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时分,办公室里热情的同事邀大家一起分享刚洗好的圣女果。窗外阳光甚好,褪去层层寒意后,美好的春景让人心情格外明朗。
酸酸甜甜的圣女果口感很好,招来大家一致好评。轻轻松松里,我们聊起了哪里买水果的话题。
聊天里得知同事经常在家附近的一个摊位买水果。他告诉我们卖水果的是个外来老人,以前在他家小区附近一个自搭角落里摆个小摊位。刚开始买的人很少。慢慢地,因为老人热情,耐心,并且同样的水果分量足,价格公道,买的人留渐渐多了起来。周边卖水果的店铺看着老人生意好了就不让她在那里搭棚卖了。老人就早上在菜场附近占个小摊位,中午菜场没什么人了就推个三轮车再把水果拖到小区附近散着卖…
同事说,听说她家有个女儿,在上大学。这位老妈妈每天一个人把水果搬来搬去,看起来很幸苦…
下午茶的话题还在继续,我的思绪却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年秋天。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大学。考上大学于很多家庭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我而言,走了些许弯路。尤其当年高三意外大病一场,手术后的我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落下了许多课程。病痛给当时的我带来的可能更多的是身体上的,然而给父母哥哥的可能更多是精神上的。
一家人因此更疼爱我。条件般般的家境在培养出哥哥这个大专生后,显得有点儿捉轴见襟。那年父亲的单位正赶上改革,全国风风火火的改革风刮到我们镇上时,父亲的单位已经连续6个多月被拖欠着工资。哥哥毕业后被分配到当地相同机构不同部门,也一样6个多月没有拿到一分的工资。家里的经济来源完全中断。因为母亲的勤劳,家门附近那个母亲一锄头一锄头挖出的菜园里长满了应季的蔬菜。这些蔬菜让我们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保留了做人的尊严,不至于像一些家庭因为工资的短缺而只能开口向别人借钱或者借菜。
这样贫穷而自尊的日子,不好过却也能坚持过。奶奶一直反对女孩子读书太多。我考上高中那年,父母送我去上了学。奶奶村里赶来镇上,对父母一顿数落,把村里同龄的女孩子数了个遍,说没有第二个女孩子读书,都出去赚钱了。读那多书还是别人家的人。父母听着奶奶数落完,做了饭菜给奶奶吃,吃完把奶奶送回村。从此却更专注对我的投入。父亲说,只要我想读书,可以一直读下去。
我把高考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回的那天,父母喜极而泣。当时的我,觉得那哭泣应该是没被女儿辜负的哭泣。理解不了父母更深的感受。
然而接下来,家里慢慢地有了变化。有一天,我发现母亲卖掉了自己养的半大的鸡群。接着,有人牵走了还没多大的猪。母亲居然把菜园的菜大量送给邻居好友。然后有一天,我被父母喊进房间被告知父亲哥哥在这次改革里选择停薪留职。9月我去学校时,他们三人将去北京。
没有那么多钱给我做学费,只有我们彼此的路费。于是9月季,我南下,我的父母兄弟北上。火车把我们载到陌生里,载到深深的孤寂和思念里。
拿到助学贷款的我正常的上了大学,每月我都会收到父亲准时的汇款。钱不多,却够我每天吃上三餐,可以应对简单的日常生活。我很满足。第一年寒假回北京,一家四口在狭小的租来的木板简易房里围着炉子煮了一锅白菜过了年。大年初一,凌晨四点,听见父母推三轮车的声音。紧接着是哥哥低低的说话声,他们在忙着把屋里水果往外搬。
北京的冬天很冷。没有暖气的出租房很冷,和我一铺的母亲整晚都用身子暖着我冰凉的脚。没有天亮的北京温度很低。母亲起身后,我的脚伸在哪里,哪里都是冰冷。在这样的清晨,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各自踩着三轮车在城市的角落里躲避着城管尽力想把水果卖出去。捂着棉袄的水果到了傍晚依然被冻伤,为了第二天能进新货,这些水果以很低的价格被卖出。这个寒假里,我央求哥哥带我出去了两次,北京的天灰蒙蒙的,空气里都是冰凉。
