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出生在内陆,很少见到海,对海有一种有生俱来的向往。
12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大海的模样,看见了沙滩上小小的招潮蟹和美丽的贝壳。
海像一位舒展着慈祥容颜的长者,在广阔的海洋面前,所有的人都像孩子。
从此会梦见自己,如一尾斑斓的热带鱼,在蝴蝶蓝色地水里惬意的游着。
整个水域很安静,能看见宝蓝色的阳光,透过轻轻荡漾着的水面柔和地折射进来。即便是一抹脆弱的光线,亦会给我温暖的慰藉。
我的皮肤似乎很渴,希望一个结实的拥抱。我看见一群同样皮肤很渴的鱼,在远远地望着我。在水里,我们不需要闭上眼仁,因为没有眼睑。
我轻轻的抱紧我的鱼缸,因为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我那几只摇曳的热带鱼一个热情的拥抱。
在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活之后,我带着我所有的希翼,和一只在离开学校最后一刻,被桌脚磕碎的玻璃鱼缸,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换了一种姿势,拥抱他物。生活的圈子不再只是像一只透明的鱼缸,我知道那清洌的水,已从鱼缸破碎的伤口中流淌了出来,并且再也装不满了。
我被放养在一片更为广阔的海域里。我看见不同颜色的鱼从四面八方朝我身边游了过来,又缓缓地游走了。
我蛰伏在海底,在清寂的早晨里醒来,在深沉的暮色中睡去,日复一日。
我开始尝试着抱紧双臂,拥抱自己。我开始心安理得起来,不再试图修补那只破损的鱼缸。鱼缸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碱,仿佛淤结的白色疖疤,我知道这是鱼缸里的水在流出时挣扎过的痕迹。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微咸的海水的味道。
一滴两滴,我用笔濯着这广阔海洋里的水,浸在软塌塌的白纸上,让它变得渐渐厚重。
一只只鱼在纸上游过,它们开始轻轻地蜕着壳。我看见他们长出了纤长的四肢,我看见他们变得日趋饱满,我听见他们对我说,再去海洋里多濯些水吧,我们口渴了。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写东西,就喜欢在墙上画些抽象的图像。那时候不懂黑泽明也不懂梵高。不懂得用长焦距大光圈把远景拉近。我在写东西的时候,单纯的就像小孩子吃糖果,觉得很满足。
初中的时候,开始和同学一起写小说,我们把《西厢记》改写成白话的,开始做着纯粹的文学梦。
多年以后,现在的我,做着一份和文学不相干的工作,踩着单车上班,回来后自己煮饭,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份平淡的生活。
下班回来的时候,回到单身公寓里,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写着一些东西。我想写一个故事,放在爱情片里像恐怖片,放在恐怖片里像爱情片。我觉得把刻苦铭心的爱在惊悚的背景下,就像冬天里围着高脚铜炉吃着辛辣的火锅,亦像看见黑蛇般的宽咽鱼摇曳在炙热的沙漠里。
毕竟在沙漠里掬一捧清水是件艰辛的事情,宽咽鱼摇曳在幽暗的海底,在广袤的沙漠里难觅踪迹,就像许多水样的梦想蒸发在广袤的沙漠里,走出沙漠,才能实现梦想。
我让我的女主角经历了很多磨难,经历了一些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荒诞不经的场面。我并不是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有时候,真怕写着写着,贯穿全篇的那根线就要断了,我就写不下去了。
我亦不想在小说里,和读者摆那么多道理(如果有读者的话),因为很多道理其它书里已经讲过了。我只想用自己的口吻讲一个故事。
出于对海洋的热爱,我想在海洋里寻找到一个通感的世界。生命本就起源于海洋,人类在还没有出生时,就抱紧双臂沉淀在母亲的海水般湿润的*里。
在遥远的荒古年代,如果基因选择了另外一个进化方向,我们也许还是某种在水里摇曳着的鱼类。
从出生到重生,是*到海洋的距离。我想跨越了这段距离,即使是一尾小小地鱼,亦可以在任何广阔地海域里自由地游刃着吧。
我感觉自己现在正在笨拙地织着一条围巾,并正亦努力把围巾编织的很长很长,虽然不够精美,但足够的长,我想亦能冬天里给寒冷的脖子一个温暖的慰藉吧。
