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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中午,风起云涌,雨点刷刷敲打后窗。我从书桌旁站起来,看向窗外那两棵香樟树。
如果单凭想象,繁枝茂叶应该像躲避鞭子抽打一样地躲避风雨,继而进退失据,披头散发。
然而,想象不过是闭门造车。
只是一般风雨,香樟树没有放在眼里,继续像老僧入定安稳地坐着,那些饱经风霜的枝干几乎纹丝不动,表现出见惯世面的镇静,只是偶尔有点分神,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好似一贯克制的人难得多喝几口酒,脚步稍稍有些踉跄。
枝头新生的绿叶可没有这么文静,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就地打滚的年纪,既然风雨来了,趁机招朋引伴,呼啦啦朝相同方向聚拢,接下来,如同鱼儿在河里嬉戏,摇头摆尾,得意洋洋,一会儿在水面打挺, 一会儿翻上半空,全身披挂水珠,一闪一闪亮晶晶。
十四年前我家搬到这个小区,昔时的香樟树还是瘦弱纤细的小树苗,风一更雪一更,晴一日雨一日,如今的香樟树葳蕤婆娑,夏送清凉,冬遮严寒。当我看书疲劳,或者心思过重,或者纯粹偷懒,便习惯性地站到窗户脚下,那些枝枝桠桠成为我目光栖息的窝巢。
突然,风雨加足马力,把我从香樟树前世今生的遐想中拉回到眼面前。
当风狂雨骤,香樟树不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状态,粗壮的枝干带动身上附着的叶片快速地摇摆,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正像是站在豪华大厅门口的礼仪队,颇有些乱了分寸,一会儿转换一种队形,但等邀请的嘉宾贵客走近,所有人整齐划一,立刻高举手臂,用力抖动握住的花束与红绸: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叫嚷声不绝于耳!
叫人惊讶的是,那些落在树干上的水滴,首尾相连,串成一圈圈珍珠项链,没有阳光照耀依旧闪闪发光,而且,无论风怎么刮,珍珠项链都紧紧地缠绕树干,没有四分五散,没有纷纷坠落,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些水滴根本就是真的珍珠项链,乃人工镶嵌枝干,分散和坠落的只是叶片上的水滴。
当风减雨小,香樟树又进入到老僧入定状态,又由得万千叶片作大鱼小鱼生龙活虎的跳跃。
这时,鸟儿又来凑热闹,偏偏没有主见,一味跟在风雨后面模仿叫声与动作,结果就是邯郸学步,失去原来的悠闲,多了凌乱与慌张,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不及站稳,又忙不迭地朝另外一棵枝头跳,脚下打滑,直直地往下坠落,被半空伸出的枝叶拦腰托住。岁月静好的时候,还能自处,为什么风雨来临,就做不了自己,开始盲目追逐了呢?
天色黯淡,香樟树的叶片却被雨水洗得雪亮,宛若涂了油彩一样闪着绿光,展现出独独属于春天的勃勃生机。
然而,毫无征兆的,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树梢的顶端———一棵树最有活力的地方,飘飘荡荡往下坠,好些枝干伸出手臂想挽留,但都被枯叶拂开,直接落到地面。既然枯萎了,飘落是迟早的事,没有谁能阻挡或者迟滞生命的脚步。
我长时间抬头,间隔几分钟,就有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落。枯黄的叶子形单影孤,安身在茂密青绿之中不被注意,但在下落的时候,一路从茂密的青绿中穿行,又像星星一样耀眼,显得特立独行,义无反顾。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飘落不都是死亡,有时是另外一种新生。
银铃般的笑声,将我的目光从树上牵引到树下,幼小的孩童穿着嫩绿的雨靴,蹦蹦跳跳,一步正路没有,狗见狗嫌弃的年纪。低洼的水塘见一个踩一个,积水溅得越高,孩童笑得越响亮。
爷爷弓着腰,举着嫩绿的伞要往孩童头上罩,可他哪里追得上孩童。
头上飘落的雨与脚下飞溅的积水,行成朵朵浪花,把孩童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