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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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世宝五年,胡人卓尔克被立为大汗。次年,胡将乌台巴图被拥为第一猛将。世宝八年,胡人小规模犯塞,惊动朝廷。世宝九年,乌台巴图组建三万精锐骑兵,马身皆披铁甲,与朝廷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启禀皇上,老臣认为卓尔克虽野心勃勃,但并无实力来犯,我朝应遣使求和,如今百姓生活有序,不能再使社稷有何疾苦啊。百姓安居乐业、各司其职才是统治之道。”居于百官魁首的常伯方说道。

说完就有人站出来反驳:“皇上,不能求和,应派兵征讨才是。胡人势力日趋强大,一日不除,后患无穷呐。”说这话的人正是吏部尚书董崇的长子董睿铭。

“胡人并无与朝廷作对的苗头,难道你就想看丁壮劳力死在沙场上吗?”常伯方说。

“组建铁蹄骑兵,掠我边疆民财这些不叫有‘与朝廷作对的苗头’吗?”董睿铭回击道。董崇干着急的对儿子使眼色,毕竟常伯方得罪不得啊。

“皇上,百姓厌战,若征兵戡乱,想必定会怨声载道。”常伯方面不改色的说。

“外患不平,百姓何以安居乐业?”董睿铭依旧不依不饶。

“两位爱卿,朕知道了。”威严的坐在金龙椅上的皇帝终于说话了,“退朝!”字字都掷地有声。

吏部尚书董府中。

董崇恨铁不成钢的将董睿铭训了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不懂事,常伯方如何如何阴险残暴,说得董睿铭只得低头听着。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吗?

当初在父亲董崇的熏陶下,也可谓是经历了“头悬梁、锥刺股”才获得了如今在朝为官的机会。当然,身为吏部尚书的父亲从中也帮了不少忙,但书上说的是要忠于朝廷,而不是见风使舵吧。

训完大儿子后,董崇又去了二儿子董睿重的书房,董崇的期待是让他也能做个文官,四书五经、古文史谈、吟诗作赋才是学习的目标。但董睿重并没有董睿铭那么安分,他不喜欢这个东西,从小到大,成为一名将军才是他的梦想,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利剑,身披战甲多么威风!

董崇的家教很严,董睿重说过他的梦想,但都被骂了回来,说那是不务正业。董睿重每月有两天出府的“假期”,其他时间只能在书房度过,所以他十分珍惜这两天,他会天还没亮就起床,带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家丁走在还没有开市的街上。带着家丁出门自然是董崇的意思,尽管他很不喜欢。

在这一天,他会背着家丁偷偷买些兵书、狐妖鬼怪之类的“禁书”回去,不然成天呆在书房里他非憋疯不可。往家“运书”的功夫,他可是相当熟练,如何避开家丁,如何不被董崇发现,他在心里早就计算好了。

一日,阳光正明媚,董睿重已在市上转了好几圈,书也买了,他可不想就这样回去,于是把家丁甩开,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心情大好,走在熙熙攘攘的市上,突然看到地上有一精雕玉佩,便拾了起来,看看上面的图案,再看看玉佩的玉料,一定价值不菲,想来幸好没被他人捡去,不然就进了私囊了。他想失主一定会很着急吧,于是把玉佩捧在手里,希望失主回来找能看到。

玉佩的失主来头可不小,正是当朝最有威望的大将军方煜的妹妹方明棠。玉佩是当年母亲送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不管是不是,她都十分珍惜。如今她的母亲去世了,玉佩当做对母亲的怀念吧,所以每天都带在身上,岂奈今天上街竟不见了,顿时慌了神。方煜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就带着家丁出来寻玉佩,一条街一条街的挨着找。要知道,方煜的父亲可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呐!