上部
第一章
第一节生与死
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米兰•昆德拉
宽咽鱼是深海鱼的一种,是栖息于数百米下深海中的珍稀鱼类。海边的老人们说看见了宽咽鱼,便是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
绛雪常看见自己整个人浸在蝴蝶蓝色的海域里,身边游过一群群黑色绸带般的宽咽鱼。
和其它的疗养院一样,这里的病房同样充斥着高倍数消毒水的味道。
洞开的房门如同一只敏感的兽的眼睛,警惕的窥探着走廊里过往的行人。
“能借我根烟抽吗?”绛雪小声的朝病友甲询问。“烟,上个礼拜就被你借光了。”病友甲委屈地回答。
“我要抽烟!”绛雪在心里呐喊,同时手指不听话的在病床上来回摩挲,这是烟瘾发作的前兆。病床上母亲带来的那些过了期报纸,不一会就被这双多动症发作的手撕成了星星点点。
病床被报纸的碎屑覆盖了,从远处看像一具高度腐烂的动物的尸体。年轻的小护士僵着脸进来打扫,一边把碎屑丢进手里的纸篓,一边发着牢骚:“17号,你不知道床是用来睡觉的吗?你不知道在病房里也要注意环保吗?请问美女,你这叫做仙女散花吗?……”
小护士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着,同病房的病友开始小声地偷笑。绛雪觉得很丢脸,“呯”的一声就摔门出去了,径直走向了院长办公室。小护士连忙拿了笤帚追了出来,向绛雪低下了刚才还很骄傲的头颅,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那晦气的样子像极了医院楼顶上那株被风霜打败的匏瓜。
这是家幽静的疗养院,坐落在郊区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和《山海经》里那座著名的羽山谐音相反,这座山叫做擎山。
医院的主楼古香古色,看起来像个博物馆,进门的画廊里贴着一些专家、教授的照片,他们和蔼可亲的透过画廊的玻璃窗朝路人微笑着,仿佛要人们务必相信,进的来还是会出的去的。
绛雪和院长的儿子林樊关系很好,林樊会从院长那里拿烟来给绛雪抽。院长的烟很呛,而且时常抽着抽着就熄火了,绛雪知道有人送了院长假烟。
绛雪原本并不喜欢抽烟,可是自从被送进了疗养院,大段的时间无处消磨,就跟病友学会了抽烟的功夫,并且喜欢用一支支烟草燃烧的速度来计算在疗养院消耗掉的光阴。
医院的西北角有一座废弃的池塘,里面沉淀着厚厚的淤泥,残败的荷叶在淤泥中耷拉着脑袋,像被大人遗弃在荒郊野外的孩子,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
据说几年前,有一个女孩,就死在这个池塘里。池塘的水很深,发动机抽了一天一夜才把水抽干。女孩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上全是墨绿色的淤泥,手里还诡异的握着一支只剩下茎秆的玫瑰。
女孩的死毫无征兆。她在麦当劳做过一段时间的服务生,还曾经是某个季度的服务明星,辞去工作一个月后便被送进了疗养院。
平时在疗养院里她就像株安静的植物,谁也不曾过多注意过她,实际上过多的注意只能让她焦虑不安。同屋的病友说,在她死前的前一天,曾经收到过一个快递包裹,打开来一看,是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绛雪在清醒的时候,这个故事会一直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假如死真的可以解脱,那么自己早就义无反顾的跳进了那片池塘,但是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一种怯懦的逃避,没有任何意义,绛雪不允许自己这样没有勇气。
第二节灵与肉
你好像一朵花,
这样温情,美丽,纯洁;
我凝视着你,我的心中
不由涌起一阵悲切。
我觉得,我仿佛应该
用手按住你的头顶,
祷告天主永远保佑你
这样纯洁,美丽,温情。——海涅
废弃池塘的南面有一个长廊,长廊的四周被大片的铃兰包围着。在这些形状如玉铃般的花朵的点缀下,长廊看起来静谧而又充满诗意。
在一个干燥的傍晚,绛雪和林樊坐在长廊里聊天。在疗养院里,静静地坐在某个地方,仿佛亦成为一种持久的生命状态。
