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着，笃定着。
新的一年，以凯明老师的百人一百零八遍瑜伽拜日式伊始。
松肩坠肘，含胸拔背，张开双臂，双手合十，弯低脊背，虔诚地，卑微地，俯身，一次一次向太阳致敬，一次一次接受太阳的光和热，鼓舞和祝福，温暖自己，打开自己，让生命中最柔软的仁，最初的本真，善和美，勇敢地萌发，一边生长，一边回归。
原以为会这样平静地，迎接新的一年。
事实上，却是分分秒秒，忐忑不安，不情愿地被推进新的一年。多么想转过身去，回到过去的一年，奶奶在的一年。
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离我而去。
一句话也没留，彗星般消失了呼吸。
我的奶奶，明明握在我手中，怎么却成了空？
这一次，你是否真的离开了我？
得知奶奶病危后，当天晚上带着宝宝赶回家，路上每一秒都很难度过，唯有钩编，钩完一针，又一针，一行又一行，停不下来。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少些恐慌。
又似乎在编织我的生命，可以随心，可由自己左右，想编什么花朵都可以，想在哪里分岔都可以，跳一跳，扭一扭，退一退，都可以。
如果生命可以编织，该多好。
一针一针纪念和遗忘。
一针一针紧紧地把奶奶编织在我的生命里，没有分离。
奶奶九天没有吃没有喝，我们一直守在她身边，她安安静静地呼吸着，等待孩子们归来。
我和往常回家一样，帮奶奶剪手指甲，脚趾甲，挖耳朵，捋顺头发，尽量整理的好看舒服。只是这一次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听不见，“你回来真好。”
也感受不到，剪完一只，她主动伸出另一只脚的力量。
奶奶呼吸匀和，静悄悄的，像熟睡的婴儿一样。
我心里很复杂，想她回来，回到我身边，陪伴着我，又不想她再这样煎熬和受苦。
前不久弦子分享了一段话，一直支持着我，很是感谢。
“胡因梦当时在苏州讲座时，有一个同学分享她的母亲身患重病，她想在现场寻求一点鼓励和支持的时候。
胡老师这样回答:临终关怀有一个态度，就是无条件的陪伴。就是很安静的陪在她旁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接受，但是这需要奠基在一个对死亡的认识上。死亡不是结束，可能是开始，生命的联结不限于这种生死的切断。生死的切断不会造成生命联结的丧失。这是到了一定开悟的阶段才会体验到的生命一体。时间、空间都不存在，维度、次元都是相对性的，在我们活在相对的境界确实是有死亡，有中阴身、其他的次元或可能还会再转世，还会跟你结缘。生命就是这样一个不断的循环的历程。当你有了这些训练以后，例如像《西藏生死书》、《塔罗冥想》等，里面都有关于死亡的哲学。
在你这个阶段你母亲其实也引领你进入到一个深化对生命认识的契机。在这个契机的影响之下开启了你对生死的探索。无条件的陪伴，怎样做到?
你现在已经有一个预设了。这个预设已经跟你母亲没有关系。跟你的需求有关（想让妈妈一直陪伴她走下去），但这份需求，它是二元对立的。因为另外一半的可能性是你不接受的。当你处在二元对立的方式，用这种方式去陪伴一个病危的家人的时候，你的心是没有完全安详和敞开的。你的心是不利于她的病情的。只要你带着这样的动机在一个病人的身边，对她的经络已经是没有好处的。即使你念头里面再积极再正向，你的场仍然是紧的。所以，真正重要的是你在心里头一定要有一个豁达的哲学，对生死的认识。你自己的自我中心的需求要放下，以你母亲为主，生命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阶段，你可以开始学习从自我中心进入到她的生命里面，因为机会不多了。”
我试着改变态度，努力敞开和放松，从自我中心进入奶奶的生命。安静的陪在她旁边， 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用棉棒蘸水擦擦越张越小嘴唇。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接纳。
清晨，人们还没有来，我开始低声地，羞涩地给奶奶读金刚经，抚摸着她的额头，告诉她，不要害怕，那边有爷爷，有家人，还有小白猫。又可以开心的享用爷爷做的好吃的饭了。也不要挂念我们，我们都好好生活的，我们终将相聚的。
奶奶越发昏昏迷迷，但是我知道她的触觉还在，我偷偷的亲着她的脸颊，抱着她，希望在她生命的尽头，不畏，不惧，不怖，能感知到我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希望奶奶安稳地离开。