就这样,他与方煜很“巧合”的遇到了。可能方煜当时也是急糊涂了,二话没说,看到他手中的玉佩,认定了是偷来的,还敢光明正大的拿着,今天非教训教训不可!什么,还不承认?吏部尚书的儿子?不管用!众家丁便把他“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方府中。毕竟以宰相次子的身份在街上打人要传出去了名声可不好。

不过幸好四书五经什么的不是白读的,再加上方煜也比较讲理,他费了一番口舌后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方煜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是宰相的二儿子,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大将军,他眼珠一转,不如让他教自己武功吧。他把“偷学”兵书上的知识从脑海里翻出来,希望方煜能发现自己是个“有用之才”。

因为方煜总是下手不知轻重,平时也就只有大哥会陪他练功,正巧来了个想学武的,学武?行啊!先从第一招挨打学起吧。不明状况的董睿重听到可以后,兴奋的不得了,以后自己就可以学武功啦!

两人来到院里,摆好架势,方煜先是一脚扫在董睿重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他踉跄的爬起来,却是满脸的笑容。还未站定,拳头便直直的伸来,虽有躲避,但还是再一次击中了他。方煜抬腿又是一脚,直到把他打到一棵树下才收手。因为有树的缓冲,他终于停止了后退,也终于被打的没了笑容。这是一颗樱花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花瓣被震的簌簌往下掉。

他捂着胸口痛苦的趴在地上,跟前出现了一个身影,穿着红色及地丝绸长裙,这不是方煜呀,是谁?他抬头仰视,一个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急忙的爬起来,才看清眼前女子的面容。面若桃红,生得好生俊俏。此女子正是方明棠。方明棠掩嘴笑视着他,他害羞起来,抹一把鼻血憨憨地笑了两声。

“休得无礼,过来!”一旁的方煜吼一声。

董睿重缓回神来,朝方煜走去。“妹妹,玉佩我已经找到了。”方煜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你看,完好无损。”

方明棠欢快的接过,把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谢谢二哥。”

“别谢我,谢这小子吧,至少还拾金不昧。”

方明棠翻眼看看董睿重,又是掩嘴娇笑。董睿重想,不会是因为自己被打的太狼狈了才笑的吧?于是他只得搔搔头,以憨笑回应。

回到家中,董睿重用衣袖遮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悄悄回了房间。

另一边,得知一群人都跟不住一个未满二十岁孩子的董崇,鼻子快气歪了,劈头盖脸的将这些家丁骂了一顿。生气归生气,还是非常担心董睿重的,总要知道他去了哪吧。刚一走出厅堂,就听到董睿重书房里有声音,进去后果真大吃一惊,董睿重脸上的伤格外刺眼,而看看儿子的精神状态,却是一脸的幸福,该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董崇问是怎么伤的,他也不说,只是以要读书为由回避着董崇的追问。董崇刚走,他就捧起兵书来,因为他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了,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名比方煜还要优秀的将军。

“假期”已过,但他还想去找方煜练武,还有——很想再见见那天的女子。不知怎么,他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方明棠来。

他在府中找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那里很少有人过去,虽然是自己家,但还是觉得阴森森的。不多想,就翻墙而出找方煜“挨打”了。

如他所愿,在方府中又见到了方明棠。方明棠正在园中散步,后面还跟了五六个侍女。他想,这次一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打的狼狈不堪了。他要爆出全部的能量,与方煜多战几个回合。

可结果……他没抵过方煜三招就倒地了。

而不知何时,方明棠已来到了上次与董睿重相遇的那棵樱树下。

战!接着战!董睿重抡起拳头又向方煜冲去,方煜起身一个飞踢,他被打的眼冒金星。

“二哥!”方明棠突然喊了一声,“收手吧,大坏蛋!人家来找你学武功,不是来挨打的。你怎么不先教基本功啊。”

眼看就要到董睿重脸上的拳头被这一声叫住,方煜看着方明棠,这个平时疼爱有加的妹妹竟叫自己“大坏蛋”,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就差没喊“变态”了吧。方煜委屈的说:“明棠,挨打就是基本功。”

“胡说,你这是欺负人。”

董睿重好不容易撑着地站了起来:“没事,这说明我太菜了,我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就你啊?嘻嘻。”说着就递上一块手帕,轻拭着董睿重脸上的脏土,一双眸子清澈见底。

一旁的方煜看了,攥着拳头几欲上前阻止,今天真便宜这臭小子了。且不说我妹妹是宰相之女,光着脸蛋,这气质,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吧。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喊:“明棠。”众人看去,正是当朝宰相方敬羽。方敬羽指着董睿重,“这小子是谁,在我方府做何?”