虽然两个人认识已经几年了,但是他们很少谈论彼此的过去。绛雪时常阴郁的想到,人都不过是进化了的狌狌,却同狌狌一样,只能知道往事,却不能知道未来。过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的将来,将来阴险的将一口口深不见底的窖井,埋伏在行人脚底的路上,等待人们失足跌落。
“绛雪,你喜欢什么花?”看见那大片的铃兰林樊忍不住问。绛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兀自说到:“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聊斋志异》里的那篇《香玉》?”林樊摇了摇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绛雪多少有点失望:“那是篇记崂山下清宫两株花与一个黄姓书生的事情。两株花都变成了妖。一株是牡丹,叫香玉,素衣玉面,风liu多情,与书生亲昵的好像夫妻;一株是耐冬,名叫绛雪,和我的名字一样,她和书生只是良友。有一天黄生很想见绛雪,而绛雪却不肯现身。于是香玉便带了黄生来到耐冬花下,用手掌从下往上丈量,量到大约人的腋下处时,开始挠她的枝干,结果绛雪耐不住痒痒,笑着从花树中走出来。”绛雪讲完便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让她看起来像个透明的孩子。
夜晚静悄悄的,月光朦胧,万物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绛雪独自跑到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手间里,把门反锁上,对着那面悬挂在墙壁上的大镜子开始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然后用脱下来的衣服,仔细的擦拭着那面布满灰尘和污渍的镜子。
厕所的灯光昏黄,借着橘红色的光线,绛雪聚精会神盯着镜子。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子是谁?是从别的遥远的星球穿越过来的吗?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脸上的五官清秀精致,身材玲珑曲透,可是她的灵魂在哪里,门窗虽然都一一锁上了,但是灵魂可以风一样钻出去吗?那么哪一缕风又是她的灵魂幻化的呢?
绛雪又擦了擦镜子,灯光更加昏暗了,镜子里的人似乎又变成了一株苍老而又干枯的树。绛雪摇了摇手臂,那株树的枝干似乎也摇了摇;绛雪又甩了甩头发,镜子里的树的叶子也轻轻的飘荡着。
绛雪觉得自己的灵魂是属于这株树的,现在的肉体一定是某个别的姑娘的,这具肉体让她感觉到背负着负担。
第三节肉与灵
累累的创伤,就是上帝给与我们最好的礼物。—罗曼罗兰
5月份,立夏有几天了,病房外面混合着各种生命的味道,大自然萃取了各种生灵的气息,然后又以某种特殊的分子形式将其挥发出来,刺激着绛雪长在心脏上的敏感嗅觉。
探病的时期到了,母亲因为工作的原因并没有来看绛雪,病友们欢天喜地的去见亲朋好友了,绛雪独自一人留在空荡的病房里。
母亲很美,母亲的美不在于她精致的五官,也不在于她依然适中的身材,而在于她的眼神。母亲的双眸里仿佛总有一股蜿蜒的溪水在流转,细碎的波纹里倒影着她不凡的人生。
绛雪的容貌来自一个陌生的生命。“父亲”对于绛雪来说,仅仅是个抽象的名词。
绛雪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绛雪觉得非常陌生。每天24小时,除了睡觉,绛雪的两只眼睛不知要盯着母亲的面容研究多长时间,绛雪只熟悉母亲的容貌,闭上眼睛却记不起自己的样子。
绛雪和母亲的容貌是没有一处相像的,尽管她们的神态很相似,但在相貌上的差别还是让绛雪感觉到了和母亲的距离,绛雪觉得自己的脸像恐怖片《灰姑娘》里那样被人给换过了。
“绛雪,你母亲寄来了包裹。”护士长亲自把包裹送到了绛雪的病房。
“谢谢您,您下次不用亲自送过来,我自己去取。”感觉每次都需要麻烦别人,绛雪歉意的说到。
“没事的,不要跟我客气,我们以前那么多年的同事,你母亲特意嘱咐我要多关心你一下……”
22岁那年绛雪大学毕业,在外地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但是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噩梦般的幻觉让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她时常抓着玻璃杯,服用咪唑安定之类的药物。
