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小绿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小蓝是个男的,小绿是女的。已经分手了六年了吧。在婚姻里的人都爱说七年之痒,好像七年是个魔咒。那么分开的时间渐渐走向第七个年头,会不会也浑身一痒,想要再次回到彼此的身边呢?

小蓝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荒芜,浓雾笼罩视觉,但他闻到了小绿身上的气味,好像是洗发水,也好像是衣服上的味道,小蓝想要仔细确认,顿时心头一紧,有声音,是小绿的口音。小绿的咬字和别人不一样,可能是方言的余韵,可能是与生俱来的特殊属性,小蓝咧着嘴笑了。就在梦快要被现实打开一个口子的时候,小蓝哭了,胸腔里分明装了一个鼓风机似的,哭,在此刻,剧烈得像是一场运动。醒来,摸摸眼睛,干的。小蓝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蓝是这样的,梦见谁,就喜欢谁。无一例外。小蓝从记事起就懂事了,幼儿园的女同学他都喜欢过。喜欢了就喜欢了,不会有任何表现。那些喜欢会在接下来的一个个梦里,渐浓或渐淡。唯独小绿例外,小绿的脸几乎没有出现在小蓝的梦里,梦里只有气味,声音,感觉。醒来后的小蓝像是被施了魔咒的小孩,傻乐一整天,或傻愣着一整天。

起床,刷牙,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晃荡地脑袋给阳台的花草浇水。是小绿的口音,准没错,牙刷一下子捣在了牙龈上,生疼。小蓝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拿起手机。昨晚睡前点开的不是音乐播放器,而是网友k歌的一个app。所以,刚刚听到的声音,真的是小绿的。小蓝炸毛了,沿着用户名一点点摸索进主页,点开她唱的所有的曲目,确实都有小绿的影子,包括喜欢的歌手,喜欢的曲目,喜欢的歌词类型。小蓝咧着嘴笑了,心头一紧,笑容僵住。

嗐,已经快要七年了吧。小蓝开始望着天花板数着日子。就像是一个无期徒刑的囚犯数着已经过去的刑期一样,毫无意义。从这天起,小蓝开始每晚都等着小绿的更新。就连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在上厕所的片刻,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傻乎乎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傻乐,小蓝是很了解小绿的。他偷偷地数着拍子,算着歌词,就在下一句肯定又要破音了。恩,肯定的。哈哈,果然,破音。小蓝像是猜中骰子点数的赌徒一样兴奋。可很快,又陷入失落的无底洞。最后傻在现实里,楞在回忆里。

有些歌词是挺扎人的,小蓝从歌词里揣测哪一句是在说自己,说他们的曾经。‘这一句是在埋怨我吧,恩,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啊。那一句是在笑话我吗?还是在讽刺什么?不,是怀念吧。我也很怀念呐。’小蓝开始习惯了有小绿的声音陪伴的生活。他能够准确判断出小绿每天的心情了,有时明明唱着一首很悲伤的歌,但是笑着唱的,发音听得出来。有时唱快乐的歌,一到高潮部分就激动,但心情是沮丧的,是在叹息的。小蓝听得明明白白的。

突然有天,他也哼起了歌,全是小绿唱过的。有时他也会莫名其妙地模仿起小绿的口音,一瞬间觉得自己可笑又可爱。他似乎在某一个时刻能够完全捕捉到小绿正在笑话他的幼稚,笑声仿佛在说不许学我!小蓝乖乖点头。

原来一个人想着一个人久了,是真的会变成两个人的。

那样的日子里,小蓝好像愈发觉得小绿就在自己的对面。无论小蓝做了什么,耳边第一时间都会传来小绿的反应。小蓝的朋友都说,小蓝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明明都二十五六了,却成天一副被宠爱着的样子。

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呢?小蓝忘记了。有人说,两个人之间只要发生了难以忘记的事情,要么永远在一起,要么永远不在一起。在一起的,就是发生了刻骨铭心的好事,不在一起的,必然是发生了坏事。发生了好事的,不在一起也难,事情总在心头,只有共同经历过的人才能给彼此最大的默契与安慰。发生了坏事,就算勉强在一起也没用,事情总在心头,挥之不去,越是在一起,越是提醒彼此那段糟糕的过往。

但小蓝忘记了具体的内容,分开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一次争吵吗?好像是争吵之后就一直等着对方的安慰吧,好像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错了,自己还委屈呢。后来,日子拖越久,于是便再也没有见面?不对,这件事好像解决了,后来明明和好了呀。那到底是为什么分开的呢?

小蓝决定要找到小绿,要约她出来,要见面。就算不能和好也没关系呀,只要能再见一面,此生才算无憾。小蓝在小绿的主页下给她留言,他告诉她,他是小蓝,想见一面,然后留下了电话号码。

约一个已经分手多年的恋人见面应该不那么容易吧。

但,奇怪的是,很快两人就联系上了。

小绿说要爬山,小蓝同意。两人开始一起买爬山的衣服跟工具。

天一黑就开始爬,凌晨三点多点才到山顶。小蓝急急忙忙地搭帐篷,小绿牵起小蓝的手,对他说,不搭,我们不搭。就这么坐一会儿吧,你看那边,太阳过一会儿就要探出脑袋了。小蓝不作声。坐着累了,就躺了下来,山上的空气湿湿的,小蓝拿出准备好的外套给小绿披上,小蓝还是觉得有些冷,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小绿突然抱住了小蓝说,我冷,抱一会儿。小蓝咧着嘴傻乐。

就这样,牵着手,天就亮了,他们没看到日出。云是清澈的,好像所有的谜语都消失了,谜底也没了意义似的。小蓝心底还是泛着迷糊。

我们为什么分开的啊?小蓝问。

分开?我们这不是在一起吗?小绿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小蓝反问。

傻子啊,你没跟我表白啊。小绿说。

没表白?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才分手的啊?小蓝不依不饶。

我们还没在一起过啊?我们一直没开始啊。小绿说。

小蓝楞住了。

小绿凑过来说,这次爬山,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小蓝问小绿,你是小绿吗?

