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海的旅人絮语 三

但这次,我的失落,套不了从前了。

千 百 个 傍 晚 、重 遇  2

突击班拖堂超过二十分钟。

隔壁几个班早放了,走廊上空荡荡。五月,教室的风扇转起来,我头顶那几片老扇叶始终嗡嗡响,像要掉下来。

身边的大荣,拧紧眉毛算题。他上午加补了化学吧?超级拼。

没人倾诉,我只好咽下抱怨埋低脑袋,继续苦算,争取在黑板的答案出来前得到结果。

“喂,看……”

嚓嚓的粉笔声中,前排张辰转过半个头,声音像蚊子。

他的大手晃了晃,指指班门口。

咦?她。

被浪漫的飞机偶遇吸引,第二个周六我也没踢球,补习结束买了三个蜂巢蛋糕。

把白天的讲题忘掉,散步、闲聊,对高三生来说,没有比奢侈更贴切的形容。枕木、石子和铁轨无限的延伸,因为有了海阔天空的话题,总能在笑声中迸出新鲜。我和叶嘉飞姐弟聊外国民谣,聊听来的大学和外面的事。在家听音乐做数学或英语卷哪个效果更好?喜欢,但被表白时突然变得不喜欢,究竟是讨厌对方还是讨厌自己?偶尔考出巅峰成绩,是更有干劲还是失去动力?古城里哪家桃子好吃?当然一定要是能偷偷打下来的。一遇到叶嘉飞有兴趣的话题,她立马精神倍增,非争个明白。

上周,没约今天一起啊?

教室大门外两步距离,她站的那里,是老师刚好瞧不见的位置。

没有之前健谈的气势,宽松的雪纺衫,使她的肩显得单薄。握着青色遮阳伞的叶嘉飞,左右张望。

陌生女孩的出现,比雪碧还提神。周围几个男生,小声评头论足,李辰尤其起劲。

我,不能不承认,她蛮美。

也有可能,是落日余晖的美丽映照,以及她正巧站到了最佳角度吧。

她的视线,在几处稍作停顿。

看到我,她收敛笑容,微弱地翕动嘴角。

我避开她的目光,算题。

可是,有点不安。

她来干嘛?不一定找我。

就算是吧,也没什么。

我为什么躲?

明明在笑,看见我,马上严肃,又为什么?

……

我有必要,看她下一步举动。

我抬起笔,假装想题目,慢慢把目光从窗户挪到墙上的名人名句,再到班门口。

灰色帆布鞋。细纹竖条的休闲裤,包裹的腰和上衣。扣好的折叠伞。臂弯的曲线弧度,因为衣服的褶皱,不好套公式。脖子和脸。她,仿佛定格成一幅漫画。

不带一点表情,她,不经意地瞧着我。像是在,毫无目的凝望一泓潭水,讪讪泛着涟漪。

过了半分钟,她转身,离开班门口。

班上没有安静,反而骚动了一会。

黑板上,答案已经出来。

老师转过身,摆出擦汗的姿势,全班扫视一遍。

我攥着笔,低下头,瞪着本子,不知道写什么。心跳得厉害。

刚才有没有半分钟,还是,只有七八秒?

一种没曾有过的感觉,弥漫在我心间。

好奇?悸动?茫然?

都不是。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失落”,也许。

这半分钟,我去了许多地方。

演完一出大戏的艺人,入戏已深,沉浸在剧终的余韵,卸妆时,恍然间若有所失;羁旅他乡的游子,在城市角落瞥见晚霞、忽生感触,蓦然回首,发觉落拓半生一无所有……为什么有这些感受?电影中毒了吧。记得小时看翁美玲版《射雕英雄传》,有个场景,黄蓉救出了被六位师傅逼婚的郭靖,俩人骑着小红马,在草原并肩、渐行渐远。“古时候”的诗情画意,现在很难体味了吧?想到那,8、9岁的我非常、非常惆怅。光速略过我心头的,还有其它的类似感觉。

但这次,我的失落,套不了从前了。

难道,跟荷尔蒙有关,难道意味着,我对她……

不可能。

老师夹公文包出了教室。同学三三两两笑拥着朝外走。

我故意慢吞吞收拾,等大家走完,最后出去。假如她在等我,被同学们瞧见并且误会,总是不好。

校外钟鼓楼,五点的钟声响起。

熙攘的动静远了,走廊安静下来。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长发披肩的瓜子脸,而且,最好是温柔娴静那一类。叶嘉飞,这个开朗女生,见人又是勾肩搭背的自然熟,她和我只是风同牛同马的新朋友啦。如果猜得不错,她时常会流连走廊,甩着手,数着脚步,等要好的男生打扫教室一道放学,并且偏着头,侧着耳朵,被对方描述的课堂趣事引得咯咯发笑。

想到这,我舒坦多了。

刚被我打发走的大荣又奔回教室,并且嗖的蹿过来,一脸坏笑贴到我旁边。

“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门口的美女同学,在等你哟。”

“啊?”