可怕的幻觉像洪水般袭来,淹没了绛雪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也摧毁了绛雪刚刚开始的美好人生。母亲只好把她从外地接了回来,送进了这家疗养院,一切的费用来自于母亲的前半生的积蓄。
绛雪开始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折磨,这种折磨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恫吓。
第四节轻与重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雪莱
在疗养院里待到第一百多天的时候,绛雪出院了。告别了那段恍如隔世般的疗养院生活,绛雪和母亲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疗养院锈迹斑斑的铁格子大门。
出院前的前几天林樊采了束铃兰送给绛雪,“今天把我最喜欢的铃兰送给你,希望你能幸福。”林樊幽幽的说着仿佛自言自语。绛雪羞赧的接过花的样子很纯。林樊心动了一下,尝试着和她接吻。在两个人嘴唇碰触的那一瞬间,绛雪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像海边涨潮时卷来的海水的气息。这时绛雪感觉自己像只招潮蟹,在海水来临的时候只能找个洞穴赶快躲起来,才不会被海水淹没。绛雪轻轻地推开了林樊,冷冷地看着他。
“为什么送那个女孩玫瑰花?”绛雪问道。其实绛雪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无聊。
“你怎么会知道。”林樊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颤抖的光芒,他的脸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眼皮剧烈的跳动着,下眼睑仿佛钻进了一只蠕动着身躯的虫子。
绛雪第一次见到林樊发病的样子,觉得很可怕也很可怜,便一边拥着他一边用手轻轻的抚mo着他的后背,绛雪感觉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自己的脖子里,冰冷的,像是从某种植物体内内分泌的神秘液体。
“杀死她的,是那支赞美的玫瑰。我了解你并不知道你的欣赏会间接导致女孩的自杀。”绛雪看着那些被风吹动的铃兰,幻想着它们是一株株的耐冬。
绛雪听林樊说他曾经在一家外企做CPO,平时不喜欢和别人交往,同事们都知道他是从美国镀金回来的MBA,对他有那么一丝敬畏,他的离群索居没有人过多的计较。
没有应酬和派对,林樊每天下班后都会准时回家,他在金市的市中心有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空荡荡的房子里只住着他一个人,还有一只半岁的萨摩耶。
林樊喜欢收集各种牌子的香水,多年前他看过德国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一部构思奇特,充满幻想的小说《香水》,那是一本关于一位奇才怪杰谋杀了二十六个少女的故事。小说主角雷诺耶每一次谋杀都是一个原因:只是因为迷上她们特有的味道。对主角格雷诺耶来说,每一次都是一场恋爱,但是他爱的不是人,而是她们身上的香味。
林樊感慨极了,从那以后就开始收集各种香水,有男人用的,也有女人用的,而他自己则只用一种叫CalvinKlein的香水。这种香水的香调有一股木质的清新,前味是嫩芽绿叶、紫苏、小壸蔻交错的味道,中味是阳光木质香调,后味则是白广藿、红柏、瓦卡布木重叠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起来非常贴合林樊本身的味道,一种植物体内分泌的甜蜜气息。
林樊没有朋友,从来也没有,他总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直到遇见了苏河。她是个外表华丽的女孩,像一株令人陶醉的风信子,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带我回家吧。”有一天外面下着大雨,站在雨里她对刚下车的林樊说。林樊就把他带了回家,像收留了一只流浪猫一样轻松。
半年过去了,苏河像株植物一样静静的生长在林樊的屋子里,正长出最美丽的花,她的芳香正变得更浓,可又不失精致。林樊抵挡不住这致命的诱惑。他想他是很爱她的。