小时候，放学回家，路上特别害怕看见花圈。每次碰见，都会气也不敢喘，马不停蹄地蹬回家。到家后，画面就静止了。奶奶寻常日子一样，慢悠悠地摘菜和邻居聊天。我会突然扑进奶奶怀里，用力的抱着，好大一会，奶奶都喘不过来气了，还舍不得松开。心里默念着真好，奶奶在身边。
一万次恐惧和想象，奶奶不在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
没想到，我活得好好的，没有想象的那么悲伤。我像奶奶的小小女儿一样被宠爱着，难道不该最悲伤吗？
也许是因为宝宝，新生命给了我力量，让我有了成长，变得坚强。
也许是因为老公，抱着我，安慰我，不停地说，有我在，奶奶也希望你好好的。是的，上一次奶奶还念叨，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不，二十岁。我还想给你抱娃娃。
也许是因为刻意忘记。仿佛，那段时间不曾存在，也不是我的。
也许是固执地坚信，奶奶还在，奶奶的味道还在。忘不了儿时我依偎在奶奶膝头玩耍，奶奶拉着我的小手转圈圈，我们贴在一起每个人都抱着猫咪看电视…
那些少有的亲密触觉和嗅觉记忆。轻盈盈的，暖洋洋的，甜蜜蜜的，那些日子快乐的像是飞了起来。
奶奶说，飞起来可以度过世间一切苦难。
蒋勋老师晚上有时会带着学生到清洗干净的老的传统的菜场找寻味道，去做嗅觉功课。大家蒙着眼睛走进去，会发现空气里都是气味。气味会把你带到一个地方，然后把蒙布拿开，大家都点头确定这个地方，白天是卖鱼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的腥腥的气味。如果一条鱼是一个肉体，如果它已经走掉了，为什么气味还在？也许除了我们能看到的物质性的肉体存在，还有另外一个形态的存在。
下班夜晚，戴着耳机，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多少次，每当意识到奶奶不见了，就感觉到，自己没了归处，茕茕地，停在人群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关于离别，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以为，不说。
奶奶就还在。
以为，不想。
奶奶就还在。
可是，我明明，看着奶奶慢慢地变皱，变小，变凉，变松，变白，变黑，变灰。
还拔了一根头发，拧成好看的样子，陪着奶奶。
可是奶奶充满着我的生命，没有办法不想，忘却不了，难以忘却。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离别？
不知道一辈子究竟要经历多少离别？
奶奶离开那天，老公拉回我的手，舒一口气，慢慢对我说，人生苦短，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奶奶出殡回来的路上，我的手没有合适的地方放，不知放在何处好，孤孤地僵在那里。
这次又那么不一样，左手被两只冻的冰凉的大手的紧紧的攥着，而那么温暖。谢谢有你耐心地陪伴。让我少一些无所适从。
从小到大，奶奶总爱着我，护着我，夸赞我，包容我。
奶奶是我的围篱，我的光亮，我的太阳。
我站在山顶，太阳消融在无边的沉静。
眼前云雾缭绕，人间若隐若现。
天黑了，一颗星星升起来，拥抱着身边的几颗星星，我认出来了，是奶奶，爷爷还有那只小白猫。黑暗中温柔地，一闪一闪，甜甜的，笑眯眯的在望着我，照耀着我，祝福着我。
寒风，从星星旁边吹过来，却吹散了所有的彷徨和紧张。
此刻，小樱桃贴着我，闻着我的味道，在我身边酣睡，被我映照得暖烘烘的。
今晚，为奶奶读首诗吧。
我知道，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前方的路程长又长
别慌张不要回头望
一只倦鸟歇在你肩上
可是和你去相同的地方
你胸中藏着豪情万丈
风里飘来花香
你还听见有人在唱
唱着幸福怅惘流水年长
黎明的钟声又敲响
排成一排的姑娘像海洋
假如你有一双翅膀
可会带上哪个姑娘去流浪
你心里是否也受着伤
像失语的鸟儿不声不响
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传来远方母亲温柔的呼唤
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传来远方母亲温柔的呼唤
记于 2018年1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