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记事起是那次意外。
事情的起因我记得是用茅草杆去测池塘的水深。临近过年的时候,村里的两口池塘就开始放水捕鱼。三岁的我想着把茅草杆伸进水中,再取出看湿掉的部分。然后就只记得,妈妈的哭声,若干天后,医院盒饭的味道。之后,我的脸上便留下了一道疤痕。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脸上的痕迹?
应该是上学的时候吧。因为上学前的故事被时间整个偷走了,只留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哥哥搂着我,我抱着花。
哥哥比我大三岁,一直很护着我。虽然我们会闹矛盾,打架也总是我受委屈哭,但他却不许别人欺负我。和别人起争执,他会先把我送回家,再去找别人打架。他担心自己打不赢跑了,我会受欺负。但这也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如同自己小时候不会爬,只会坐着挪屁股的故事一样,本该熟悉却陌生。
我是七岁开始上学的,这个时间是算命定下来的。自从那次意外,家里人一直都很虔诚。我没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他们是吓坏了。因为我听说,那时昏迷了两个星期。
妈妈总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没看好我。她的手会发抖,拿不稳东西,也是那时被吓坏了。我刚被送到医院时,其实就是农村的小卫生院,医生都说没什么希望了。但父母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我想象不到她是怎样地哀求,才让医生在没把握的情况下敢于趟这滩浑水。
在我住院的时候,妈妈为我算了一次命。她说之前她也是不信的,那是第一次。
那时她一个人,只带着我的生辰八字。那人告诉她,我命中注定有一劫,但于生命无碍。而且以后是成大事的人。
那次算命是拯救了她,不然我担心我的妈妈会因自责更快地老去。我不知道那盲人是真的懂得玄机,还是从妈妈那里“看”出端倪。但我选择相信,我也从没怪妈妈。
*
刚上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一位让我爱上学校的老师,何老师。我现在还这么叫她。
那时,我没有课桌,她让我坐在讲桌对面。讲桌靠左边墙壁放着,也是她的办公桌。她带学前班和一年级。两个班上着一样的课,在教室的左边和右边。我刚入学,坐在左边,分到了一年级。
她教我们识字,算术,唱歌,用手打拍子。那时一年级就只有她一个老师。她像个妈妈,慈爱中又有些严厉。
因为没有书桌,反倒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不像普通的师生关系,更像是关门弟子,可以这么说吗,特殊变成了一种激励。
上课时,她在讲台中央,我是听讲最认真的那个。自习时,她坐在对面,我是最勤奋的那个。为了得到她的表扬,我总努力第一个完成作业。但有时也会因为明显的错误被责罚。
她让我爱上了学校的时光,也注定影响着我整个十六年的求学时光,影响着我的一生。
从二年级期中考试开始,我第一次考到第一名。从此整个小学生涯便一直被荣誉包围着。
我很聪明?不,我从来不觉得。我只是因为一年级养成了好的习惯,上课认真听讲,放学细心完成作业。做好了这些,在一个乡村小学,一个年级只有几十个人中考第一,并不那么困难。
我很少买本子,每次考试都会收获满满的奖励品。家中大堂的墙壁上贴满的奖状也成为向客人炫耀的资本。
学校里老师的优待,同学的羡慕。回到家满墙的奖状和随之而来的爱,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便是想要的一切。幸福的感觉让我更加努力,这形成了良性循环。
一旦你被所有人所看好,到处都是夸耀,这种诱惑让你简直无力拒绝。我总努力扮演着他们心中的好孩子。对被指责的恐惧,甚至比指责本身更恐怖。
在学校,认真学习,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在家里,帮助家人扫地,刷碗,做些简单家务。来客人了,主动打招呼,端茶倒水。一个理想的小孩,少有的懂事。但这并不是全部。只是人们习惯设定标准,坏事只能是坏孩子做的,好人才一生平安。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晚去朋友家睡觉,偶然在被子底下发现钱的心情。三十元!而我们当时一个星期的零花钱是五毛。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我拿着钱走了。晚上,我找借口没去朋友家。这次,他没睡着,去陪他的表哥回来跟我说的,他们以为是村里之前偷过东西的伙伴干的。我很庆幸没被怀疑。
之前我也会去别人家果树偷摘梨子之类的,因为都是几个小伙伴一起,只要没被抓到,事后并不在意。可这次不一样,我偷的是钱,还是朋友的钱。
我们一直玩的很好,他羡慕我成绩好,我羡慕他动手能力强。我们爸妈都在外打工,我跟着爷爷奶奶,吃穿不愁。他爷爷奶奶去世早,和姐姐一起生活,自己洗衣做饭。
他喜欢摆弄一些东西。纸箱里装的全是收集来的电线,马达,变压器之类的和各种工具。因为没有大人干预,我们也都喜欢去他家玩。
对于物理他从小表现极大的兴趣。那时我们上四年级,我哥哥上初中,刚开始学物理。暑假的时候,哥哥就想教我,说物理很有趣。可我并不想学,不是因为暑期要做作业,那个很早就已经完成了。只是觉得现在学了没用,我们又不考物理。他很失望,就去找另外的学生分享他的乐趣。结果我的朋友第二天就把书借走了,还每天过来问问题。我不为所动,直到小学毕业才开始自学,无关兴趣。
他还热衷于把知识运用于实践中,也因此造出了很多神奇的玩意儿。其中有电动泡沫船,变压器,还有交流变直流的电流器。最神奇的是用注射器,皮管和木条做成的挖土机。利用水做动力,通过控制阀门就可以挖起沙子。村里关于电路方面的问题也会找他帮忙。我虽然之后物理也学得很好,常常考满分。可一次家里开关坏了,我不让奶奶找人,自己跑去弄。结果事后短路,差点没把老房子烧了。可即使这样,我们仍是很好的朋友。对于那件事,我也一直隐瞒着,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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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前三年是很自在的。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二十几个人。竞争压力小,学习也轻松。下课了,就聚在一起打弹珠,纸板。午休时间长,就会玩猫抓鱼,跳绳之类的游戏。放学后,大家结伴,一路玩回家。那时候赢下一局飞行棋,能让我们兴奋一晚上。
来到四年级,我们就开始住校,上晚自习了。班里也多了很多新同学,他们是从周边村转过来的。因为学生减少,他们的学校就只办到三年级。
学习时间变长了,学习压力也变大了,考第一不再那么理所当然,但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因为有更多的朋友,也能在一起玩更久。住宿对我更多的是新奇,因为离家近,每天中午都可以回家吃个饭,取些东西,洗个澡什么的。晚上也可以住在亲戚家,不存在什么大的不方便。对于转校过来离家十几公里的同学就不那么容易了。当时我们没有食堂,只有一个蒸箱。在学校只能自己带米蒸饭,一日三餐吃带过来的咸菜,或者花生,豆子之类的,放一个星期也不会坏。住的环境也是几十个人挤在一个房间,上下铺挨着放。不过当时我是没考虑这么多的,除了学习,唯一考虑的是怎么玩。
到了六年级,应该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了。我们小考只有两门,语文和数学。数学老师很随意,课都不怎么上,每次将一会儿就让我们自己复习。语文老师不一样,因为没有印试卷的经费,他就让学生把试卷抄在黑板上,然后大家抄在本子上做好,每天检查。每天一黑板一黑板的抄试卷已经很惨了,更惨的是,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学生,要抄两遍。
小学最后的时光在做题与复习中从笔尖流逝,和着纸板,弹珠,小霸王一起成为过去,变成美好的回忆。
小学升学考试我考的不好。
一直表现很好,突然在最后重要的考试中失利。这似乎是对我懈怠的惩罚。随之而来的老师的遗憾,家人对升学的担忧,我对未知的恐惧,那个梦变成了现实。
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看着远处两个小孩跟着爸爸钓鱼。钓到鱼时孩子欢快的笑声并没有影响到我。灰暗的天空下孤身一人,感觉失去了一切。随成绩而来又随成绩而去的一切。