“爹。”方明棠赶紧收起手帕,和二哥方煜向父亲行礼,身后的一群人也随着。见此,董睿重也不慌不忙的行礼,回道:“在下吏部尚书次子董睿重,不瞒大人,方煜公子正在教在下武功。”他看到方敬羽脑海里不断涌出一些信息:方敬羽,为官刚正不阿,喜饮酒……

“哦,董睿铭可是你哥哥?”

“正是。”

“那你对当今形势有何看法,我朝应如何应对卓尔克?”

“回大人,在下认为应当出兵。当年使蒙恬筑万里长城,如此庞大的工程,既劳民又伤财,只为抵御匈奴,足见外患对统治的威胁。如今朝堂之中各结党派,互相暗斗,而外有胡人虎视眈眈,并在边境陈数万之众,朝堂大臣们对是战是和犹豫不决,势必会给胡人南下创造时机,胡将乌台巴图以勇猛著称,到时我朝毫无防备,又如何阻挡?”

“好!果然是一家人。”方敬羽频频点头称赞道。朝堂之中董睿铭的表现他是见识过的,没想到这么年轻董睿重也有如此见解,实在可佩。

在往后的时日里,他总是去见方煜,由于一直沿着老路出府,杂草中竟被他踩出一条路来,反正那没人去,也就没曾理会。方煜也看出了他的恒心,他很认真的向自己讨教武功,而且他兵书读得多,还很聪明,也便不像开始那样对待他了,从基本功到一招一式都传授给了他。两人的关系也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像是朋友,更像是兄弟。

他俩只要一开始练武,方明棠必会到场,董睿重渐渐发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喜欢上了方明棠。也许第一次见她,那种感觉就有了,可人家是宰相的千金,所以他只得将这种心思压在心底,再说,自己只是来学武的,怎么能生这种念头?

方明棠为什么总打扮得美美的出现,想必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董崇这边,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去了他的屋子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找遍了方府每个角落,意外的发现了杂草中的小路,董崇便“守株待兔”,将回来的董睿重抓个正着。

押至堂中,董崇二话没说拿起一条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他不吱声,任由董崇一顿暴打。不得不说,这些时日里挨打的“功夫”的确强了许多。

董崇打累了,他开始做起了老爹的思想工作,他也知道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自己总有一天要坦白。

“你当真去方府学武了?”董崇问。而且师傅是方煜将军。“你就那么不喜欢安安分分的做个文官?”他坚定的回答:是的。目光笃定,他认定了这条路。如今胡人日异强大,好男儿应有为国效力的志向才是,怎可拿着俸禄凭一纸空文谈救国?

“罢了罢了,我便放你去做。你可要想好,这是你自选的路。”

“孩儿不孝,逆了父亲的心意……”到最后,董睿重流下了多年未曾流过的眼泪。他终于得到了父亲的允许,他感谢父亲,也愧对父亲。

昭平六年,也就是两年后,皇帝驾崩,事发突然,朝廷上下皆为震惊。正月十八,新帝登基,改年号咸顺。取意大概有当今内忧外患,希望天下都能一帆风顺的意思吧。

新帝不到三十岁,血气方刚,刚上任各种问题就接踵而至,每天都为朝政忙得不可开交,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董睿重这里,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并没有听说过先帝有什么恶疾缠身之类的话,方煜也说先帝临崩前一天还上过早朝,他更加肯定此事一定是有人操纵,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皇帝呢?