有一日苏河不见了,林樊找了找,找不到依旧每天安然无恙的上着班,每日下班后在楼下买一份金市晨报,然后回家逗他那只一岁大了的萨摩耶,家里的冰箱和灯二十四小时开着,冰箱里放着他收集的香水。
卖报纸的老头报了警,警车将林樊带走了。在林樊的冰箱里找到了苏河的尸体。她蜷缩在冰箱里,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法医鉴定死者生前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和镇定剂。
几个星期后,林樊被父亲接走了。他已经不记得苏河的容貌,他只清楚的记得《香水》里的那段话:“七月末,茉莉花的季节开始,八月,夜风信子的季节开始。这两种花香味优美,同时花也脆弱,这些百花中最名贵的花,是不让轻率夺走它们的灵魂的,必须采取合适的方式用甜言蜜语骗来。”
苏河的出现使林樊的脚下的路变得断断续续,看不见未来。
很多人,说林樊间接杀了人,然而绛雪并没有感觉他很可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陪绛雪打发了无数寂寞的时光。
绛雪觉得他很可怜,过去属于死神,将来属于我们自己。而自己走出了疗养院,他却还留在那里。
第二章
第一节咸与苦
幸福在于爱,在于自我遗忘,在于让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幸福一点,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而无所求无所欲!——安德烈•莫洛亚
从疗养院出来,绛雪和母亲回了家。尾随着母亲来到那栋灰色的老楼,一种复杂的情愫涌上了绛雪的心间,这栋楼被风霜侵袭的更加苍老了,被雨水淋浇而形成的大面积黑灰色痕迹,触目惊心的浸染在墙体上,像街角的肮脏的、无家可归的老人嘴角的涎水。
楼道里阴森森的,间或还有一只野猫“嗖”的窜过去,留下诡异的叫声。邻居们进了门就把走廊上自家的灯熄了。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母亲摸索着打开了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袭来,呛的绛雪直咳嗽。母亲拧开了屋里的灯,把窗户一一打了开来,嘴里说着:“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住在医院里头,这屋子好几个月没有通风了。”
绛雪默默的把身上的行李放下,开始收拾屋子。母亲离开时,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此时又落满了许多尘埃。
在这个空洞的两居室里,没有任何时代的迹象,彩电是十几年前买的,不但尺寸小而且打开了画面还布满雪花;沙发也像个穿着破衣服的局促的穷人,尴尬地漏出里面的海绵;纯白色的洗衣机已经被岁月侵染成暗淡的黄色,所有的一切都为了维持生活勉强的拼凑在屋子里。
“绛雪,妈去楼下给你买点可口的吃食,算是给你接风了。”母亲说。
“嗯。”绛雪应了一声,从疗养院到家里的四个小时什么也没吃,确实有些饿了。
母亲出门后,绛雪拧开了水龙头,想去把抹布浸湿了擦擦桌子,忽然发现拧出来的全是鲜红的血液,浓稠而又腥臭。
绛雪惊呆了,使劲眨了眨眼睛,那鲜红色的血液“咕咕”往外冒,不一会儿水池就被血水装满了,不断的往外溢。绛雪连忙将水龙头关上。一抬头忽然发现墙壁上的镜子里又倒映出那个可怕的背影,长着一头长长黑发的女孩,悲惨的抽泣着。
绛雪“啊”的一声冲出了厨房跑到了客厅,忽然发现脚下的地摇摇晃晃的,好像地震了一般。客厅里的家具四处乱移,玻璃杯子和水壶从桌子上摔了下来,碎片飞了一地。屋子里承重墙的墙壁也被震裂了,从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来无数的蝙蝠和蝎子,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墙壁,这些肮脏的动物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不一会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些从墙壁上掉下来的蝙蝠和蝎子,中了魔法般邪恶地朝已经傻了眼的绛雪源源不断的爬过来。绛雪想逃,可是身上已经落满了这些腥臭的动物,它们气势汹涌地朝绛雪的耳朵、鼻子、嘴巴里爬来,绛雪眼前一片漆黑就晕了过去。
“绛雪,醒醒啊。”开门看见绛雪晕倒在地上,母亲丢下手里的食物,连忙跑了过去,把绛雪抱在怀里。