这种梦境又在现实中重演的情况还发生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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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靠着舅舅与校长是发小的关系,来到镇上的初中上学。我哥哥刚从这里毕业,表现不好。我的升学考试也不顺利。虽然靠着外公的努力被分到重点班,但我知道自己并不被看好。
天上地下的差别,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唯有凭实力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十二岁的少年,离家千里,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独自求学之旅。我的名字也从富校变成了校。
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鹏飞。他坐在我后面,升学考试和我差不多。我们每天羡慕着考第一而坐在中央位置的优等生。默默努力,做好该做的一切,决心在下一次考试中证明自己。
寄宿生活,其实减轻了我离家的孤独感。每天上课,下晚自习,接水,洗漱,睡觉。周一到周五并不难熬。但放假却让我恐惧。
从镇上直接到家里的客车只有一班,还是路过。每次放学我总是心急火燎地赶过去,可几乎每次都错过。我只能先坐一个小时的客车来到乡里,再一个人走两小时的山路回家。那条路之前可能一年才走一回。
每次下车了先打个电话回家,再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回走。奶奶有时可能叫人骑摩托车来接我,有时则拿着手电筒和表哥一起走过来。表哥就比我大三个月,他在乡里读初中,就是我下车的地方,我的小学同学也都在那儿。他们下午三点多就放学回家了,而我下车时,就已经六点。刚开始,天黑的晚,我运气也比较好,感觉总能叫住骑车路过的叔叔。往往天没黑就能到家。
但有一次,就那一次,我着急地哭了。
那次下车已经很晚了,我给家里打电话又无法接通。想到奶奶不知道我要回家,黑夜里只能一个人走那十几公里的山路,我哭了。眼泪在我从店里出来,转身的那一刻,哗的流出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我怕黑,之前从不敢一个人睡觉。现在却要在晚上走一条白天一个人都会害怕的山路。
还没走到十分之一,天就已经黑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大声地唱着《男儿当自强》。这是哥哥教给我的,他却是经常走完这条山路在半夜回家。
那时他一般放假住在离校不远的亲戚家。我们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他也不提前说。好像那时家里也没电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他受了委屈,并不喜欢呆在那儿。这也是我从不去那里的原因。
天已经完全黑了,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遍重复唱着,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其他。
前面拐角处越来越亮,摩托车,大伯! 除非你体验过无助,不然那种喜悦是无法想像的。
原来,奶奶回家看到电话显示器在闪。她不识字,但猜是我要回来。
我得救了!但我没说我哭过。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容易。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坐在靠后角落的我竟然考了年级第一名。瞬间,一切都变了。
之前,注意到我的,只是午休间巡视的值日生,督促让我睡觉。现在,连我一直用双手接东西的习惯,在领奖状时也被班主任提出来当众表扬。
我坐到了当初羡慕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丑小鸭又成为大家心中的榜样。优待,夸赞。再一次包围着我。看着夜空中的烟火,我默默起誓:我要如烟火般璀璨,但不要像它一样短暂!
从此,我变得更加认真,谦逊,严谨。我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第一又变得像小学时一样,是应该的。似乎失去了,我就会失去这一切。
对的,你们发现了问题。你们看出了压力,但我却习惯着这一切。目光锁定在学习上,这变成了世界里唯一重要的事。
我就像是一匹马,死盯着吊在眼前的诱饵,以为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够到。但支撑它的木棒却是绑在自己头上。我永远无法满足。双眼盯着目标,不去看脚下,更不会回头去看看走过的风景,停下来感受下自己的内心。一切与考试无关的,也与我无关。
白天学习,晚上回顾自己一天的学习。第二天继续。
我的眼里只有那颗启明星,以为一切就在尽头。但身心早已被黑暗吞没,迷失了自我。我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哇,你会觉得原来第一过得这么累!
不,不是这样的。一旦你习惯了这一切,你做的一切都会被人夸赞,又有什么理由觉得这不是你想要的,又怎会发觉有什么不对呢。
学习,让我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学习,也变成了我的一切。
除了在外面和朋友玩,只要坐下来,就是做题,看课本,记单词。。。只有做着有助于考试的事,我才会安心。
我买的所有的书,除了教辅,课本,便是试卷。做题时,我会因为它设计的精巧而忘记时间。我没有别的兴趣,更不知道兴趣为何物。
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无趣的人,而是环境。 周一至周五,无论是为了努力超过别人,还是害怕老师的惩罚,我们接触的只有学习。周末,抛开繁重的作业不说,因为补课的原因,初一的我就不得不开始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也只能待一个晚上。而且是晚七点到家,早五点起床的一晚上,看看电视是唯一的娱乐。可就这一晚上有时还得写作业。有次就因为第二天要交被罚抄的单词,晚上十二点才睡。
反而在只能接触课本的一群人中,我是相对幸运的。
我并不聪明。因为小时的意外,我爸还总担心我的记忆力会因麻醉而受影响。我只是勤奋,刻苦。 十三岁的我,就开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独自生活。学会一个人洗衣,做饭,睡觉。 为了不特殊,我从没因为要走夜路而请假早退,也曾在凌晨四点走山路去上学。这种刻苦是少有的,但在勤奋的大多数里,我是幸运的。我的勤奋为我赢得了荣誉和优待。 来自老师的优待,让生活变得轻松。来自同学的优待,让我从未因脸上的疤痕而被排挤或嘲弄。但同样认真努力,可表现平平的学生,却没那么好运。于我放学那会儿算是孤独的开始,可大部分的学校时光是快乐的。可对他们,来自老师,家长,同学的压力,甚至自身的怀疑。感觉上学就是一场噩梦。
初一上学期,我的回忆里只剩学习。 那时我们有三个重点班,彼此之间都会暗暗较劲。我们班主任很和善,特别关心学习。我们能在三个班中取得优异的成绩,他的付出很重要。
期中过后,他很开心,为了继续保持优势,他让我们班的前十名参加补课,当然还有其他想补课的学生。他知道我离家远,就让我免费住在自己家。 他五十多岁,微胖,鬓间已有不少白发。有一个儿子,在外地上学。我们初三的时候,他也来到学校当老师。师娘,不知什么原因,并不常住校。所以他出去玩牌后,我就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视。晚些的时候,他就会回来。有一次,应该是准备玩整晚,他让另一位同事来叫我,晚上去她家,和她儿子一起睡。
补课,让我可以不用担心周五晚上走夜路,周末也变得热闹起来。周六上完课,我们七八个同学就都住在班主任家。等他出去玩后,一伙人就炸开了锅。半夜,楼下的人被吵得差点要把我们赶出去。他哪里知道开门时端坐在沙发上的一群人,会想到半夜在客厅里排练舞蹈。
可我不喜欢补课,不是因为没有周末,而是不能回家。离家一个星期没什么感觉,一个月又未免太长。 那时宿舍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又没有澡堂可以洗澡。夏天,可以打水擦擦澡。冬天,裹着厚厚的衣服,身上开始长疖子。学习上没怎么发愁,生活却老给我出难题。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正常走路。不好意思告诉老师,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又没地方买药。白天默默忍着疼,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把脓水挤掉。 长多了,我甚至都总结出一套方法:及早发现,在它长出白色点状凸起时挤掉。太早或太迟都不行。 疖子的烦恼,让我难受的想哭。想回家也变得更急切。
