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因创业失败、恋人分手而极度颓废的我,暂时去浙江东阳给一新余老乡开出租车以度日。
那日是大年三十,车站口人潮汹涌,进站出站的,都拎着大包小包,虽行色匆匆,却掩不住即将与家人团圆的喜悦神情。
这天是一年中出租车生意最好的日子,为了钱,本地司机都顾不得吃年夜饭而像往常一样出车,更何况我一个举目无亲、希冀挣钱治愈一切的异乡人呢。
这不,一上午我就挣到了平时一天多的钱,但生意虽好,那种独在他乡为异客的惆怅,却随着除夕夜的不断临近而在心中不断膨胀。
下午三点多,我从横店回到东阳汽车东站门口拼客,我刚“横店横店”叫了几声,就来了个二十来岁文静秀气的女孩,坐在了副驾上。不一会又来了个五十出头,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相貌平平的大叔。
大叔一上车,就催我快开,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抢着道:“算我包车好了,我买好了火车票,等下还要赶回上海。”
“平时到横店五十,今天是除夕,双倍,一百!”我觉得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清楚好。
大叔爽快地点点头,摆摆手,示意我快开。
大叔看上去老实木讷,不料车刚开动,他就主动和我们攀谈起来,道出了他来横店的目的。
让我们大感惊诧的是,大叔不辞劳苦从上海坐火车到义乌,再挤公交到东阳东站,最后拼出租到横店,如此大费周折,仅仅只是为了在横店找处公用电话,给一个女孩打个电话。
只是打个电话,在大年三十不远千里从上海赶到横店来?
大叔仿佛知道我们的疑惑,又接着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全告诉了我们:
原来几年前一次他出差到安徽,回上海时在长途汽车上中了暑,幸好邻座的女孩给他扭了痧,又给他一瓶风油精,才使他安然无恙回到家。后通过交谈,他知道这个女孩叫奕兰,来自安庆农村,正在上海读大学,而且这所大学就在他家附近。
其实首次是奕兰主动约的大叔,那次到上海分手时,大叔给了奕兰手机号码,让她有什么急事可来找他。但奕兰来找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急事。
奕兰说,她再有一年多就大学毕业了,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考研,想听听见多识广的大叔意见。
大叔的祖父是前清举人,父亲是民国时的大学教授,也算是书香门弟,可他成绩虽好,却遭逢那个特殊年代,因成分问题没能上大学,他儿子倒遇上了好时代,可一点也不好学,如不是他告爷爷求奶奶找了教育局的一个同学,连技校的毕业证书也拿不到手,更不要说替他圆大学梦了。
因此,长得漂亮又好学上进的奕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大叔自是喜欢异常,一听说她要考研,当即表示大力支持。
奕兰说,为更好地复习,她想外面租房住,钱她自己有,大叔地儿熟,帮忙找处环境清静的房子。
大叔很快找到了奕兰满意的房子,价格嘛也是极优惠,当然奕兰不知道,除了奕兰明面上给的,大叔又私下另给了房东一笔租金。
此后大叔常会带些小吃和水果去看奕兰,虽然奕兰是一个容貌娟秀,身姿绰约,但大叔只把奕兰看成了女儿,毫无非分之想。
有天奕兰说是自己生日,请大叔到她那吃饭,席间,奕兰不停向他劝酒,最后他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全身赤裸和奕兰躺在一起。
正在大叔无限自责之时,奕兰却说她是自愿的,她喜欢他稳重,会疼人。
奕兰不在乎他有家庭,不嫌他老,不图他的钱,慢慢地,大叔也感动了,重新焕发出青春活力,放胆坠入了奕兰编织的爱河。
奕兰考研时没有发挥好,没被报考的研究院录取,而她不愿接受调剂离开上海,毕业后就在上海一家影视公司找了份工作。
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叔享受着甜美爱情的同时,也遭受着内心的煎熬:奕兰还年轻,他不能耽误她的一生。在他听到奕兰谈起父母离婚,自己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后来父亲不幸因病早逝,他更清楚了,奕兰是因为恋父情结才会与他发生感情纠葛的。
几个月前,大叔终于下定决心提出和奕兰分手,而奕兰认为大叔不爱她了,一气之下,跑来横店的剧组了。
副驾上的女孩忍不住回头对大叔说:“你既然来了,又为何要匆匆赶回去?为何不约她一起吃个年夜饭,兴许就……”
大叔摇摇头说,他来只是为了证明他爱她,并不想和她重归于好,他不能再耽误她了。
说话间,车已过江南大桥,大叔看到路对面一小店有公用电话,忙叫我靠边停车,并掏出一百元给我,让我将女孩送到后再回这接他。
等他下车,我刚启动汽车,突然听到“嘭”地一声巨响,我循声望去,见横穿马路的大叔被一辆急驰而来的小面包车撞倒在地。
我忙将车停在路边,跑过去。
倒在地上的大叔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痛苦地呻吟着,头下有淌鲜红的血,我不敢扶他,赶忙打了120。
面包车上下来一个楞头小子,显然是被吓住了,显得手足无措,愣在车旁。
正在这时,大叔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我时,眼里放出光,气息微弱,我蹲下身,听到他说:
“我裤袋有个手机号码,你帮我打下,告诉她我来横店了,还有……”
我从他裤袋找到一张纸,赶紧挤出看热闹的人群,走到对面的小店,拔通了纸上的号码。
响了几下后,对方就接起了电话,传来一个女孩柔美动听的声音:“你好,是哪位?”
我忙道:“我是横店的,有个上海过来的人要我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他来横店了,还有……”
我突然感到眼有些酸。
“还有什么?”
“还有,不要忘记他爱你!”
对方沉默了一下:“你骗我吧,他来了为什么不自己打?”
正在这时,救护车鸣叫着开了过来,我按下免提键:“刚才他为给你打电话,横穿马路被车撞了,正被送往医院抢救。”
“啊?”电话那头惊叫一声。
“你在哪?快去横店医院找他吧。”
“我在去上海的火车上……”
接着我听到了她一阵阵的抽泣。
挂了电话,我心神恍惚、感慨万千地向出租车走去。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个熟悉的号码,是东阳东站边一个公用电话,猜想是有老顾客的生意了,赶忙接了:
“你忘记了嘛,我爱你……”
我瞬间泪流满面,那是半年前受父母所逼与我分手的小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