“还不快去。我就说嘛,刚刚魂不守舍的。”

他呲着牙,使劲拍了我的肩膀。

“别瞎说好吧。”

我对他做出一个“STOP”的手势,提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


楼梯口的叶嘉飞,悠闲踱着步。

“Hi。”

“嘿。”

“鼻子果然好了嘛。”

“唔。”

“还去老体育场跑步?”

“太远了,就在楼下跑跑。怎么来班上找我?”

“柏林的事,来找你商量。对了,你上次提的女生是哪个呀?”

“哪个女生?”

“哎?你说过,喜欢的女生既在学生会又是班花……”

我反应过来时,阴魂不散的大荣正跟在后面,试图将脑袋凑过来。更糟糕的是,口无遮拦的叶嘉飞已经说出来。

我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

大荣精明的眼眸,一点不放松盯咬着我。

被人知道我喜欢夏文媛,传出去,喝,想都不敢想!大荣足够可靠,但这事我也没跟他提。都因为叶嘉飞是外校生,我才告诉她。

依夏文媛的成绩,自然不会出现在突击班。走廊上还剩几个别校同学,有认识也有不太认识的,不过,但凡我们小城的高中生,都一个样。兴许是两点一线太波澜不惊了,大家一见到男女生的感情草坪有哪怕半点风吹草动,就了不得,立马敲锣打鼓,宣扬起来。多数时候其实什么都没。不少模棱两可的“黄昏恋”,就这么被传出来。

猛然,我意识到又犯了错,将手抽回来。

越解释越乱这种事,我可不想试,于是,一句话介绍了双方。

“嗯。嘿嘿。我有点要紧事,走啦。”

走就走吧,大荣还避开叶嘉飞的余光,朝我胳膊上戳了下。

他有什么要紧事?为了表示不在这“碍事”,他故意这样说吧。

我朝他挥挥手,再也不想理会。

周一,大荣又有新话题了。

……

我有预感,喜欢夏文媛迟早会被他知道。

我相当不舒服,怏怏地跟着叶嘉飞,将手搓了好几遍。


“柏林月底想去上海听音乐会,你知道的。”

“哦。”

“他妈妈不同意。”

“嗯。”

“他情绪很坏,闹得凶。”

“嗯。”

“所以叫上你,帮我一起劝劝。”

“这样。”

通向南门湾的荷街,被大家亲切地称为“老街”,是旧时候最主要的商业街。改革开放,它稍换装扮,延续着旧日的繁华,陶土行、风味食肆、雕刻铺、酒米行,仍是老店。最受欢迎的手工雪糕,店角落还靠着年代久远的招牌,“甘记饮冰室”,十足家乡口味。夏天放学,女生常结着伴,坐半个钟头的公交,聚在“甘记”吃个痛快,顺便去顾绣店挑小玩意。

拐弯的竹具店门口,年老的篾匠眯着眼,编着贡篮。没有高楼遮挡,打烊的老街沐浴在晚霞的光辉里,老人身上,沾满昏黄的色彩。

叶嘉飞和我,从这略显孤单的景象里走过。

瞬息万变的时代,这样想也许奇怪,但我觉得,老人早已与手艺融为一体,他专注的眉角、粗燥的两手,只属于老街。

拐了几个弯,深巷里,电线杆旁的木柱上,老式“戴帽”路灯提前亮了。

柏林家院子外,老远的争吵声,从屋里传来。

我板着的脸早累了,趁这机会放松。

叶嘉飞眼神问我,要不要敲门。

除了争吵,还在跺脚,拍桌子。

“这孩子,为什么把小提琴砸了?赌什么气呢,大人哪一点不是为你,你好好想想,学业究竟怎么办?”

“我再讲一遍,赶紧跟你爸道歉,不要无法无天!”

“我才不是!你们总有你们的理由,一次、两次,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的事!再这样下去,我的理想会死掉!”

声嘶力竭的声音越来越近。

柏林突然拉开门。

看到我们,他愣了下,往外跑。

我和叶嘉飞在后面追。

“你们管我干嘛!”