讨厌补课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对于学的好的,上课讲的内容能懂,补课只是巩固复习一下,提高还是得自己多思考总结。对于学得不好的,补课只会加重他们的课后负担,主动学习变得更不可能。 我想出去,可更多的人想进来。家长们可能觉得不参加补课就会少学很多东西,比补课的学生差。可如何把学到的掌握清楚,这更加重要的一点却被忽视了。 老师们能收到更多的补课费,也不反对。最后还是学校因家长反应,出面制止。
初一下学期,学校迫于压力,解散了重点班。
在普通班里,因成绩而来的优待更明显。我们不仅被老师着重关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快速解决。而且我们还可以按成绩先后,自己选座位。成绩好的同学都集中在了中间的二三排,我的圈子也锁死在这块区域。说锁死听着是不是像贬义,其实这是极大的优待。
上课时,我们坐在最合适的位置。听课不会被打扰,有什么问题也能随时提出来,也只有我们会提问题,其他同学要么不想提,要么不敢提。老师自然关注点全在我们身上,课堂安排也完全根据我们的学习情况进行调整。下课时,我们一起玩,讨论问题。因为相似,座位也是自己选的,相处很开心。我们才真正是来学校学习,其他被老师放弃的差生更多是在花钱陪读。
那半年,我只认识周围的六个人。其他坐在后面的,别说名字,我看到都不知道是一个班的。这不仅仅因为我只关心学习,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关键在于我心里并不像认识他们,要与那些老师讨厌的差生划清界限。
当初被遗忘在角落的我,努力从角落爬出来后,也开始把角落的人遗忘。
但那六个人我不会忘。因为我们之间有更多的故事?是的,可主要是因为六个人中有她,他们与她一起构成那段美好的回忆。
她扎着马尾辫,说话声音很轻,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我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样子,但我永远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碎花裙叫我的名字。
第一次选座位的时候,我很开心,也很紧张,虽然我是第一个选,但我知道我选不到最想坐的位置。我选好后,身边陆续坐满,她进来时是最紧张的时刻,我都不敢看她。还好她坐在了我身后,这是那天最开心的事。
想看她又不敢回头,害怕太明显被人发现。想跟她说话,又找不到理由。借东西似乎是很好的机会,可太频繁又不好意思开口。那时候最希望作业中有难题,转到后面给她讲题是最喜欢的事。
五一过后,我们每天中午有一小时的午休。我习惯定个闹钟,睡半小时后醒来做会儿作业。有次她让我醒来的时候也叫一下她。
第二天,我把闹钟提前了五分钟,然后在四分五十九秒后回头去叫她。那是我第一次敢认真看她睡着的样子,像个娃娃。呆了一会儿,害怕后面有人醒来发现,我用笔轻轻碰碰她的手 ,把她叫醒。并不是我正好拿着笔方便,我很想碰一下她的手,但我不敢。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喜欢是什么感觉,害怕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挺萌的。
初二,我们又分班了。在名单上找到我的名字后,我开始找她。很遗憾,我们不再一个班,也不在隔壁,更惨的是不在一栋楼。我再见到她是在一年后。
这一年,我因为担任着班级职务,和同学们接触的比较多,意识到我犯一个错误。我以为成绩差的就是坏学生,坏孩子。其实除了在学习上表现不好,他们和我一样热情,乐于助人,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他们也很努力,也想有所改变,但环境却很糟糕。 我因为基础好,同样的东西,很快就掌握了,他们却觉得很吃力。如果有人细心指导,鼓励,他们也能很快赶上。可更多的情况是,老师不会关注到他们,他们也不敢主动问。不懂的越积越多,课程仍在继续。更难的是,还有来自老师的指责和家长的催促。 就因为一段时间的贪玩,他们在学校的大环境下越走越难,可我们毕竟还是孩子啊。人人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考第一,先不说成绩是否那么重要,有多少孩子能幸运地遇到让他爱上学习的老师。唯成绩论的学校,对他们或许比监狱好不了多少。
初三,学校为了升学率,又办起了重点班。这次,我和她分到了一个班,但我们没有坐到一起。虽然无数次注意到她在默默努力,咬牙坚持,但因为羞涩,怕别人说早恋,这是当时老师家长都反对的。喜欢反而让我不自觉保持着距离,不敢主动找她。那一年我们说的话很少,唯一接触的记忆是她复习时找我借政治试卷。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生命中又一位重要的老师,洪老师。
她是和我们一起来到这个学校的。早在初一的时候,我便听说过她,一个相当严厉的女老师。因为什么原因,她让学生在外面站了一排,用竹条打。校长过来巡查时发现,说了,才把他们放进去。
初二的时候,因为没有重点班,学校便组织了培训,她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当时并不了解,只是觉得女生和她的关系很好。但她送我那本音标发音时,我知道她很用心。培训结束前,她问我们想学点什么,我很想学音标,但大多数人选了语法。
初三一年,发生了很多。她的严厉是没错的,发起火来,四下没一个人敢抬头。她总不说是谁犯错,然后,我们每个人就开始反思,心里发怵。因为她是真的会打人,而且很疼。
打我们最多的是她,但我们最爱的也是她。她把我们当自己的弟弟妹妹,我们也更想叫她姐姐。
刚开始,我不知道洋洋他们为什么可以和洪老师这么好,可以随便开玩笑,虽然老被打。慢慢,我知道了,她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很不一样。
第一件事,发生在开学不久的自习课上。她走到我座位旁,让我出去一下。然后,我就跟着她后面,心里开始想犯了什么错。没有啊!没有吗?一直走到她的住处,我站在外面,她让我进去。然后,她拿出一支润唇膏,用纸巾擦去上面一层,给我涂上。
她在教室来回走的时候,注意到我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我的嘴唇每次换季都会干裂难受一阵,严重时就会出血,她是第一个表示关心的人。
她是一位优秀的英语老师,会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提升我们学习的兴趣。来学校三年,便当上初三重点班的班主任,也证明了她的实力。
她会被所有人爱戴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一心护着我们,一视同仁。
我们被骂的最狠的一次,和打架有关。但不是因为我们动手了,而是没动手。
那时在食堂吃饭是需要自备餐具的,吃完饭后一大堆人就挤在一个小角落的清洗处洗餐具。密闭的铁管被扎了两排小孔,细小的水流从孔里流出来。
学校里跟水有关的设施总那么稀缺。宿舍生活用水也需要自己去接。清洗处在下午变得更加拥堵,冲突也往往在这时发生。
这次冲突其中一方是我们班的同学。开始是两个人的冲突,演变成四对二。他们有人帮忙,我们更多的人却只是作为旁观者,去叫了老师。因为我早已不打架了?因为我和那两个同学关系不是很铁?因为我害怕?都是原因,又都是借口。
她听说后,骂了我们一个小时。说别人都知道帮忙,我们却只是看着。说我们自己班的同学被人欺负,都不敢帮忙,光知道学习又有什么用。说我们不配称为一个团体。
团体?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是一个整体。之前,我只管学习,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呆在一个教室一年,也只认得周围几个人。其他人只是面熟,不知道名字。一个班也只是在一个班里。
突然,我感到羞愧。因为没有去帮助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同伴,我们是一个整体。
她最后告诉我们绝不要先挑事。如果看到自己班的同学被人欺负,就上去帮忙。至于事后责任,谁挑的事,就找谁。帮忙的人,学校找麻烦,她担着。
第二天早自习,她把另一个班打架的四人找出来,一人扇了几耳光。我们在楼上看着,一米五几的小个子女生,在我们眼里已然成了英雄!
