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我做的事】

1.父亲和我一人骑一辆自行车上街，他一直提醒我，骑车靠右，不要两边乱晃，给我买了一双凉鞋，鞋是什么样不记得，只记得被母亲骂了一顿，又贵又不好。

2.上小学时，父亲知道我喜欢钓虾，为了鼓励我，许诺我只要我钓到虾就帮我卖，双倍给我钱。

3.小时候，下很大的雪，大家都有高跷，父亲就用树枝给我做了一对，所以我会踩高跷，还给我做过陀螺，用他手扶拖拉机的零配件，所以我陀螺打得好。

4.我在水里泡了好久，也没学会游泳，有一天，父亲突然对我说，带我去游泳，实际是教我憋气，果真我在同伴中是最先学会游泳。

5.小学五年级，好多同学课桌都有锁，放学以后，就不用把所有书都背回家，我央求父亲好久，他终于同意帮我安一个，用了一个星期我就把钥匙丢了，没敢告诉他，自己把锁拆了，第二天钥匙又找到了，懊悔的心情到现在还记得。

6.从小到大，只记得有两次父亲为我改过作业，一次是写日记老师说要家长签字，三年级，写完给父亲看，他在工作，看完签好字，什么都没说。第二次是他生病以后，很少出门，私自看了我的日记，吃饭时把我的日记本拿出来，对我说，“归举”两个字怎么写，为什么这么写，他从来没有看过我的作业，因为没有时间，可是等到他有时间的时候，他已经快要离开我了。

7.小学五年级，父亲为我送了一次伞，送了一次鞋。现在还记得五年级教室的位置，在三楼靠左，当时离放学还有几分钟，他来我感到很意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给我送过伞，不管下多大的雨，可是他送伞的那天雨并不大，他来，我还有点难为情，为这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走出教室，我还是接下了他手中的伞，他并没有等我，给完我伞，就走了，步履很慢。还有一次，他给我送鞋，还没走上楼，我们已经放学了，我在校门口的花坛处碰到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刚好走到了花坛处，还是一直在那等我，学校大门左侧有一个小门，正对校门口是一条5米来宽的水泥地，两侧是花坛，放学以后，花坛左侧和水泥道满满的都是学生，稍一错眼，就有可能错过，我看到他时，他静静的站在那，一双木屐摆在花坛上，好像并不期待能遇见我，如果没有遇见，他会静静地拿起鞋回家。以前我不懂这些事里的情感，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在极尽可能的做一些他能为我做的事。

【我为父亲做的事】

1.等父亲回家，那时候，弯子里好多人都有手扶拖拉机，可是每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声音都不一样，夏天，天很热，我总是玩到很晚才回家，可是父母还是不在家，他们都在田里忙着，我和三姐坐在厨房后门的台阶上等待他们，手扶拖拉机的声音一辆接着一辆过去了，只要父亲的手扶拖拉机一来，我和姐姐立马能分辨出那是父亲的车，这时我们会跑到屋前，打开灯，等待父亲进门，有时已经很晚了额，父亲刚卸完稻谷，还要出门帮别人去拉谷子。

2.我牵着父亲的手，带他去田里看正在劳动的妈妈，明明他是大人，我是孩子，可我就认为是我带着他，那时他已经步履蹒跚，穿一件灰黑相间的格子布外套，挡住他已经隆起的肚子，我牵着他，他的手很大并不暖和，缓慢的走向田间，尽管路程不远，可是我们走了很久，当时我就在心里记下，我要永远记得我牵着他手的样子。

3.我为他扫墓，不是清明节，我在读高中，很久没回家了，我想去看看他，但是我不想被别人看见，不想被别人一眼就看穿我的心理，我绕了很大一个弯，走了一条没有人的道，一个人静悄悄的去给他磕了三个头，没人知道那时我封闭自己对他的一切感情，我从不对人提起，只是在过年时，吃完年饭，会很高兴的和堂哥一起给他烧清香。

【父亲能文能武】

在我印象中，家里的事没有父亲不会的，接电，修水管，补胎，修手扶拖拉机，砌墙。地里的事，种稻谷发种子，施肥，打农药，种甘蔗，大棚种青椒，冬天挖坑储藏红薯甘蔗。

父亲是队里的小队长，经常组织群众会议，抓阄分地，收税算账。能打一手好算盘，家里有一副老算盘，右上角被抹掉了漆，每次父亲打完一次算盘，提起算盘又上角一摇，算珠均匀的回落到原地，清脆有力，搁下算盘接着算，嘴里还一直小声的念叨着，不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三下五除二，手指在算盘间灵活的游走，心不在算盘上，却在指尖，拇指和食指同时轻轻一布鲁，结果就出来了，或者中指往上一弹，手指停止，答案便出，父亲打算盘的样子，就如电视剧里，账房老先生的姿势，熟练而轻快。

总记得家里的一盏煤油灯，那时电力不足，总停电，大部分人家只用蜡烛，而父亲有一盏煤油灯。天黑了，大人们在家门口聊一会儿天以后都回家了，这时父亲床头的煤油灯便亮起来了，父亲的床头有两个大红木箱子，是母亲的嫁妆，里面装的是我们换季的衣服，上面堆放了很多本父亲的工具书，手扶拖拉机的维修手册，他就这样每晚都自学。