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喊声,“妈……”绛雪微微睁开了眼睛,从嘴里发出微弱的声息。
母亲搀扶着绛雪让她躺在了沙发上,绛雪看见一切物归原状,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绛雪,怎么好好的突然晕倒了,可把妈吓死了。”母亲惊魂未定的说。“没事的妈,可能坐车太累了,我很久没坐过那么长时间的车了。”绛雪怕母亲担心,若无其事的说道。“咦,杯子怎么跌碎了,绛雪,碎片没扎到你把。”母亲惊讶地说道,顺着母亲的声音,绛雪朝茶几上看了一眼,果然有几个玻璃杯子碎掉了,这是刚才那场怪异的景象留下的唯一的证据。
第二节追忆
恶德——不和、战争、悲惨;美德——和平、幸福、和谐。类别:道德——安德烈•莫洛亚
回家后,那场怪异的景象时常侵袭绛雪渐渐平复的心情,让绛雪想起了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
毕业后,绛雪留在了读书的城市。礼拜天休息的时候,和好朋友雅馨时常会去一个叫南街商场的地方淘宝。
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她们两个人早早的来到车站等去南街商场的3路车。不知为何,和往常不一样,巴士久久不来,由于出来的早,她们都没有吃早饭,雅馨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旁边的商店买点吃的。”说完就去了十米开外的小店。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但是一阵风吹来,居然有了些许凉意,绛雪独自站在等车的人群里,裹了裹衣服。
天色忽然慢慢的暗了下来,天空变成了昏黄色,狂风骤起。野风吹起了路边白色的纸屑,纸屑在天空诡异的飘着然后慢慢的坠落,街道上阴森森的,仿佛有人在漫天挥撒着清明时祭祀用的纸钱。
不一会3路车来了,雅馨还在挑食物,绛雪转身想去喊她,却不知被谁从后门挤上了车子,车子里的人不多,还有许多空的座位,绛雪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车子里的其他人仿佛都刚刚睡醒,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绛雪,每个人的眼里都布满血丝,看起来非常疲惫。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朝绛雪坐了过来,她手里抱了把木质古典吉他,她笑吟吟的问绛雪:“姐姐,我的吉他好不好看啊?”绛雪说:“很好看啊。”“谢谢姐姐,你喜欢唱歌吗?”女孩又问,绛雪回到:“喜欢啊,呵呵。”“那我把这把吉他送给你吧。”说着女孩把吉他递给了绛雪,绛雪正想接过来拨弄几下,忽然愣住了,女孩伸出来的手血淋淋的还在往下不断地滴着血,绛雪连忙说:“小妹妹,你的手怎么流血了?”一抬头看见女孩居然只有半边脸了,浓稠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脑浆正顺着额头往脸颊上滴,女孩对着绛雪还是笑吟吟的,继续问到:“姐姐,你要不要我的吉他啊?”
绛雪尖叫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让司机停车,忽然发现车上根本就没有司机,其他的乘客也都忽然变得血肉模糊,张牙舞爪朝绛雪走过来。绛雪一下子晕了过去。
“绛雪,绛雪,醒醒啊。”绛雪睁开眼,太阳又变得明晃晃的很刺眼,雅馨满脸焦急看着自己。绛雪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站台的椅子上,头脑还有点模糊,腿脚也有点麻木,便不解的朝雅馨问:“雅馨,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了?”雅馨惊魂未定地对绛雪说:“刚才我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刚走出商店的门,远远地就看见你直愣愣的朝一辆从你正面开过来的车子前面走,幸亏有人拉了你一下,你只被车子刮了一下,我都快被吓得灵魂出窍了。”这时绛雪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蹭破了点皮。
站台边有人在兜售报纸,卖报的女人大声的吆喝:“晨报!晨报!特大事故,我市一辆长途巴士在金市高速公路和一辆货车相撞,车上旅客全部丧生!”