两天后的晚上,又一次冲突。
他们挑的事。在第一节晚自习下了,上厕所的时候。当时只是言语冲突,第二节晚自习结束后,两个班十几个人在教学楼旁的操场上打了一架。
这一次,他们被打的很惨,两个人进了医院。因为人少。
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是班长带的头,他没有叫我。我似乎该庆幸他没有找我,因而少了很多麻烦与担忧。但我心里却一直很遗憾,我没有被当成一个男的,同伴。
这次,她很开心。是他们挑的事,其他老师也觉得我们没错。因为是两个重点班,我们还是升学班,学校大事化小。
“我们老师鼓励我们打架,还是群殴!”我总自豪地向朋友吹嘘。
慢慢,我学会了把自己融入集体当中,学会了分享和帮助他人,努力争取集体的荣誉!
体育中考前夕,我们开始了早训。第一天,她拿着竹条,把我们每一个人训到口吐白沫,嘴唇发白。那是愤怒,让我们坚持到了最后。随后的每天都是这个强度,红糖水成了我们的标配。开始时,全身酸疼,与其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我干脆跑着去吃饭。
我们是学习最好的,也是全校训的最辛苦的。慢慢,我们的体质开始增强,早训也不再要人督促,自己数着量,几个人一起完成。再没人因为生病而请假,学习状态也更加精神。
为了保证足够的休息,每天午休,她都会来教室守着,逼我们睡觉。等我们睡着了她才走,有时还会杀个回马枪,逮住像我一样的侥幸者,一个脑瓜崩儿,真痛啊!
关注学习,更关注我们的身心健康。相比隔壁班苦行僧式的学习,我们进步的更明显。
一年的时间,她用爱一点点融化着我内心的坚冰,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让我更像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不舍中,我们毕业了。填志愿那天,我去了,但没有看到她。
另一个梦再次重演,我考了第一。来到市里最好的高中,黄冈中学。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毕业前的优录考试。我说过我并不聪明,至少自己是这么觉得,所以我一直对竞赛的事不是很上心,或者说觉得很难。是因为不上心,所以觉得难吗?应该是这样。那次考的一般,但见到她,更加深了自己对她的憧憬,坚定了信念。
再次来到这里,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一员,心中禁不住的兴奋。这意味着荣耀,对自己的肯定!
我们的高中,就像一个大学,比我的大学好多了。在这里生活学习都很合适。但身处优等生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入学军训期间,我还因自己中考成绩班级排名第九信心满满。第一次月考后,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对手。初中英语只丢几分的我,现在却只能稍稍合格,可有人仍只丢几分。因勤奋而优异的我,靠勤奋只能跟随着不落后。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考进来的,也有关系户。但大多人都在努力,稍不留意,你就会被抛在后面。压力往往是自己给自己的,而学校宽松的制度加上刚开始相对轻松的学习任务,也让我们有丰富的课外生活。相似的人聚在一起,就会建立牢固的友谊。高中时,我结交的朋友最多,友谊也最牢固。
翔洲,那个我曾经讨厌的人。振奋,那个开始讨厌我的人。没想到我们仨竟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
翔洲,极具个性。他认定的事,会不顾一切去完成。在我们还在紧张准备高考时,他早已依着生物竞赛全国一等奖报送到武汉大学。全校只有三人获此殊荣,另两人属竞赛班,而他凭借一己之力。为此,他坚持了两年。
振奋,和我很相似,连长相都会被人误认为兄弟。不过他更有想法,不拘一格。认定的事,会努力尝试,切合实际。
而我只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少年。尊敬老师,乐于助人。勤奋,但不聪明。当初的光环,在太阳底下显得暗淡无光。自信也一点点被消磨。学习占据一切的我,也因为平凡的成绩而淹没在人潮之中。
我是如何与他们建立如此牢固的友谊,直到今天还情同手足?真心待人。
在爱的呵护中长大的我,养成了无忧无虑,乐观的个性。在伤害未发生前,我信任身边每一个人。并在他信任我时,真心相待。我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可以知道别人对我的感觉,是喜欢亦或讨厌。
我并不在意细节。但一旦察觉你在心里表示厌烦,或者试图伤害我,我会毫不犹豫走开,在身后筑起一堵高墙。是因为疤痕而深深自卑吗?我最害怕,也最厌恶别人看不起。
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你保持着距离,我只会观望着,目送你离开。你不怀好心,只需一次,我们永远是陌生人。
高中生活,就像是在海面上划一只小船,时刻需要你绷紧着神经。但却只能用力划着,不能决定它飘向何方。朋友则像是腰间的救生圈,让你不时能打个盹,放下一切。而不用担心会被海水吞没。
一个星期的苦战后,周末和朋友一起逛逛街,打打篮球,玩玩游戏,这就是最大的幸福。绷紧,放松。绷紧,放松。每天感觉很长,却是千篇一律。上课,做题,吃饭。上课,做题,睡觉。“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本该最活泼,最反叛的年纪,我们却最会忍耐。无所谓愿意不愿意,喜欢亦或讨厌,这里只有单一选项,除非。
高二,高三一个学生在宿舍猝死。
高三,高二一个女生选择跳楼。
如果说以前一切为了学习,那么现在一切都是学习。课桌里辅导资料越来越多,爬上了桌面,没过了人头。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熬过了十一点,接近着凌晨。唯一的休息是周五放学后打打篮球。可这也像是奢侈品,对于不富足的自己,开心之余仍有些愧疚。在中间休息时,还不忘看看抄好的字词。如果不是因为刚考完试,估计这点自由也会被理智没收。当初每月一次的考试,现在变成了每周一次,这还仅仅是学校统一安排的部分。
无尽的复习与无数次的考试,将考查内容从重点扩散到了边缘。出题人不得不耗费更多的时间考住我们,我们不得不减少睡眠做更多的试卷来应对考验。 执著于此的人们将考试越变越难,庞大的题量,有限的时间,它不再考查你是否理解知识,而是要求你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厌恶此事的人也因此被越拋越远。他们不被老师看好,只能躲到网吧寻求慰藉。可这竟也算好的,他们有勇气找途径宣泄减压。但不是每个人都敢拿命运开玩笑,高考决定命运不是吗?
他,分班时是班里的土著。经过几次复读的折磨,这回选择从高一开始。可病情严重到一经考试就失态,需要母亲陪着勉强完成学习。唯一的接触是他来找我问问题,他很认真,可我确觉得很痛心。他跟我哥哥差不多的年纪,我的哥哥也是受害者。哥哥退学了,可仍在吃药。
他,分班后从别班转过来的,因此成为一些人排挤的对象。又因为不住宿舍,不打篮球,也无法和我们这边玩在一起。唯一交集在教室,可每个人连自己的学习都自顾不暇,又有谁会去关心别人的问题。无法融入环境的他,两次离校,第二次离校后再没回来。
第一次离校,我们以为只是单纯请假有事。第二次,我们知道了问题,可仍然无动于衷。一位女生借班级演讲的机会,希望我们能给予他更多的关怀,却因为提到欺负他的人,差点被拉下台。班长出面制止,她才勉强完成演讲。我内心激愤,却在鼓掌时因害怕事后被找麻烦动作僵硬。十二年,从没学会如何争取权利,关心他人,却学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自扫门前雪。是啊,熬了十二年,没人愿意出差错,可似乎得一直这么熬下去,又何时会结束?是高考吗?
