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倏变‖第十章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是抒讌吗?我是你听谯姐姐。路过燕地,昨日前面拜望过了,不想麻烦别人,就自己过来看看你。”

她和听谯没有见过面,连听都是第一次听说,到仍起身相迎:“哪个听谯姐姐,快进来坐。”

听谯听了不悦,知道这边真当她是死的,连提也没有提起过,但看着这样一个柔弱少女,心再硬不起来。“你床上坐着,不用照顾我,你先三叔十五年前咸阳去时我还太小,带了我去,故不曾见过。”

小姐房内只有一个小丫头,奉茶伺候。

“我身子弱,久不出去,时常是一个人,无聊得很,姐姐来了,多坐一会儿。”

听见身子弱一节,听谯方想起正事,细细打量一回,的确见她眉间黑云不散,俗话说的印堂发黑,观她气虚体弱,虽别有西子的韵味,却老也掩不住的悲戚。“无碍,拣天暖和的日子,出去吹吹风也是好的。”

“唉,自我这病经人瞧过,告诫莫要出屋,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受不住的。”

听谯又想起当年她眼前的树和海,想起震耳的松涛和海啸。坐在她家院子里,怎么会看到山和海?这大概是看到所谓灾害的前兆。小孩眼睛太干净,大抵如此。

“姐姐在想什么?”

听谯如实说了。

“我也时常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平生未见,只在书上看过,向旁人问,他们却没有一点察觉。”

“比如说?”

抒讌从床上起身,过书桌前,捡起一卷长长的布帛,慢慢展开。

“六年春,见一兽越墙而入,人面鹰身,两翅三足,黔面狰狞,是夜肚痛难耐。”

“九年冬,日食,万物不见,而他人视物如常。”

“十年秋……”

她如同禁闭,长期在这屋里困顿。

“你这是什么历法?”

“并不晓得历法,只用年龄略表一下。”

听谯将帛书讨要过来,细细看去,共二百条有余。从四岁起,至十岁乃渐渐少了。想是那“术士”来了以后,的确有所缓解。

“我听到一些传闻……”

“夜里我曾会乱叫咬人是吧?”

“呃?嗯。”

“也许他们听来,是我在乱叫吧,帛书上也有写,咬人只有一次,我也很……”抒讌低头,“记不清了。”

“只管说,我可是你姐。”听谯放下帛书,走到她身边坐下,揽她的肩膀。

“冬至夜里,我总会想咬人。只不过咬了那一次以后,我就发觉了,他们也都警觉,那夜便只留我一个人在房里。我自己折腾累了就没事了,所以数年平安。”

“今天就是冬至吧。”听谯搂紧了些,“别怕,我陪你。”

“姐,你别要……这不是只凭你不信邪就可以免去的。”

“何妨,不用怕,自幼我也学得一两手黄老之术,绝伤不到我的。”听谯说。她自己也很意外,一向沉稳的她会这样草率地不与张良商量就擅自行动——连张良神机妙算,也没有料到这点。大概关心则乱,听谯从见抒讌第一眼,一切成见就都不存在了。

于是听谯和抒讌闲说话,听谯给她讲一些在外的见闻,勾得她掩面笑个不停,抒讌和听谯一样,不习女工,听谯这些年,补个衣服也就是极限了,做成衣或是绣个什么花样都万万不能。抒讌整日在家也只是看书写字,虽安静,万语千言只和笔墨去说。这点上,听谯了就不如她了,念书识字听谯倒是不成问题,但是论诗歌,她是不及抒讌甚至不及伯厢——毕竟别人都有一个清闲寂寞的童年,她可是打小学艺,没有这个闲心。

渐渐,天色暗了下来。小丫头掌上灯,续好薰笼里的炭,弄得暖暖的,远远退了出去。天寒地冻,抒讌卧在床上,裹了一床被子,听谯掖好了她的被角,将在她身边坐下。“好姐姐,你去那边榻上坐着吧,咱们说话。”

听谯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格外热,知道此时不同于白天,便依言,在榻上披衣坐了,听抒讌说话声音,一声弱似一声,呼吸声却一声比一声重。一会儿,听见她牙关嘚嘚嘚地打颤,忽然腾地一声翻下床扑过来,听谯一个措手不及,忙退,抒讌追过来,撞翻了矮桌,茶杯之类叮当当碎了一地,听谯纵身下榻时,见抒讌红着眼,全不似同一个人,她在房里和听谯周旋许久,抓不到,发了急,房里东西便七零八落,听谯心知天亮了她就没事,又不忍伤她,只好在房里转圈拖住她,略向外看一眼,实已过了三更,只一错神的工夫,抒讌憩到近前,一口咬在听谯手臂上,听谯再躲,已迟了半步,擦破了一大片,黑气升腾,听谯吃痛,实在是没多想,手一抖,袖里那小小的铜钱剑跌出来。

如同一个掌心雷,大冬天窗外起个晴空霹雳。

抒讌被震得后退几步,就这落(là)空的当儿,听谯随手拎了桌布当绳子用,三下两下网住了抒讌双手,仍将她放回床上。

“听谯?!”

听谯推窗一看,原来是张良被雷惊了,正在楼下喊她,在厢房睡的小丫鬟也出来看,张良对她说快去找他们家老爷来。

——主人不来,主客也不能进人家的绣楼啊!

不消一刻钟,四爷先到,二爷随后立刻就来了,两位主人都面露难色,一同上了楼,开门。听谯低头施礼。张良顾不上答礼,先看她的伤。

“没事。”

有那铜钱剑傍身,邪气不侵,黑气散尽,血流了一点出来就是通红的了,只是浅浅的伤口,张良收回剑,冷脸到:“回房等我。”

听谯低头,自知擅作主张很是不应当,赶忙离开。两位主人虽一头雾水,面带愧色,嗫嚅不好开口。

听谯回去,直等到东方大亮,张良也没回来。直到中午方回,张良面色从容,听谯知道是事情了(liǎo)了。

“师父。”听谯头一低,不多辩驳。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

“委屈了?有什么主意好歹先跟我说说。被剑气一撞,她至少得大病一场,再折损十年的阳寿。”

听谯更加内疚。

“行了,收拾一下,咱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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