他只顾狂奔。

穿过青石板路的南门湾和儒林街,到弋河桥,他终于停下来。

立在桥上的柏林,慢慢靠向桥栏破旧的石雕。

他的全身笼罩了淡紫色,同石雕一样深沉。脸颊带点湿。他掏出烟盒。

桥下,弋河水漂浮着夕阳退去后天空的残像。江船,拨开鱼鳞般的云朵倒影缓缓驶过。

“彷徨中的执着,迷茫中的理想,最美了。”叶嘉飞说。

“嗯?”

“不是吗?”

“嗯。我觉得,柏林对爸妈有些过分。理想让人任性,还有暴躁,这肯定不好。”

“不好?谁都有过吧。”

“是吗?”

“哭过、失意过、狠狠痛过、试图放弃又咬紧牙关,那才算理想吧。”

“为什么?”

“我随便说说。”

她不像从前,总执拗地争辩。

缓缓的弋河水,朝着长江,流向晚霞消逝的方向。


柏林背对我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音乐,从来不都是激励和抚慰心灵的吗?”他带着哽咽,“我想去现场听他的作品。”

“谁?”我问。

“我的音乐‘教父’。”

柏林打开回忆,讲述了他偶像的传奇。

“最早爷爷讲给我听,我没懂。身体里,怎么会‘流淌音乐的血液’呢?因为没懂,印象反而特别深。后来,我渐渐了解他。这个乐团,是他在世时组建的。我曾经幻想,浩瀚的艺术世界,该是八音竞繁的样子,能让不同年纪的我,在澎湃的旋律中,与相隔千里的音乐家美妙约会。但不!大多人为名为利活着,没几个,愿意将灵魂的喜悦和忧伤与听众分享。他的音乐时常警醒我,告诫我,就算满世界的音乐大厅,全是靡靡之音,也不要作践理想,刻意追求感动,随大流,背叛纯朴的审美,守着压抑的激情过一生世。即使才华普通,也要失败很多次,才肯放弃!我,尽管有时候孤独,被他们说我想法怪、不合群,被家人讨厌,但我不在乎,困难、险阻,我不怕,希望有一天,我身上也能流淌那样的血液。”

柏林仰起头,双眼瞪得老大。

“爷爷的故事,我没多少印象了。”嘉飞的语气有点怀念,“好像也有点印象。把匈牙利音乐展现给世界,把生命力留在作品里,带给后来人勇气,嗯,大概是这样的。但真正的了不起,不仅把作品留给知音,更留给大众,我认为,新闻也一样。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美国读。做记者的,左手良知,右手公正,不畏强权,心怀包容,让世界少点黑暗。如果说黑暗越大,那么,传播光明的途径就越多。严谨、犀利,将大众关注放大成社会焦点,引发热议更为解决困境,创造希望。当然,肯定难的啦,前提是,能够成为记者才行。但我一想到未来,就精神满满。你呢,刘继木?”

叶嘉飞望着我。

“我?”

她两的语气,刺激了我。

再平凡不过的我,始终往书包塞课本,却没空出理想的位置。归根结底,还是懒得想吧。偶尔考虑填专业,我总宽慰自己:考完试,分数出来,再结合兴趣,和家人老师商量好了。

“我的话,最近的目标就是高考打翻身仗。理想吗,虽然有备选,还没决定。不过,我欣赏有韧劲的人。从前看小说,爱看绝处逢生、力挽狂澜,什么的,但那之前,主角被冤枉、被利用,悲愤气苦,受尽委屈,看得心揪,就跳过去。现在要好点了。”

“就是。那些被冤枉什么的,就是小说读着也气。”

“柏林,听他说完嘛。”

“嗯。看过一部刑警剧,快退休的基层老刑警说,‘做正确的事,就是伟大的人’。我认为,无论干什么行业,即使做最卑微的事,也要动脑筋,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坚持的正确。以后我进入社会,被打压欺骗也好,总之不能后退,遇到赞赏啊提拔呀,一定得保持清醒。如果我能做到精神独立,并且有涵养,内心坚定,但又对人随和,我大概就是有韧性的人了,那时候,再给周围人做一点事。”

这几句话,是我从老爸那翻版的。

中考失利,爸为了安慰我,带我去黄山玩。爬天都峰的途中,茫茫天地间风呼呼地吹,望见周围一座座“萦青绕白”、“负气争高”的山峦奇峰,我突然心生感触,满肚子委屈。憋得太难受,太难受,我朝视野望见的最远处,扯着喉咙,大喊了几声。等我喊完了,叫完了,回声也退了,爸拍拍我的背,拉我坐在石阶一侧,跟我讲了一些从没聊过的、关于男子汉不畏险阻、不怕失败的话。