有人说,没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这原是褒义亦或讽刺? 我经历过高考,当初在高压下,不断自我鼓励,以为是一件多么励志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行走在地狱边缘。
黑板上倒计时天数,就像拿着法杖的无常,看守着一群死魂灵!
我们没有兴趣,每天的生活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面对的永远是课本。
我们没有生机,空洞的眼神里透着疲惫。每天强打精神上课,爬在桌子上享受美好的课间十分钟。
我们没有言语,只知道学习,从不问为什么。没有想法,也没有争辩。
我们却有目标,熬过高考,这最后的审判。
我们是十几岁的孩子,祖国的下一代!
高考是可以重考的,但在以学习为一切的巨大压力下,没人愿意重来。高考期间家长毒死整片田野的青蛙,怕蛙鸣影响孩子休息。这是可怜孩子,还是可怜自己呢? 可谁又在那两天真正休息过,高考九小时,考的更多是心理而非记忆,也谈不上什么能力。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形容人们对高考的期待是不为过的。可不说十二年间被体制抛弃的孩子,高考之后呢?
二零一二年九月,我来到了兰州。
一路上,火车像是一把剪刀,把一个长发及腰的漂亮姑娘,硬是剪成了秃头大叔的模样。但这位大叔身上有着不一般的壮丽深邃的美。
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虽然从本部到榆中的路上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掩盖不住兴奋。我第一顿就要吃拉面!
我是提前一天来的,到榆中天已经快黑了。不过迎新学生很热情,带我们跑东跑西,还卖给我们一套被子。在新校区转了一天,熟悉一些后,第二天我也跑去迎新了。不过我戴着牌子,只帮忙带路搬东西。
随后是十多天的军训,清一色的服装,黑一色的劳改头。
军训是有强度的,光站半小时军姿就能把不少人撂倒,但留下来的更多是快乐的回忆。每晚军训完坐在一起唱军歌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当然在纪律极严格的队伍里,我们也会钻空子在行进时和朋友比赛踩人鞋后跟。
我们的教官是大四的国防生,重荣誉讲纪律的他训练时是极严肃的,不容开一点小差。但训练玩,他也是一个活泼可亲的汉子,和我们聊天开玩笑,羡慕带女班的同窗。他告诉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家人最重要。
随着时间推移,新鲜感慢慢消失。学习又慢慢像大学之前一样,上课记笔记,下课做作业。但随着课余时间增加,环境变得轻松,我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在地图规划好路线,骑着自行车,带上一瓶水就出发。骑远了,就找个网吧睡一晚,第二天再回,没什么顾虑。
学校举办球类运动时,也积极参与。当时报名排球只是想学,结果还算队里的小主力,甚至在关键时打出一记倒钩,成功翻盘。
也是在这时,我邂逅了一位姑娘。
排球训练结束,我和虎子从排球场出来。拐角处,隔着防护网,她在里面半蹲着,整理鞋带。我静静看着,慢慢走近。她抬起头,笑了一下。不是对我,虎子叫了她一下。而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娜娜。
开始训练时,我就注意到她。兰州,十月份的早晨很冷,她总是早早赶来,穿着那件灰色的套头衫。
和我一样,她也是第一次练习排球。其他人都不愿意,她来凑人数。
排球很硬,加上早上的气温。第一次训练完,小手臂一片淤青,回去用温水泡,火辣辣的痛。第二天,感觉排球就像飞过来的石球。每打一下,都是一次咬牙的坚持,手臂早已麻木。男生尚且如此,何况从没碰过球的女生。陆续有女生退出,请假。她是唯一两个坚持下来的,另一个是她们的队长。
那天,我知道我们是一个班的。回去后,找个理由从虎子那里借来联系表,偷偷记下她的电话和QQ。
我们大学的军训是男女分开的。上课时,又是几个班一起。我们班的男生倒是都熟悉,女生有几个都不知道。虎子,是我们的体委。
十一月十一日,那时我还不知双十一,只知道光棍节。
三个光棍,窝在宿舍。外面太冷,宿舍有暖气。
面前放着数学作业,摆弄着手机。输入QQ,花音,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的头像。放下手机,看着熟悉的字符,拿着笔发呆。拿起手机,点开头像,放大缩小,看着手机发呆。
该怎么说呢?她知道我吗?她会同意吗?
“三班的同学,吴枫”发送好友申请。
丢下手机,心扑通扑通的。抓起手机,那里可以撤回!
嘟嘟,嘟嘟,嘟嘟
才过了几秒钟,她就同意了,还连续按了三次!她也对我有好感。
哈哈,不安的心一下变得兴奋起来。我们聊着登山活动累成狗的经历,排球场上那精彩的倒勾,刚来学校的新奇激动。语气慢慢变得轻松愉快,彼此打趣。开心的,忘了所有。
“要吃饭了,下次聊”
“嗯嗯”
“你的数学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
“你的新闻稿写完了吗”
“没有”
“哈哈”
放下手机,才意识到已经快六点了。两个小时,好快。
睡觉前,我们又聊了一个小时。
“以后我要做你眼睛的保护者,监督你早早睡觉。好啦,现在睡觉吧。”得知她因为躺床上看小说,眼睛近视越来越严重,我一本正经地说。
第二天早上,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们相视一笑。我知道我一生都会记得那一刻,那美丽的笑容。
“下雪了!”她打电话跟我说。那天,我在计算机房。
我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嗯,下雪了。”
“下午去爬翠英山好吗?”
“下雪后,山上会很美,会有很多人的。”在她回答之前,我补充说。担心她觉得只有两个人去山上会不安全。
“嗯,好呀。”
我开心的像只鸟儿飞回了宿舍。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和我打电话吧。是因为她和我一样喜欢雪,开心地想和我分享吗。
那天下午,和我们一起登山的还有萌和凯。中午她打电话过来说他们也想去,怕我不开心。在山顶我们还遇到诚和蓉。
我们都在山顶雪地上,按下了自己的小手印,我们俩是最后偷偷按下的。那次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彼此都很害羞。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我二十岁生日。她陪着我。
我们一起坐着最早的班车从榆中来到兰州。车上她靠在我肩上睡了一会儿,我偷偷拍了一张合影。醒来时,她说像靠在爸爸身上一样安心。
那天,我们一起去爬了五泉山。在山脚,因为地上有雪,她差点滑倒,我牵住了她的手,那天再没有放开。我们一起爬到山腰,山顶的路被封住了。下来时,滑坡上全是冰。我们牵着手,扶着护栏。差点滑倒的她反而有些小兴奋,小跑了几步。
从山上下来,走在长长的盖着薄薄的雪的街道上。她说现在地不滑了,可以不牵着了,但我不愿意。
静静的街道,没有行人。两排房子中间,大道一直延伸到远方。我们十指紧扣,两只小手藏在她上衣口袋里,手心出汗了,黏黏的,但我不介意。就这样静静走着,感受着她的温柔。没有言语,却似乎彼此诉说着一切。
那天晚上我拖朋友在情人坡的大石头上藏了三只玫瑰花。她们都被冻坏了,缩成一团。但我知道,她还是很开心。
她问我为什么是三?我说这代表“我爱你”。
她吓得跑开了,不敢接受。我说这只是礼物,不是让她现在就答应和我在一起。她才开心地把她们装进包里。
晚上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她说今天很开心。她送了我一只护手霜,上面贴着橘黄色的小便条:
“生日快乐,小Pi孩! ” ---娜娜^_^
我的手背每到冬天便会干裂出血。她是第一个对此表示关心的人,第一个送我礼物的女生。
她让我现在就涂上。当发现我的手因一直牵着她,手背靠外,冻的冰凉时,她心疼地双手搓揉着给我取暖,说我笨。
我说没事。我喜欢牵着她的手,没感觉到冷。
她还送了我一条围巾,亲手织的。那个冬天,我一直围着它。
回到宿舍,她让我等一会。然后,捧着一株刺球出来,用彩纸包着。她说可以放在电脑前,防辐射。还说,送礼物要送三件,是我告诉她的。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前天下午我冒着雪和全平去买玫瑰花的时候,正好在路上碰到她和闺蜜回来,手里拿着那株刺球。。
知道她喜欢张杰,我手机里慢慢全是他的歌。得知女孩子喜欢纸玫瑰,我开始一天折一个,晚上骑自行车送到她窗前。在朋友的鼓动下,我上课时,坐到了她旁边。
二零一三年一月四日,我把她叫到情人坡,说我命中注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遇到你,你是我一生的爱人。
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同意了。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呆站在原地,手抱在胸前。我不害怕,更多的是紧张,闭上眼竟不知道亲哪。
那天下午,13:14,我在说说,她的留言板里同时写下:201314,爱你一生一世!