我不知道他几点睡觉，每次我睡觉的时候他都在看书，有时我睡醒了，起床尿尿，他还没睡，有段时间他总是上午出车，下午把车厢换成独轮拉石滚碾场地打稻谷，自家的，还有别人家的。也经常一个人在家门口的太阳底下修车，车况不好的时候，隔三两天就坏一次，我只记得是农忙时节，却不记得坏车以后父亲的神情，他就一直在那捣弄他的车，父亲有各种各样的工具，能买着配件的，他自己都能修，我也遗传他的这点，家里水电，鼓捣个小玩意，自己都能动手。唯一记得父亲去店里修车是给车箱换了一个钢板，原来的那个因为长时间使用磨损，箱底磨出了几个窟窿，换底板时，我也跟着去了。可惜换了以后，父亲就没怎么开了，又过了两年母亲把车也卖了，随后，车库也拆了，车库被拆之前，我在车库斜穿的一根电线杆的斜拉索那转了好久，车库是父亲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那个地方属于他，也属于我。

【父亲的离开】

父亲的病从确诊到离开只有9个月。各种能治疗的方法我们都尝试过，实际上只是家里能承担得起的方式，请过大神，喝过婶子给求的福烧了冲水喝，武汉住了一星期的院就回家了，因为一天房费得一百多，回家以后天天在家躺着，只在房间和堂屋两地活动，我也记不清是否有接着喝中药，那时父亲日渐消瘦，双手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他连上厕所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房间里放了一个木桶，木桶上还放了两块绑着棉花的板，他太瘦了，坐上去会疼。

夏天的时候他还能出来在堂屋里躺在竹制的靠椅上和人聊一会儿天，每次提到二姐和三姐写来的信都会流泪，那时我仍跟一个没事人一样正常吃喝玩耍，邻居大姐提醒我说：“程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你最幸福的日子了！”我笑而不答，仍然跑开边玩去了。

等到秋天，快入冬时，父亲很少出来，很多时候都一个人躺在房里，阴暗，阴冷又潮湿，偶尔我跑进去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过一会儿又玩去了，我还拿过他放在枕头底下的一块钱，他好像知道，但并没有说我。时不时有人给送点香蕉或苹果，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反倒是我，嘴特馋。不过从那时我就跟自己说，不要等到一个人生病了，吃不下东西了才给他送吃的，一定要在他能吃的时候给他送东西吃。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十一岁了，我还是那么不懂事。对父亲的这种模糊懵懂的感情一直延续到我工作以后，我不知道是不是大脑有意的屏蔽掉了一些事物，还是我懵懂无知。在我工作之前，我几乎不曾梦见过他。

到2002年春节前，他已经病得走路都成问题了，我特别记得有一天，天气特别好，堂哥从深圳回来看他，父亲心情特别好，让我们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一下子精神好了起来，甚至脸上还有了一点红润，大姐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了头，他像一个孩子般享受。

不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回光返照，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精神状态突然好转，像了了心事一般淡然。

再过两天吃团年饭，他就已经走不动道了，上大伯家，短短两分钟的路程，他们花了半小时，快到吃饭时间时，父亲提前让母亲穿好了衣服，等大伯和堂哥过来帮忙把他运到大伯家，他们商量以后，堂哥决定让大伯开手扶拖拉机把他拉到大伯家，再抬他进屋，失去行走能力的时间很短，还没反应过来需要轮椅，当时就是没有，就用其他它方式来解决，小哥一向很果断。

两天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们。我甚至对那一天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很早我就被叫起来，说爸爸没了，姐姐们围着一个火盆给父亲烧纸，她们都在哭，只有我保持沉默！父亲过世是堂哥给端的遗相，那天下着雨，邻居哥哥送行跪过以后的裤子膝盖都湿了，大家表情都很凝重，我知道他被人敬重，并且大家都为他的离去感到遗憾和惋惜，只有我还和往常一样，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走后的日子里，我告诉自己，他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我在前屋，他在后屋，我在学校，他在工作。我们不曾分离，只是我们见不到对方。

【父亲离开以后】

母亲曾为我在父亲葬礼没有流泪而责备过我，我没有正面回答过她，我也回答不清楚为什么，如果非要说，那就是我不觉得他离开了，所以我不曾想他，不曾梦见过他。我也不曾想象如果他一直都在，我会怎样的拥有幸福。

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在我遇到问题时，我才开始梦见他，他好像被我尘封了很多年以后再次唤醒。我开始思考他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初中以后学校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解决，母亲从不参与，也不过问。高中遇到的任何难题都没有得到及时的消解，我的高中稀里糊涂，自己看不清路，也没有人指路。我开始慢慢回想他不在，我产生的一系列消极情绪和消极的人格，直到工作以后我才慢慢的调整自己的状态，思考生活的本质，回到那个乐观开朗，积极勇敢的我。

有一段时间我很努力的运动，把自己所有时间都花在运动上面，不动会心痒痒。也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旅行，一个人，拿起背包说走就走，可以一个人去爬山，可以一个人去小城小镇，也可以和朋友相约而走。是旅行让我明白时间是什么，是运动让我知道该怎么努力。

我没办法独自走出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在成年之前就找到自己，我很庆幸成为现在的自己，有人可以爱，有生活可以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