按理说此事不该由他管,就算轮也轮不到,可他不想就这样看着一位明君含冤而亡。他去了方府,把想法告诉了方明棠,方明棠支持他说:“我可以帮你啊,我和皇帝哥哥小时候一起玩过,我带你进宫吧,或许能发现什么玄机。”

董睿重爱方明棠,发现她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且也没有排斥,冥冥之中,两人互相倾慕着,只是没有人点破那层薄的几乎透明的“隔阂”罢了。方煜也是明白人,早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不过他越来越欣赏董睿重,把妹妹交给这个男人也算放心了。

就这样,他直接见到了皇上,新帝提起此事也是悲痛万分,但因朝政实在太多,根本没有精力去查。董睿重发挥他天才般的口才,再加上方明棠在一旁附和,新帝这次破例将重任交给了他。

半月后,终于有了眉目。

朝堂之上,作为文武百官当中的一张新面孔,他滔滔不绝地辩讲先帝驾崩一案,指出是有人指使先帝身边宦官所为,说的头头是道。

新帝抓了宫中所有宦官,经严查,他们供出了一个人——北军总督刘定邦。他是“常党派”的,然而常伯方并没有为他站出来说话,反而上书说:“启禀陛下,刘定邦一直在南方督军,日子过得好生逍遥,自先帝让他做了北军总督,去了形势紧张的北方后,定是对此心生不满——请陛下严惩!”若认为常伯方是站在正义公平的角度才说出此话的话就错了,刘定邦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这一切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刘定邦这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替罪羔羊被诛了九族,名声臭了半边天。

方府樱花树下。

董睿重接方敬羽邀请,刚下宴席,来到院中。天微冷,他站在树下望着月亮,弯弯的一轮,月儿周围散着淡淡银光,唯独此刻能让他的心变得平静了,望久了,心中却无由涌出一丝惆怅来。“唉!”他叹道,“天下未平,内患四起,遭罪的还是百姓啊。”

正想着,一双玉臂已环上了他的身体:“睿重。”背后人儿说道,“为何在这里独自惆怅?”他微微一滞,道:“没想到啊,我的心思还是逃不出你的眼睛。”说着转身看向方明棠,方明棠眉头微皱,用手将他衣服上的褶子一一抚平:“在想先帝的事吗?”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他。

董睿重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方明棠的场景,就在这里,这棵樱树下。他努力将愁绪赶出脑海,双手抚上方明棠的脸颊:“是啊。”转而又道,“明棠,今后你可愿伴我左右?”

“啊?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我是说……嫁予我。明棠可愿做我夫人?”

方明棠听了董睿重的话,顿时红了脸。月光,好像把四周渲染的更加浪漫。方明棠抬头凝望着他的目光,轻点头:“我愿意。”

语毕,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董睿重接到圣旨,皇帝诏他进宫。

在皇帝的寝宫见到了新帝,新帝说:“朕诏你来是要嘉赏你的,你了了朕心头大患,有什么想要的和朕说来。”

“陛下言重了。”他沉思一会,“在下只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能否批准。”

“讲。”

“我与宰相千金方明棠相互爱慕已久,不知……”

“哦?”新帝笑笑,“朕准了!来人,传朕旨意,赐婚!”

没想到皇帝还是个性情中人。

三月,此时正值樱花开得烂漫,两人风光大婚。

洞房当夜,为宾客忙活了一天的两人此刻耳根终于清静下来,相视一眼,两人眼中双双闪过一丝狡黠,董睿重坏笑着将方明棠横抱起来,任凭她在怀中挣扎,他也不去理会,只管往床边走。这就是今晚的任务。

洞房花烛明,舞馀双燕轻。

胡人再度整顿军队,规模空前庞大。

“常伯方呢!为何这些天都不见他上朝!”新帝拍着龙椅厉声骂道。

“回皇上,常伯方已举家迁出,不只因为何事……”

新帝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常伯方早已与胡人勾结,可新帝不明白,他权大位高,在朝中也是一等一的重臣,为何要造反?难道朝廷对他还不够好吗!?人啊,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官小的想着升官;官大的想着扩权;权大的却造了反!但有一句佛偈是这样说的: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众臣为一直为是战是和的问题争辩不休,如今看来,朝廷只得出兵了。

皇帝任方煜为北征军总将军,率十四万大军远赴沙场。成为将军一直是董睿重的梦想,他当然不想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他与方明棠刚圆婚没几天,难道就这样走吗?他纠结的一塌糊涂。方明棠知道他两年前来找方煜学武的目的,便下定决心劝他随方煜打仗去吧,也算完成了他的梦想。