我们牵着手去图书馆,教室,食堂。那个冬天,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寒假开始,在回家的车上,她说她想哭,从没人对她这么好。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她跟我说她不喜欢我了。她喜欢另一个人,之前喜欢但没在一起的那个高中同学。
我不相信,我开始失眠。上一次失眠是因为地震,我怕死。这一次,我怕永远失去她。
我做着我能想到的一切,试着挽回。
我最在意别人的眼光,一直规规矩矩。喝醉酒,跑到女生楼下去表白。硬着头皮,死缠乱打,怎么可能?我连主动找女生说话,都紧张到不行。但这次,我做着我能想到的一切。
还好,她不是讨厌我。还好,她没有鄙视我。我努力着,她慢慢松口。慢慢,我们又走到了一起。
再次抱着她的时候,我身体在抖。
那天晚上从梦里醒来,我分不清那个才是现实。
之后,我们变得更亲密。像所有初恋中的孩子一样,每天都是幸福的。
一年后的寒假,我们又分手了。这次她没有说不喜欢我,只说来学校不是来玩的。
我们的恋情是不被祝福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隔得太远,而且双方的父母都认为上学不应该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可才毕业一年,他们又开始催着结婚,事情哪能如此如愿。
开学的那天晚上,我哭了。伴随她离开的还有一个噩耗:凯子,去世了。
离别前一起唱歌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只过了一个寒假,这让我如何接受?死亡第一次离我如此之近,令人窒息。
记忆在脑海中翻滚。他知道我喜欢娜娜,便在班级参观博物馆时,带着我去找她,假意偶遇。在上课时,他让我坐到她旁边,我不敢,他就和我一起坐到第一排。可我又为他做过什么呢?他看到我滑轮滑,让我教他。结果他学得比我还快。他告诉我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很会滑轮滑。
在懵懂的时候,他带着我追她。和她分手的时候,他竟也猝然离去。十几年来,我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他,我只能怀念。她,我却不想放弃。
可这次她远远的躲着我,不给任何机会。
挣扎,放手?哀求,不放弃?
那头是永久的沉默,这边的我已然是个空壳。每天早上从睡梦中哭着醒来,白天投入到无尽的学习中。晚上累了,躺床上。想着要说的话,一遍遍写,删,最后忍不住发过去,等着回复,在无尽的寂静中睡去。
我开始看书。
每次没课或不想上课时,我就抱着一本书,坐在花园的走廊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之前,我们会一起在这儿背书。
然而,晚上才是最难熬的。不知干什么的我,早早爬到床上。不去想她,忍不住想她。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早上六点,定好闹钟起来听写英语。然后去操场转圈,听一个小时bbc。晚上再练一小时口语。我决定向她证明自己的实力。两个月后,我考过了六级,和她一起。入学时,我被分到英语最差的初级班,她在高级班。
我默默下决心,成功后再把她追回来。
何谓成功?我不知道。应该是挣很多钱吧。我努力学习,白天拼命看书,晚上则学会了打游戏。
大三,我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那一年,我看了很多书,算是对大学前,只看课本的我的一丝补偿。
我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自己想要什么?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我陷入了迷茫。我不知道大学的意义在哪?读书的意义又在哪?
为了进大学,高中自残式学了三年。其结果也只是课本背的更熟练,更会做题。为考试而学习也只能用来考试而已。
好啦,现在进了大学。本想着是自由的环境,研究的氛围,人人为了理想拼搏着。可真实却是一成不变的课堂,照本宣科的老师,这分明是高中课堂的翻版。考试仍是目的,只是难度降低了,只关记忆。
每天抱着厚厚的课本,听着老师一页页读完。快到期末,等老师划重点,背重点。想得国奖的人,提前几个月,从早到晚,背的一字不差。只想毕业的人,一星期嫌多,只求六十分保过。
去上课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了学习,而只是害怕点名。逃课会挂科,成了老师留住学生的杀手锏,可对于课堂内容,没有几个人不在敷衍。从体制里出来的学生又成了体制里教学生的老师,他们让学习乏味如菜里缺盐,难以下咽。
看着课程计划,我们似乎学了很多。但于我们的意义呢?也只是要背的更多,挂科的几率更大。生化物化,必有一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挂科成了我们学习的目的。
为什么不能专而精,非要设立这么多课程,只能忙着灌输重点,流于表面?
有人说大学是为了研究生阶段科研做准备,见多识广。可能吧,即使大多数人并不读研,读研也并不一定是为了科研。
我之前跟着一位研究生去实验室做实验。她是由于找工作不顺利才决定读研的,也因此很努力,同时开着几个项目,整天忙实验。
刚开始由于好奇,我很积极。练习抓老鼠,灌胃,养线虫。一边跟着学,一边记笔记。可渐渐,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做实验。学生做实验是为了发文章毕业,老师做实验是为了申课题挣钱。这与兴趣无关,更谈不上科研。又有人说要等到博士,我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数据可以伪造,文章可以换钱。
一次实验时被小鼠咬伤,我借机不厚道地从实验室逃走。也是这次怕感染鼠疫去医院打疫苗旳经历,让我意识到自己十几年的学习与生活隔得有多远。
当得知只有狂犬疫苗时,我问她:“小鼠咬伤会得狂犬病吗?”
她反问我:“你不是说自己学医的吗?”
我竟也是学医的吗?我的朋友死于心肌梗塞导致的心脏骤停,可我连简单的心肺复苏都不会,还把人工呼吸当玩笑。可这关乎一个人的生死啊!