小时候也是,每次临考的傍晚,爸总要拉我散步。伴着他清亮的口哨,我们走过旧工厂年久的高墙,老体育场,河沿大埂,公园新铺的草坪。老爸跟我讲愉快的从前事,也讲些我不太懂的道理。在馥郁的花香里,或是料峭的北风中,明白和不明白的话印在我脑中,多少年都忘不了。

桥头下,我们吃了路边小炒,然后陪柏林取摩托。

柏林答应同爸妈和好,跟他们好好聊聊。

“我去飙趟车,就回去。”

“自己小心。”

“回去他们要再骂我,姐,怎么办?”

“都道歉了,还骂你,那你来我家睡。”


新月在薄云中朦胧。

柏林走后,叶嘉飞顺道送我。

路灯放着温煦的光。卖唱的平头青年调着麦,小摊老板们不紧不慢地摆货,夜市就要开始。不对,路人第一个合意的眼神瞄向小摊,夜市已经开始。偶尔过往的车辆,前灯有点刺眼。

这样的夏夜,如果不想高考,手插口袋、哼着歌在长街晃悠,最舒坦。

“为什么报数学班呢,你的数学不差呀。”

“唔。其它功课正常发挥就好了,数学我可不想丢分,还想提高一点。你呢,没报名爸妈也不唠叨?”

“虽然老师说,除了年级前五十,每人至少得报一门,不过我还是没报。”

“前五十你也差不多。”

“倒不因为那个。我爸也劝了,但我就是坚持。”

“为什么?”

“因为足够了哦。长辈们常爱说,‘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哦’,同学们也喜欢把‘问心无愧’挂在嘴边,我呢,虽然高三还弄些乱七八糟的爱好,但我为自己想要的分数已经付出足够多,我认为可以了。哪怕结果证明,假如我多付出一点点就能录取理想的学校,那种问心有愧我也不后悔,因为,如果我当初再付出一点点,也许就要牺牲一些我不想丢掉的东西。我已经大个女,十八岁,很清楚需要什么、怎么安排自己啦。”

“大个子女?是什么?”

“代锅雷,粤语,就是大女生啦。没听过《恋爱大过天》吗?‘未大个女,你大概应该,天空海阔什么都喜爱……’”

她一边唱她的歌去了。

其实,我的话,就常拿“问心无愧”激励自己。她的逻辑虽然没问题,但非常牵强。如果老师听到,会怎么说?老胡常讲,“没有压力的好成绩,永远是昙花一现。”我觉得没错。

“没听过。”

其实,我听过。就想看她的反应。

她眨眨眼,扁扁嘴,唱到一半停下来。

一会,接着哼。

“但有时候,我觉得,必须有些逼不得已的放弃吧?”

“肯定啦。为了新闻,我可以放弃所有啊……”

她快速吐了下舌头,放慢脚步,“我是说,远离朋友家人,没有休息天,放弃不很坚定的原则啊,安逸的生活之类的。”

“这么多?”

“比如说,当战地记者呢,”

她似乎想讲更多,不过停住了,望向小摊,“那是愿望之一。期待的事太多了!而且,我有时也太任性。”

说着这样的话,叶嘉飞的眼里满不在乎。

内心里,我羡慕她。

“我猜想,内心坚定的人才任性。比如那些古代的侠客,还有就像柏林说的,背着吉他浪迹天涯的歌手。”

“夸我吗?”

“嘿嘿。他们叫我‘木木’,我不大喜欢,但也无所谓。偶尔吧,觉得自己挺有原则,有些不错的习惯,不过,看了书对号入座才知道,这很可能是‘硁硁然小人哉’,心理学上说是轻度强迫症,叫做没气质强扮绅士,努力让自己看来像那么一回事。”

“哈哈,”她打量了我,“自嘲得不错。”

“哎。”

“这么没信心,还追班花?”