双方家人听了万般阻挠,而一直是方明棠在中间说情,大人拗不过她,只好忍泪同意了。

董睿重,二十一岁,北征军副将。辅佐方煜戡乱,一并杀掉常伯方。

出征当天,他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利剑,身披战甲,好一个威风。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早些回来,为了社稷,为了方明棠。方明棠也亲自来为他送行,最后哭成了泪人。她怎会不知道打仗的危险性?睿重,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啊。

大军出了百姓夹道的京城,董睿重紧随方煜马后。“董将军,我叫大壮,是你的副官,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这是我的任务。”一个行在他马旁的人说道。

董睿重看着这位皮肤黝黑还有些微胖的士兵,也不过十八九岁,笑起来憨憨的。“你只管好好为国效力,我也是。”他回道。大壮其实没怎么懂他的意思,顿了半天才点点头。

数日,行军,行军,行军!他开始思念起了方明棠,她在家中可好?樱花还如征前那般烂漫?

当年樱下对长情,征前鞍马久嘶鸣。

良辰好景会有时,卸甲拥锦共此生。

他骑在马上,吟道。

“董将军,好诗啊,不知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大壮问道。

他看了看大壮,又望望一片蔚蓝的天空,直至被深邃的宝蓝刺痛双眼,笑笑说:“你怎么看?不如就叫〈明棠〉吧。”明棠?大壮懂了他的意思。点头表示同意:“看来将军真的很爱夫人啊。”

行军近一个月,终于快到边关了。

京城中,近几日方明棠总是郁郁寡欢,不但茶不思饭不想,而且见了饭菜还恶心,家人都当她是太想念夫君了吧,便把他扶回房中休息,可董母总放心不下,请来全京城最好的郎中想为她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哪是相思导致的厌食,分明是有喜了!

这可一下牵动了两大家子,方明棠本来就招人疼爱,这回已然成了掌上明珠,什么都不让她插手,只管养好身子。

当家人为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董睿重犹豫不决时,方明棠说:“不要告诉夫君,让他安心在外打仗,免得有什么牵念。”董崇便尊重她的意思,等凯旋了,这定是个巨大的惊喜。

大军刚至边关,便遭到胡人打击,董睿重敏锐的军事才能告诉他,应往西打,正与方煜的计划不谋而合,与敌首战大捷。第一战相当重要,胜利了能起到鼓舞军心的作用,而敌西面防御相对较弱,易攻,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大快人心的完胜了胡人。就此,他在军中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士兵们现在都知道有一个年轻的副将叫董睿重。

打了数月,已入腊月时分,西面边患已差不多平定。方、董军虽有损失,但还有十万左右兵力。他们决定,攻打任城!

任城是北方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池,攻下了它,就等于占据了主动权,它是一块肥肉,也是方、董军早晚要攻的地方。

京城中,军队一战战胜利的消息频频传来,早上,方明棠坐在床边扶着自己早已挺起来的肚子,自语:“你出生时啊,你爹差不多就回来了。”方明棠在房间里闲着也觉得闲着,正要打理房间,却被一丫环拦了下来,少奶奶竟要挺着大肚子干活,天呐!要是不小心有什么闪失,就再给她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方明棠这才放下手中的活。

边塞也已经下了厚厚的雪,往日都是黄沙的大地终于换了颜色。夜,阵阵寒风袭来,但天上的月亮在雪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明亮,士兵们七八成群的扫出一片雪地扎堆坐在一起,中间生起一堆火,那微泛红的火光将一张张笑脸映的更加灿烂。明天攻打任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虽然回不去,但只要攻下城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了。

行军未到城下,就被乌台巴图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方煜与董睿重不知不觉被打散了。

最后只有董睿重的四万多人到了城下,到底要不要攻城?众人犹豫不决。董睿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说不上来,眼下显然是个绝好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不会有了。

再三考虑,他毅然决定,冒险打一次!

结果发现他这次错了,他们中了常伯方的计。

“可恶啊!”董睿重用拳头砸向凹凸不平的墙面,因用力过猛,手已开始流血,周围的士兵见将军如此,也不知怎么办好,他将沾满血的手伸向天空,一颗颗沙子陷在肉了,他大喊,“不亲斩常伯方我誓不为人!”