反思十六年的学校生涯,除了学会考试,关于如何生活,我几乎一无所知。
初中时,在回家的班车上,曾遇到一个老爷爷假意聊天,借机把手放在大腿上,触及私处。把他手推开,还说什么自己老了,让摸一会儿就好。我感到害怕,换了个位置,可靠里侧的一个男孩却只是忍着。
这件事直到现在才想起,只因为自己不是那个男孩,只因为自己不知道这也是犯罪。性教育,学校迟迟不愿普及。可把无知当单纯的结果也只是害了孩子。
高中时,我第一次失眠,不是因为考试,而是怕死。
那晚我们十二点还围在一起玩三国杀。一个同学从书凳翻坐在地,我们才意识到地震了。整栋楼的人都跑出来,又都被老师劝回去,说没事了。汶川的阴影还在心头,真发生地震怎么办?我无知的心里只剩恐惧。不知是真实还是幻想,躺在床上的我感觉一阵晃动后再次冲下楼,之后就再没睡着。
是觉得简单还是浪费时间?无论地震还是火险,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经过正规的演练,可灾情总持续不断。
到了大学,我幸运地活到了大学,他们说这些都可以自己去学,我只好沉默了。毕竟我也喜欢玩游戏,不能喊着没时间,自己打自己脸。但我在学校呆够了,绝不要考研!
不考研又要做什么呢?我试图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不喜欢自己的专业,我的朋友没人喜欢自己的专业。
我学习c语言,电路,英语,德语,摄影,PS。每个都浅尝辄止,换来换去,因为我害怕这个选择是否正确,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到最后,无尽的幻想结束,我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我绝不甘心继续做规规矩矩迷途的羔羊。我不再买无用的课本,开始逃课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大三你不应该问我逃了多少节,而应该问我上了多少节。临近考试,就把知识点做成小抄。我以前是鄙视作弊行为的。但现在我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
几十kb的文字,硬是让我们没日没夜背了一个多月。我们的大脑在他们眼里连一块廉价的硬盘都不如。我们的时间被他们随意分配如同处理无用的垃圾。我们本可以做着人擅长的事,却在机械地一遍遍背书。
六十分万岁!我们结束了大学最后一堂考试,我人生中最后一堂考试。
大四,大家突然变得现实起来。除了考研,一份好工作便是十六年的归宿。感觉学了半辈子就是为了每月多挣一点钱。可回头看看自己,即使是工作也是一无所知。面试场上,除了一纸文凭是真的,其他也只能靠骗。也因此我们对HR毕恭毕敬,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用着“您”。
大多数人选择了医药代表,我不喜欢销售,面试的是药理实验员。前者只要药学文凭,后者也只是看重我抓过老鼠,自己谎称的动物实验。
我们到底算什么?现实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算!”
笼罩在巨大的空虚和对未来的恐惧中,我沉迷于游戏。召唤师峡谷成了我逃避现实的寄托。我终于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每天早上起来,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晚上,合上电脑,睡觉,整天浑浑噩噩。如果不是要吃饭,我都不愿意出宿舍门。我屈服了,不再有傲气,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只有在玩游戏时不服气。
我不再对她抱希望,不再对任何人抱希望。还好,她出现了。莉莉,一个文静的女生。让我知道,自己还有人喜欢。
本来我只想着做朋友就好了,有好感。但我要毕业了,去南方的城市,而她还有一年。
请她看电影,她很开心地答应了。《愤怒的小鸟》,那是我第一次和女生一起看电影,我们笑的很开心。
几天后,她回请我,一个关于唢呐匠的故事。
那天晚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回到宿舍,一个陌生人加我好友,没理。又加了几次,同意了。她说自己失恋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她却一直在问我问题。原来,她是莉莉的舍友。
那晚我表白了,她,同意了。而她成了牵线的月老。
第二天,她请假。我们去看了电影。电影院里,我牵了她的手。
看完电影,我们走了很久。她,考虑着,我们是否真的要在一起,还是就这样做个好朋友。我自私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她,只是在说着自己不确定以后会怎样。
一小时亦或是两小时,我们转回了起点,她没有说什么。我们一起去唱歌,在房间里,我吻了她。
毕业前,我们一起去了青海。那里有雪山,沙漠,草原,盐湖,日出。我看到了所有梦想的一切。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了一起。
那之后,对性的憧憬,酒店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但我们并没有做那事。我心里并不确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应该说很不确定。我不敢冒险,怕真正伤害到她。但这时退出就没事吗?只是没做那事就可以吗?我天真地这么以为。
她比我大五岁,看起来却仍是个小女生。表白时我不知道,她读研二,我以为只比我大两岁。并没有什么关系,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毕业后。但我知道时,已经晚了。我怕她伤心,心里明明有介意,我说过我最在意别人的眼光。女生比我大五岁,一个无法说出口的事实。但我嘴上却一直说着没事,想着毕业后,我们说不定就会分手,那时可能更自然。
六月,我坐着来时的列车,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藏着四年青春的地方。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刻着兰州大学的校园里。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房屋,我哭了。
四年前,和我一起来到这儿的一个朋友永远没能再回去。四年前,他给我勇气,带着我一起追那个女孩。四年前,我带着他一起学轮滑。如今,轮滑鞋还在,他却天各一方,她却永远地成了一个梦。
海正是我应聘的第一份工作。那时以为它在海边,可以没事就去看看海。海,沙漠,草原,我喜欢辽阔的风景,一望无际,让人内心平静。
我和海波一起应聘的。他家在三门,台州的一个县。刚下火车时,他已经等了几个小时。然后,我们又坐了几个小时车来到他家。奶奶说他很看重我。嗯,是的。
奶奶说的方言我不懂,海波翻译过来的。他出去那会儿,奶奶指着前方问我家那里有没有山,我说门前的花很好看。
刚到时,心情激动,又一个新的城市!这和旅游不一样,我要在这里生活。
第一天晚上,我们买了很多东西,没买电扇。听说第二天会装空调。那晚热的受不了,我们去了网吧,在椅子上躺了一晚。
第二天,我们买了电扇。直到现在它也没装空调。
白天培训,晚上军训。我们一群人都刚刚毕业,学生气还没退,感觉和学校没什么区别。但我错了,这是社会。
一天,HR经理把我叫出去谈话。因为我两次体检谷丙转氨酶都偏高,他们就以为我得了乙肝,或者肝硬化,或者肝纤维化,让我回家养病。
我确实吓坏了。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我说可能因为这几天太累了,让我休息一星期再查一次。他们担心我回去会打特效针,速降谷丙转氨酶的那种。我说不会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体一直挺好,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他们以为我会为了这份工作拿健康开玩笑,而他们却在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从公司出来,我以为自己得了大病。肝硬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我来来回回不知道怎么办。我给爸爸打了电话。之前,怕他们担心,我只报喜不报忧,但那些我都能处理。这次,他们跟我说要刚来的我收拾东西回家,说这种病要调养一年多,我吓坏了。
挂了电话,我平静了许多。想着最坏的情况,就是得病了,要回家养病。我能接受吗?不能接受!但这是现在不确定的事实,我只能选择做好现在能做的。
我去了体检的医院,想看下体检报告。他们说不行。我自己都无权知道我的体检结果。感觉自己像待宰的羔羊,无力反抗。
最后我去了市中心医院,做了血常规和肝的全套检查。血常规35,肝全套检查198.
等待结果的那个下午,我一个人坐在公园里想了很久。一边是害怕,一边是不断的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想到我一个人要收拾东西,灰溜溜的回家。还要养病,老天真喜欢开玩笑!
第二天,战战兢兢的我取到了检验单,谷丙转氨酶还是有些偏高,但肝没事,没事!
