奶奶让我跟着磕头,我说她这是封建迷信,哪里会有什么神仙。
那是记忆当中她对我的第一次很严厉的训斥,然后一直都跪在地上不住的给神仙道歉,说我是小孩子不懂事。
我高考的时候,她为我祈福两天。
谁知道应该怎样的描绘出那个画面呢?
一个近80岁的老妪,甚至于去上个厕所都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本来就瘦,然后因为年老,仅有的一些肉都有和骨头分离的感觉,因为老年病睡觉的时候还要借助于氧气。
但是香烟的雾气,还是弥漫了一整个的房间,窗外的人看进去,只是依稀的一个背影,简单机械的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动作——跪下,起身,跪下,起身……
看到的人会有些心酸,懂得的人会很多感动。
她在做的,是她能够用自己的方式为孙女做的最多的事情,她正在虔诚的相信着,神仙会感到她的诚心,会给予孙女保佑的。
让这个学习了十几年的女孩可以得到一个好的成绩,不懂什么道理与知识的她,只是能够这般了吧。
每天甚至于靠氧气瓶的她,在呛人的房间中,机械虔诚的重复着那个于她而言的痛苦动作,会停歇,甚至是保持着祈祷的动作无法起身。
两天的高考,奶奶从未停下。
我考完回家之后奶奶告诉我说:“神仙告诉我了,他会保佑着你的。”
一句话,红了我的眼眶。
可能,那时神仙是风烛残年的她所能够依赖的东西吧。
高考考场上的我,没能够看到这样的画面,但是却能感受的到那一缕佛香萦心。
六、
现在是晚上六点,图书馆四楼只有我一个人在,多亏只有我一个人在,因为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很不争气的哭了。
怎么办,我今天可是化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眼妆的,我可不想带着熊猫眼一样的残妆从图书馆走回宿舍。怎么办,你快不要让我哭了啊。
奶奶,你为什么不能活到我真正的长大了呢?
我还要和你一起看电视,一起喝茶,一起晒太阳,给你买好吃的,对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你等我大了要去给你做拉皮手术,抚平你脸上的皱纹,这样你就可以年轻了啊。
小时候,我觉得你脸上的皱纹没有了,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你能够陪我长大,我也能够陪你变老。
可是我长大了之后,却只能祈求时光了,祈求时光可以慢点走,祈求你可以慢慢的变老。
我很少想念,可是提到奶奶的时候,那便是于我来说的,最大程度的想念。
那我回家去哪里,那我的衣服破了谁给我缝,那谁和我一起喝茶,那我长大了喜欢的男生得不到家里的支持怎么办,你为什么只给大姐撑腰啊,你还要给我撑腰啊。
是的,我最后只是看到奶奶安静的躺在那张木板床上,头上盖着黄裱纸,然后我竟然就那样傻愣愣的在那里站了两分钟。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死亡,而且是于我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奶奶,我想我不能再继续写下去了,我现在就已经要哭的打不动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