那时的北京,为了迎奥运,城里城郊都在新建着很宽很宽的马路。至少在那时的我的眼里,路是那么宽以致于哥哥的三轮车还没来得及过完马路,就被急匆匆的车撞飞在北京冰冷的马路上。那是回家的路。卖空了水果的他该是很开心回来见到家人。被撞后,肇事车逃了,哥哥在冰凉的马路上躺了不知道多久被好心的人打了急救送往医院抢救。我的父母在哥哥病床前通宵未眠,哭乱了眼角。而我,除了按时坐上南下的列车返校上课,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的怀里,揣着父亲给我的零钱,一块一块的,夹着北京的风尘。
再回北京,一年后的寒假。父母哥哥搬到五环附近的一个村,租的房子依然狭小简陋,不过是砖砌的结构,感觉夜晚没有那么冷。夜里两点多听到哥哥开动了二手电三轮,喊我父亲一起到2小时车程外的批发市场去进货。
这个村有一个简陋的像菜市场那样搭起的棚,只有柱子和顶篷,没有搁菜的水泥台。四面通风,地面是土,风一吹,都是扬起的灰尘。平日里这里只有几家卖菜的,赶上每半月一次赶集,整条路几里都是附近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他们给孩子买花衣服,好吃的小吃,买大量白菜过冬。第一天清晨,我醒来时家里已经没人,只有外面喧哗的街市声。穿好棉袄出去找父母哥哥,倒处都是军大衣,倒处是人,还是母亲先看到的我。艰难的从人群里挤到我跟前,牵着我到不远处的菜摊旁。集市里,所有的菜都被一字排开在地上,在连成一片的菜位里,我看到自家的小摊位。菜的样数,数量都比较少。这天,哥哥破旧的电轮车因为载太多菜和水果坏在路上。父亲帮着哥哥推了好远好远才找到修理的地方。回到集市,已是10点多钟。
记忆里北京的冬,不刮风的日子基本没有,温柔的时候是四五级的风。多半日子是六七级的风,夹着砂石,夹着寒气。集市上的人11点左右就潮水般褪去,为了把货尽量清出好第二天有钱进新鲜菜,自家的菜价格相对大摊位低许多。许多赶集的爷爷奶奶会在我家买菜。人一多,忙不开,被责备,也只能赔笑脸。在那个寒假,第一次觉得手被冻得没了知觉。可是还在忙碌,父母,哥哥都在忙碌快散集时,父母开始整理一箱箱的菜,放上哥哥电轮。把家里水果搬出放在父亲旧三轮里,开始转移摊位。然后就在某个屋檐或者某个路口,开始到晚的守候。
哥哥因为睡眠时间太少下午需要补一下觉。我没回时,哥哥还得回家做好午饭吃了换回父母一个,等他被换回来才能睡一会儿。我回之后,开始学着煮饭,做菜,想要分担。
第一回饭煮成半熟,父母哥哥却吃得很开心。大家都夸我长大懂事了,仿佛我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母亲心里一高兴话稍微多了些,讲起刚来北京时推三轮车卖水果,傍晚时分碰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忽然想起了在外地读书的我。在那女孩称好水果后,母亲又往里面塞了价格不便宜的草莓若干,她说,感觉好像是给我女儿吃的…
那年寒假,我大二。一个人换乘地铁前往北京西客站,在呼啸的地铁里,我感觉,它要把我带到春天…
贫穷而自尊的我,努力的上完了大学。毕业,工作。勤劳善良的父母,北京的风里雨里守候了6年,回家,安家。
如今,我们各自早已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记忆里的温暖早已被密封储存。也许我仍然普通,有时可能不堪。然而我能肯定的是—我是父母哥哥心里永远的柔软。
感恩生活一直在宠爱着我,就像当年地铁里,我感觉它载着我开往温暖的春天…
你看,春暖花开,我早已回到你们身边。我想用我的陪伴和你们一起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