“也不是没信心……嗯。我吧,老弄不懂哪些话让人开心。”

“看得出来。”

“要是我说话动听,又懂猜女生的心思,才不这么被动呢。”

很奇怪,和叶嘉飞一起,我老是不听使唤地被调动,冒出以前不敢讲的话。

又经过蛋糕店,店员姐姐正弯腰打烊,好漂亮的头发。老板拖着地,有说有笑。最近听说,店员姐姐是老板的侄女,爸妈在她高考后离婚了。

“最近听那些鼓励的话,颠来倒去一个意思的,有点过敏呢。”

“哦。”

“可,竟然,连我喜欢的男生也讲得那样俗气,对他印象一下差了很多。”

“是吗?我大概知道你喜欢怎样的男生。”

“你怎么会知道?任谁心里放着怎样严苛的要求、诗意的标准,见到对的人,所有标准也都不是标准了。”

“这样。”

“妹妹给我的信里,也聊过这话题。这么说吧。既不全是他的原因,也不是我的问题,或许是天意,所以呢,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阴错阳差,错过了一百次。热烈的情感已经消磨,耐心也用完,浪漫的湖水枯干,不再相信预感,不再相信缘分,最美的景色已经看过,最适合恋爱的年纪也没能留住。可是,他,一百零一次,还在等着我。不用千言万语,甚至,只言片语都不用。望着他,笑或者不笑,已经不重要,我会走过去,紧紧抱住他。”

“嘿,知道你说的谁了。就剩两个月,你每周给妹妹写那么长的信,还听午夜电台,真一点不紧张。”

“这是缓解压力!怎么叫不紧张?再这样两个月,白头发都要钻出来了。”

她从耳畔,特意拨出一束头发,在我眼前摇来摇去。亏我还看了眼,乌得怕人。不过,发梢好干,有点“营养不良”。

“你和我不一样,只要发挥上次模拟考的水平,就很好。我的分数,勉强才够一本,学校只能想想。”

“哪个学校?说说看嘛。”

“暂时不说行不行,专业还没考虑好。”

“嗯。”

夜市逐渐热闹。周末的老板们,干劲满满,招呼声一个胜过一个。

“柏林不知道到家没?”

“我以为你对他很放心呢。”

“哪有?之前骑车,出过事的。他虽然听我的,但我很少劝他。”

“嗯。”

“都经历过那个时期。比起劝十次,每次一点效果,不如存起来,就一次,用在关键时候。”

很是过来人的语气。

突然回忆起,那年被妈拿书甩脸,差点“暴走”离家,内心的愤怒与抱怨;还有,在深夜空虚的耳膜深处,摇滚的震动直达心灵,向往着诗、自由、羁旅流浪。那些,不被理解,听不得劝,定格在我的十五岁,永远不会跟人讲。

要不是担心柏林,胜利路会被叶嘉飞和我再走一遍。


“失足”的鹤,被我放在书桌抽屉。

晚上温功课头昏脑胀时,我会冲杯咖啡,戴上耳机,拿出铅笔,在纸上展开幻想。银湖路上,银杏叶绚烂纷飞,她如果能接受表白,与我相拥在街头,那个场景,该招来多少羡慕……但前提是,我得有表白的勇气,还得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特别的方式,让她觉得,与其寻觅那首最完美、最浪漫的恋歌,不如先听一段平凡但心动的旋律,嘿嘿,说不定会一直听下去。咦?落叶不是秋天吗?那会,应该都去外地读书了吧,想想也不对……

扔掉几张废纸,还是看不进书,我会拿出那鹤,替它粘上腿。但是,把玩时稍不注意,又断掉,我一次次粘好。柏林的热爱,也像这细细的鹤腿,想到他的泪水,我讲不出的滋味;偶尔,我脑中还浮现叶嘉飞的身影,那个散发着奇怪活力的女孩,故作成熟的话语;沁人的夜风,窗外温柔地潜进来,就像火车经过时,她T恤的帽绳撩到我耳边的痒麻麻……

“哎。对了,我们九班也有一中的哎。”

“是,他们好奇,我为什么来。”

“你怎么说?”

“找刘继木啊。”

“是么。你来班上,主要不是找我吧?”

“呵呵,被你发现。还耿耿于怀呢,去柏林家路上我说了,超棒的女生对同性也有吸引力嘛。都怪你的描述,我被她迷住喽。也很想每天一早,看她怎样地抚弄长发。我还想用记者的惊人洞察力帮帮你,看她内心深处,在默默留意哪个帅气男生。”

“真是感谢。”

“另外,我不知道你没有公开喜欢她呀。”

“什么公开喜欢?其实我……还不太懂喜欢吧。”

不久,突击班结束了。

高考的前几天,我和叶嘉飞通电话。

聊到高考后的情形,她说,听往届的回忆,考完的晚上,不少考生在家人面前装作轻松,但吃完饭,马上躲进房间。锁上门,拒听一切电话,然后,如临大敌地拿出标准答案,开始估分。

    “那晚,我会给你打电话哦。”叶嘉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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