开心的我给爸妈打了电话,给莉莉也打了。他们都很担心。
我懂了。我本以为公司复检时,会对肝进行详查。但那只是天真的我无知地以为。他们连35的复检都觉得花的不值,更何况是198的全套检查。然后,他们拿着连失眠都会导致的结果,告诉我是肝硬化。他们跟我爸妈差不多的年纪,却并不把我们当孩子。只是可不可以创造价值的工人,却还宣扬着认同,忠诚。
另一个同事选择了打针,花了600多,谷丙转氨酶降下来了。他们还是让他又去做了肝检查。
他们为什么不直说,让我们自己出钱做个肝全套检查就好了。他们不想花钱,但又不想让我们这么以为。然后信口开河,说是最坏的情况。让我们去看病,还表示遗憾。
我是个学生,我怎么听得出来这么复杂的术语!我真信了他们是真的关心。还好不傻,没去打针。肝硬化,无异于判死刑。他们以为我的命在我这儿198都不值。
那次之后,我遇事不再大惊小怪。我告诉自己事实就是事实,我能做的只是从现在起努力让它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自暴自弃。
这种心态在我治疗疤痕期间一次次帮我挺过难关。我在上海做了疤痕切缝手术。
第一次去复查。不明情况的我做了画蛇添足的蠢事,导致结果并不理想。听着医生的话,瞬间,我感觉天都塌了。我躲进厕所,靠着墙。心情跌落到谷底,就差哭出声来。
平静下来后,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分担了一下压力。然后去找了一下医生,才知道还要打针。打在疤痕里,防止增生的。
打完针,坐车回台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之后,又打了两次针,一个月一次。三次激光,两个月一次。脸上贴了六个月的拉合胶布,见了无数人。
这段时间我心里的感受我知道只有跟我有相似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她们说我意志力好强,每天可以忍住只吃青菜。因为食堂的肉类做法都不适合吃。但其实这些我根本没觉得算事。来来回回穿梭于两个城市,每一次治疗就像给脸上打补丁。我说过我最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慢慢我释然了。我相信有一个更明亮的未来在等着我。
这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陪着我!
决定做手术的那晚,我给她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她哭了,说愿意。
可前几天,她还想着要离开我。担心自己得了乙肝,不想拖着我。这个傻子,那晚我才知道。
异地恋,并不容易,而且还隔了这么远。但她却不远千里来看我,每次都是她过来。
第一次,我请假说妈妈过来,老套路。那个周末,我带她去了海边,洞下沙滩。前些天,我骑自行车去了椒江的海岸,入海口,全是淤泥,这不叫海。
她是第一次看到海,下海游泳时很兴奋,海浪打过来,喝了不少水。“是,咸的”她说,带着一丝惊异。我说我知道。我第一次和她一样,很兴奋,也喝了一大口水。来海边是对的,她很开心。和我在一起时,她好像总是很开心,这个傻子。
现在我是真正爱着她,你知道,是那种只想着她,对其他女生没有想法,只是做朋友的那种感觉。但之前却不是,我没法全身心爱她,因为我觉得,我们不可能结婚。我害怕告诉别人我的新娘比我大五岁。我也不敢告诉我的家人事实。五岁,要是反过来就一点事没有,五十岁都正常,世俗的眼光。
第一次,她要跟我分手。并非刚说的原因,只是因为异地,她觉得我冷落了她,不在乎她。我不同意。那时我根本没考虑结婚的事,离我还很远。我爱她,不愿意分开。
第二次,是我跟她说的分手。
一直以来,我都与内心脱离了联系,所以很多感觉我是意识不到的。
我总是在做事,学习。从不知停下来,思考。我甚至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感觉良好。但一个人的时候,不安总困扰着我。
我的工作,薪酬很少。同事们整天喊着以后怎么办,得换工作。说完又拿着手机,不知道做什么。换工作是肯定的,但换什么工作,自己又想要什么,这才是关键。虽然我当时不知道,现在也并不确定。但我知道光说是没用的,我尝试从书中寻找答案。
一开始,我想着做生意,看着无价,选择的悖论,影响力等商业类书籍,后来开始接触心理学。
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九型人格》。她并不知道我,但一句句都是自己的真实写照,我们很多人有着相似的故事。
急于求成。是啊,急于求成的我跳过了前言,也因此误解了作者的用心。我把它理解成星座指南,用于了解别人的性格。
看了一段时间后,对各种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我看了前言。原来了解性格只是开始。人的每一种性格都是一种保护机制,它代表了一种困境。而我们要学会发现困境,并从中走出来。正如你知道的,我的困境便是与内心情感失去了联系,我一直在别人眼中做人,迷失了自己。
我开始停下来思考,面对给我带来不安的困境。我开始面对真实的自己,不再活在欺骗当中。我给儿时的玩伴打电话,承认偷钱的事实,请求他的原谅。那一刻我放下了十几年的包袱,感受到真实的快乐。也是在这时,我发现了内心的担忧。我不想再欺骗自己,欺骗她。
但她不同意。她打电话,我告诉她我真实的感受。她哭,我也哭。我爱她,但我真的不确定。我能接受她,我也可以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但我家庭的原因,我哥哥因为在学校受了刺激,治疗已经有七年了,情绪有时仍不稳定。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成家立业,她又能等多久。但她不同意。
我骗她说我已经喜欢别人了,没想到她想到了死。
看到信息时,我以为已经迟了。我给她发信息没人回,打电话没人接。她的舍友吓我,说她没法接电话了。第一次,我对天怒吼,我感叹命运的不公。我觉得我一生都毁了,我靠着墙才没有倒下。原来,我也那么爱她!
还好,一切都没发生。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她就在我身边。
现在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之前在学校看到这么多单位来学校招人,以为应届生多受欢迎。现在明白,只是应届生廉价好骗。
别人问起,我说本科毕业,在做药理实验,研究药物活性。听着很高端是吗,药物研发人员。可我实际的工作无异于搬砖。不用动脑,只需要细心熟练。而且这一切也都是进公司才学的,真正从零开始。
我可以安慰自己说十几年的学习都是积淀,但我厌倦了欺骗。
上初中为了进高中,上高中为了考大学,上大学为了读研。读研完又要读博,读博后留在学校,形成一个完美的死圈。 纵使有人不情愿跳出来,也开始只谈挣钱。
十六年前,我进学校的第一天,所有人说:“读书改变命运!”
我说:“我要当科学家!”
十六年后,没有人再说这个可怕的笑话,只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忘记了理想,抛弃了信仰,最后竟发现,想为自己活着也这么难!
“这就是现实啊!”
是啊,这就是现实。可我的人生还有四五十年,难到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我去书中寻找答案。翻开《中国教育史》,看到的第一句话:“八股文没什么用,可消磨人的时间是个好东西。”
我就是这样糊里糊涂地学了十六年,人生最美好的十六年!
十六年的时间,我从一个小孩长成了男子汉。有鲜花泪水的陪伴,有美好的过往,也有遗憾。
对于过去的十六年,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命运已经足够眷顾我了,接下来是我自己掌控命运的时候。但对于十六年的学校教育,我却是满满的遗憾。我是教育的成功品,有一个不错的初中,又进了一个好的高中,最后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但于生活,我又是牺牲品。我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应付考试中,压抑着感情,放弃了喜好,最后换来的也只是一堆废弃的试卷和一份够温饱的工作。
你可能觉得这是因为我大学没有好好努力,考个好的研究生就不会这样了。我不知道读研后会怎样,但我知道如果大学我还是当个乖学生,每天泡图书馆做题背书而不是阅读思考,我肯定不会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兴趣,当然也不会有这篇故事出现。
完
2017.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