这是一个标准的“空城计”,常伯方将城内所有粮草都运了出去,繁华的任城如今成了一座坟墓!活下去的方法只有突围出去汇合方煜。

被围在城中,董睿重夜中起了诗性便写诗道:

誓平疆患不顾身,十万精兵踏雪尘。

可怜今中胡佞计,抱骨皆是瓮中人。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愧对这四万士兵。

七天后,依然被敌人死死围在城中,他决定组织一支三千人的义勇军突围出城找方煜,留下大军在城中,因为他知道外面胡人的实力。错误是由他而起,他首当其冲加入队伍,众人阻拦不下,他们爱戴这位年轻的将军,即使现在,也从未恨过。

京城中,已近年关,却突然传来北方的噩耗,方明棠一时着急,险些昏过去。肚子也随之开始作痛。“快,快!少奶奶要生了,快禀报老爷!”一丫环急忙从方明棠房里跑出来。

董睿重刚出城,正与敌人厮杀,他看到了常伯方,顿时眼睛都红了,他一定要杀掉常伯方!大壮也加入了,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勇敢,长枪一下接一下的刺向胡人。

近了,近了,董睿重离常伯方越来越近,突然,从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痛,他有种极不好的预感,预感家中好像出事了,他刚捂着胸口停下来,一条胳膊生生被胡人的弯刀砍去,他疼的跪在地上。

“董将军——将军!”大壮扑到董睿重面前,断臂处的血不停向外涌。

“大壮,我们就要冲出去了,我们不能放弃,你快去,活着出去找方煜,让他来解救城里的兄弟——快!”

“将军,你……”

“快!”他大喊。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要杀掉常伯方!

“是!”大壮忍住泪,因为现在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他一定要完成将军交给的任务!

董睿重寻来被鲜血染的滑不可握的剑,撑着地站了起来,他距常伯方不过五十步,这前面却有众多敌兵,而常伯方也不是活靶子,要杀常伯方也绝非易事。

“不好了,少夫人她,少夫人因急火攻心——难产了!”接生婆一脸焦急,“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请大人快些做决定吧……”

这无疑是双方家人最不愿发生的。“这可怎么办!”董崇和董母老泪纵横,不得不忍痛说,“保大人吧……”保谁都是不舍啊。

而接生婆刚回来,方明棠就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不,少夫人,你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的。你快躺好,配合我。”

“爹娘怎么说?保孩子吧——我求您了。”方明棠满头大汗哀求道。因为她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不不不,你快躺好。”

“我求您了,这是夫君的孩子,他要顺利长大。”

接生婆犹豫了。

“我写封绝笔给爹娘,求你……求你保住我的孩子。”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明棠强坚持着,因为他想让董睿重回来时能看到他们的孩子,而她,同样有种极不好的预感。睿重,一定安然无恙的回来啊。

“少夫人,你这……唉!”

片刻,方明棠写好了短短几行绝笔信。

“兄弟们,常伯方在这,杀了他这个狗贼!”董睿重举剑高呼。听见的士兵都向这边奔来,一片刀枪对弯刀的厮杀,直逼常伯方。

常伯方也被这强猛的攻势惊住了,想拿弓箭射董睿重,董睿重抓住这个时机,猛向常伯方跑去,将剑用尽全力一掷,正中常伯方胸口,常伯方倒下了马。他又身负数刀,最后轰然倒地。

“睿重已经尽力了。”他动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倒下的时候,涣散的瞳孔直直地望着天空,眼前仿佛出现了明棠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幻觉,但还是迟迟不肯将眼睛闭上,他看见明棠在对自己笑,喊他的名字——只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终于脑海一片漆黑。

他死了。

身边勇猛的将士们,也用鲜血完成了生命的最后一搏,他们悲壮的完成了使命。

声声婴啼……

“是个男孩——”方明棠在生命垂危的最后一刻隐隐听到。她想笑,她还想亲口告诉董睿重: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很可爱吧。可是,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咸顺二年一月,任城攻下,城内城外士兵汇合。

咸顺二年五月,乌台巴图骑兵军全军覆没。

咸顺二年六月,边患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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