小绿无奈地笑着点头。

小蓝觉得小绿在隐瞒什么,怕小绿生气,不再问。

小蓝回到家开始疯狂地想要找回曾经的蛛丝马迹。照片?对照片!小蓝查边了电脑里的所有角落还是没找到。他怄气似的一脚踢向电脑桌下的杂物箱。杂物箱翻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都跳了出来。小蓝眼睛一亮,是一台旧手机。

开机——还残存一格电量。

简讯是空的,不过相册里全是小绿的照片。

是小绿和一个丑陋的男生。

那男生,是...自己吗?小蓝摸了摸自己的脸。

回忆的开关似乎被按下了。小蓝顺着照片回到过去,他曾经是一个面目丑陋的男生,小绿喜欢好看的人,小蓝很确定这件事,因为他翻看小绿浏览的网页,全是好看的男生,就连逛网店,都是看男装,那些男模都是好看的男生。他还看过小绿的手机,里面也有男生的照片。

从发现那件事之后,小蓝与小绿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少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那段日子小蓝其实偷偷去医美做了整形,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小绿。可手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成功的是脸,失败的是记忆。小蓝失去了不少记忆,断断续续的。但情况好转得很快,日常生活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重新对号入座,童年的记忆也历历在目。唯独对于整形这件事,对于与小绿分开的原因始终模糊不清。也许这根本就是小蓝不愿记起的内容,是小蓝生命里的痛点。哦不,原本他叫岚,那些都是岚的痛点。看来,记忆是会骗人的。

所以,小绿已经不认识我了。小蓝心里琢磨着。

所以,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小蓝反复确认。

所以,小蓝以为我已经不记得他了。小绿在心里琢磨着。

所以,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小绿反复在心底确认。

小蓝拨通小绿的电话,两声之后就挂掉,小蓝鼓起勇气再次拨通。

“小绿是我,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其实,我就是六年前的...”小蓝想清楚了,他还是想要诚实地面对自己。“我整形了,你会讨厌整形的人吗?”

“不会的。”小绿肯定的回答。“其实我早就认出是你的了。我们当初究竟为什么分开?”小绿似乎在试探小蓝的记忆。

“恩,当时我觉得你喜欢好看的男生,我偷看了你的电脑浏览记录,还有手机,我看到男生的照片。所以我后来开始躲你,去做了整形。”

“小蓝,你误会了。我没有觉得你难看,那时候你总觉得自己不好看,自卑,不愿意去逛街买衣服,所以我只好在网上找各种男生穿的衣服,逛男装店,下载跟你体型差不多的男生的照片,反复对比,想要给你买一些能够让你恢复自己的衣服。小蓝,你误会了你知道吗?”

看来,记忆真的是会骗人的。两个人共同经历的同一件事,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记忆。

小蓝和小绿和好了,重新走在了一起。

后记一:

“听说,你和小绿和好了?”老同学阿力问。

“是啊。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小蓝说。

“替你不值,你付出的太多了。”阿力说。

“值,换了一张好看的脸,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小蓝说。

“你后来还失忆了,对了,你还记得你们当初是为什么分手的吗?”阿力试探着什么。

“记得,我当时偷看她电脑,手机,看到里面全是比我好看的男生的照片,我就是为这事儿去整容的嘛。”小蓝说。

“后来呢?”阿力问。

“其实都是误会,是我太自卑了,小绿不过是为了给我在网上买一些合适我穿的衣服而已。”小蓝说。

“什么?原来...是这样啊。”阿力摇了摇头。

看来,记忆真的是会骗人的。

阿力不忍戳穿什么,于是什么也没说。

六年前,小蓝在进手术室前,告诉阿力,小绿出轨了。

阿力问小蓝,是否亲眼所见。

小蓝点头,其实早就发现了,手机里全是男生的照片,还不止一个。

阿力说,照片不代表什么。

小蓝说,照片是在简讯里看到的,不是相册,对话比照片更加露骨。

阿力说,那你还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去做整形,这不是作弄自己吗?

小蓝说,我要换一张脸,我要报仇。

后记二:

现在看来,小蓝最不愿想起的,不是当年自己的脸,而是小绿出轨的事实。这才是小蓝的痛点。

阿力前思后想还是觉得该说出来,如果不说,就是对不起朋友。但如果说了,也许会彻底毁了小蓝。也许小蓝根本就不愿意想起那些伤人自尊的过去。又或者他们今后真的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呢?或者现在小绿是真的还爱着小蓝的呢?当时的一切只是年轻才会犯的错。不,小蓝是为了报仇才整形的,可如今,小蓝却又陷入其中,这本身就与他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阿力终日在这样的自我争论中无法自拔。

阿力最终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匿名丢上网,让网友来判断他该说还是不该说。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小蓝是个男的,小绿是女的。已经分手了六年了吧。在婚姻里的人都爱说七年之痒,好像七年是个魔咒。那么分开的时间渐渐走向第七个年头,会不会也浑身一痒,想要再次回到彼此的身边呢?”

没几天就收到不少无聊或满是脏话的回复,阿力快速滑动鼠标滚轮一目十行地扫过,就在阿力不耐烦地想要关掉网页的时候阿力手上的鼠标停了下来。

“也许那个小蓝正在报仇呢?”——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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