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mò)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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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当殿门被撞开,连滚带爬的宫人伴着清晨的阳光,摔在王座前时。我知道,我苦苦等候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大......大王....不,不,不好了,商...商汤的军队已经在城门下了!!”那个还左拥右抱的男人醉眼惺忪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已经有人开始尖叫,只听得杯盏着地,有人开始奔跑起来。“拿寡人剑来”.....片刻之后,所有的混乱喧闹都嘎然而止。那些尖叫和奔跑的人,已了无声息,剩下的都额头触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那些鲜红的血像一朵朵妖冶的花,狰狞的开在酒池中央.....血腥渐渐蔓延开来,令我恶心,眼前的这一切一如忆中那个有天无日,寒冷刺骨的夏天......那个原本是我出嫁时节的夏天。


                                              【贰】

    我要嫁的是我的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流光,让我钦慕的人成了一个“丰神俊逸,能文善武”的少年郎模样。我也渐渐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我的变化,我已然不再是那个追在他身后,喊他哥哥,让他带我下河摸鱼,上山爬树掏鸟窝的淘气疯丫头。那年的我,恰好也长成一个眉眼弯弯,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站在他 身边,被那么多人称作“一对璧人”时。我看到他的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我们知道彼此是今生要携手白头的那个人。

    当我在等他上门向父亲求亲之时,却等到了,他将入伍保卫部族的消息。部族年年向夏王纳贡,珍宝、牛羊、布匹、粮食。换来暂时的太平。可是,夏王无道,贪得无厌,每年的纳贡都比前一年多很多。部族子民不堪重负,辛苦劳作了一年,最后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去年洪水之后又是久旱,无论如何都无法凑足纳贡的贡品。部族多次派人向夏王陈情,可是得到的还是那句,“不贡,则阀!”!身为族长的父亲终于坐不住了。反正都是个死,不是饿死,就是被夏王征讨。如今只能奋起抵抗,或许有几分希望让部族继续延续,生存下去。所幸近岁年年纳贡,换得部族短暂喘息,得以生养休息。军队也未曾疏于操练。民心已定,摇旗一呼,入伍从军者众。而相邻的部族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不约而同地选择拿起兵器。而他被荐为“”旅”长,需要日夜操练,等待对抗夏王的军队。

     我记得那日,车辚辚,马萧萧,每个士兵背着全族的希望,步履矫健地从街道中走来,爹娘妻儿在测,频频拭泪,千叮咛万嘱咐。在青青的杨柳堤上,春风吹拂着护城河,上面的冰已然化得差不多了。但是吹在脸上,还是刮着生疼,他拉着我的手,蹙着眉头,低低地说::”如今,我得走了,此去九死一生。如诺.....”我手封住他的唇,怕他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回来娶我!”我内心有诸多不安,但此刻无比坚定。“好!等我建功回来,明年的夏天,我要用部族最高的礼仪来迎娶你过门。”我的手心被紧紧攥在他干燥而温暖的手中。我心里有东西在次第绽开。拔下头上的发簪,放在他的手心。良久,我开口道:“我等你明年夏天,来娶我!”。远处,集结的号角吹响,他翻身上马,骏马长嘶,策马疾驰而去,马蹄卷起的黄尘迷了我的眼。让我再也无法看清那个马背上的少年挺拔的脊背,还有远处城郭之上的漫漫黄沙。


                                        【叁】

    自那日之后,我每日只是织布,做女工,我要准备最美的嫁衣,在来年的夏天和他一起穿上,共结百年之好。我日夜祈祷,部族军队早日凯旋归来。我也日日在等待这远方传来的消息。刚开始,好消息不断传来,但是几个月后,消息越来越糟,毕竟从军队的数量和供给上,远远敌不过王军,本来想着借着部族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和其他相邻部族,拼死战一场。谁知,时间一长,相邻的部族都架不住这长久的征战,纷纷放弃抵抗降了,又在夏王“共阀施氏,免3年纳贡!"的号召下,纷纷捡起兵器,调转矛头,直指昔日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有施族军。而作为起头的有施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出门采桑,又见柳堤上,柳条儿冒出新绿,转眼,天气就渐渐热起来了,鸣蝉开始在柳树梢吟唱冗长的歌。我等的人儿,却迟迟不见回来。

  尤记得,那日太阳特别特别的大,白晃晃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我依旧躲在房中做活,身旁整齐叠着我的玄色嫁衣。手中的鞋,已经做了一半,算着日子,等我把鞋子做好,他就应该回来了吧? “长姐,快随我去看,部族人都回来了,父亲,兄长他们回来了!”我拉着小弟的手,随着人流,一齐朝城门赶去。

   今天的太阳真的是太大了!刺得眼睛生疼,我们不得不用手搭在眉眼上,才能隐约看清远方,那道直上云霄的黄尘,嘶嘶的马叫声,越来越近了。我的心砰砰乱跳着,是的,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我看见了父亲的马车,我看见了部族的旗,当我急切地想在里面找寻那个熟悉的面孔时,却看到,黄尘后面藏着另一辆更高大华丽的马车,马车上那面触目惊心的“夏”字旗子也渐渐显露出来。顿时,一股寒气像一条滑腻的蛇,钻进了我的心里。


                                          【肆】

   当憔悴不堪的父亲,敲响我的门时,我在里面抱着长兄给我的断簪,已哭得肝肠寸断,泪雨滂沱。我的嫁衣缝好了,这个夏天也到了,他却没有回来。最后那一场战争中,他孤注一掷,为了刺杀夏王,不惜只身夜闯军营,以卵击石......只因,夏王接受实施氏投降的条件是:纳贡100名少女,还有族长的女儿“妺”,方不屠族。兄长说,他听后立马红了眼。声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但是,部族已无力挽回大局,于是入夜,他便只身前往夏王军营。

   父亲走后,良久,我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慢慢穿上我的嫁衣,梳好妆,将断簪插于发间。在暗暗的灯下,做我的婚鞋.....今日的夜,好冷啊。这炎炎夏日于我如同冬日一般。那心里绽放已久的东西,被这寒冷一点点的吞噬,冰封,冻结。

   翌日,满目狼藉的大街上,我看见昨日还鲜活的生命一具具横于街前,那些和我一样年纪的女孩,最美的年华,还没来记得及开放,就早早地被折断了。这是想要逃走的少女和他们的家人,门口早就等着一口口噬血的刀,等待它们的猎物开门,送上前来。空气中浓厚的血腥气,让我恶心,抬头看看太阳,昨日的烈日,早被乌云遮盖,不知去向。

    当父亲颤巍巍的跪着呈上部族纳贡名单时,我穿着那件华美的嫁衣,赤着脚上了夏王的马车。在辘辘的车轮声中,部族所在城渐行渐远,掀开帘子,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个方向,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伍】

    入宫后,夏王对我言听计从,迷恋不已,我很庆幸,上天给了我这么一幅好皮囊,助我早日达成心愿。当他撕碎我的嫁衣,我苦笑出声时,他以为我喜欢这“裂缯之声”,翌日开始,即命宫人,把从各地搜罗来的缯帛,在我身边将撕裂,以博得我一笑。当我借酒消愁,以忘往昔之时,他以为我爱美酒,令人造就一个竟然可以划船的酒池,后又造倾宫,筑瑶台,用玉石造就,以此作为离宫。渐渐的,他开始不理朝政。终日醉生梦死,与我在瑶台厮混。我知道,如今,我只要有人助我,轻轻推一把,这个王朝,即将走向末路。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机会,我只将一些重要的信息,通过伊尹透露给了商汤而已。没想到,这一日终于如愿来了。

    逃亡的路上,我一直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手心的匕首被我捏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一路上,我们弃车等船,等到了南巢,一同逃出来的人和军队所剩无几。行至不远处,探子来报。前方有军队向我们而来,车马终于停了下来。“ 妺,如今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恐今日凶多吉少,我们怕是逃不脱了!” 我头一次认真看头顶那张纵欲过度,皮肉松弛已隐隐透出黑气的脸。轻笑出声“ 那还逃吗?” 天罗地网早已布下,荒淫无道的恶果,终于要自己食取。这一刻是我隐忍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他还要再说什么。我把手心已捏得滚烫的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孤......一直以为,孤做....了那么多,已经感动了你....”"那是你自己以为,你杀了他!"我嘶吼道,像一只母兽。”那....那断簪的主人....“匕首再进去一寸 "你不配提他!!“," 妺......"我厌恶的躲开那双垂死却还要伸向我的手,冷冷的看它兀地垂下。

   脱掉被血染湿的衣服,穿上早已准备好的的男装,正想要掀开帘子时,突然一道道疾风闪过,心中一痛,一枚羽箭正正的插在了我的胸口。也罢,也罢,万事已了!我也要去找他了,这个世界,已然没有我这个“ 祸国殃民”的魅后的立锥之地了......我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等待着黑暗将我吞没。有风吹进来,模糊感觉有人掀帘进来,我艰难的睁开一道缝,又颓然闭上。我已经开始觉得神智不清,不然我怎么会觉得,这来人,怎么这么像他。像那个亲口答应说那个夏天要来娶我的人。恍惚听到“伊尹,不是说了,不准放箭吗?”我听到来人对外面呵斥。呵,原来真的是他!他没有死!我又被抱进一个怀里。紧紧地让人窒息,连骨头都疼,血从胸口潺潺地流出来,在我身下开出一朵花,心里冻结的东西在融化、在裂开。帘子被掀开,阳光照进来,这一刻,是久违的温暖。一片轻飘飘的柳絮,被风着,打着漩飘向天空,越来越远,眼前只有白光一片,然后是永世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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