想想刚才离奇的遭遇,绛雪连忙买了一份报纸。“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她在天国里继续音乐的梦想”一个醒目的标题刺入眼帘,绛雪赶快往下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热爱艺术,喜欢唱歌,家里为她买来了吉他,让她学习弹唱,谁知意外就这样发生了……”看完,绛雪顿时如梗在喉,想哭却哭不出来,一股莫名的滞气堵在胸间不能舒缓。“雅馨,你相信吗?绛雪刚才看见这个女孩了,她还把吉他递给我弹呢。”绛雪指着报纸说道,雅馨呆呆的看着绛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
那时候绛雪并没有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等待她的还有更加惊险离奇的将来。
第三节梦境
“璇儿,过来,过来啊。”“哎,紫薰,你慢点,慢点啊。”两个相貌出众的古代女孩,踩着梯子爬到了围墙上,好奇地朝外边张望着什么。
“哎呀,小姐们,你们怎么又爬那么高啊,被老爷看见了,且要了奴才的命啊。”花园外走进来一个清丽的中年妇人。
“嬷嬷,你就不要担心那么多了,我和璇儿自幼习武,你也知晓,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名叫紫薰的女孩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狡黠的说。
“是啊,小姐们身手好,可是现在这个时辰,应该跟老奴在闺房里学绣鸳鸯啊。”妇人为难的说。
“嬷嬷,我是你奶大的,你怎么不疼我啊,我的手根本做不了女红,为了绣那个鸳鸯,都被针扎了好几个下,鸳鸯也没绣成,我看绣的像水鸭子呢。”女孩顽皮的说。
“呵呵,小姐,你小声点啊,被老爷听见了又要训斥你了,老奴我在花园外面替小姐们把风,要是老爷一来,我就咳嗽,你们得赶快下来啊。”妇人又说。
璇儿和紫薰从墙上踩着梯子回到了地面,坐在秋千旁边的用汉白玉砌成的石椅上发呆,“璇儿妹妹,外面可真热闹啊,刚才还有人娶亲吹唢呐呢,要是能出去凑个热闹岂不快哉。”紫薰说着,脸上的表情怅然若失。“是啊,我也好想随姐姐出去游耍,可是大人们管得严,不让咱们女孩子家随便到大街上溜达啊。”璇儿说。两个女孩儿,一边说一边叹着气。
无数个夜里,绛雪在睡梦中梦见这样奇异的画面。两个女孩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绛雪长大,她们也跟着长大。
那两个女孩子看样子是古代有钱人家的小姐,都长着俊美的脸袋,名叫璇儿的女孩笑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微露出两排细密雪白的牙齿,看起来非常的动人;名叫紫薰的女孩,五官细腻,肤如凝脂,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英气。
可是两个女孩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一直在梦中见到她们。难道自己也像穿越文里说的那样,灵魂穿越到那个朝代的时空,亲眼目睹到她们经历的一切吗?还是像黑泽明电影里拍的那样,过去的景象产生了镜面现象,通过某种介质把光线折射到了自己的梦中。
每次从梦中醒来,绛雪都难以忘记梦中女孩们的音容笑貌,那银铃儿般清脆的嬉笑的声仿佛还在耳边久久地回荡着。
第四节暖
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爱——雪莱
母亲从外面买来了五花肉,准备做绛雪最爱吃的红烧肉。其实最有特色的肉类菜便要数红烧肉,当年连毛主席也喜欢吃这道菜,遍布全国各大城市的毛家餐馆都用红烧肉来作招牌菜,并美其名曰“毛氏红烧肉”。绛雪小时候还为自己爱吃这道菜骄傲呢。
厨师带着感情去做菜,食客便能尝得出这道菜所表达的情愫。这道菜被母亲做出了肥而不腻,咸鲜辣香,色泽红亮的效果。掀开锅盖老远就能闻见浓郁的肉香,每当把入口即化、绵软可口的红烧肉放入口中的时候,绛雪就能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女人是脆弱的,但母亲却是坚强的,这些年无论有多少的风风雨雨,母亲总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最好的留给女儿。
母亲像一块历经沧桑、伤痕累累的虑布,用身体滤除了生活里的苦难、痛苦、悲伤,把关爱、温暖和美好这些世间最纯粹的感情装进女儿人生的口袋。
母亲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时候,绛雪忍不住想进去帮母亲一把,半只脚刚踏进厨房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母亲一边切肉一边把血淋淋的生肉往自己嘴里放,绛雪“啊”了一声,母亲看见绛雪在外面,嘴里嚼着生肉,若无其事的说:“绛雪,你在外面歇着吧,这里有妈一个人忙着就行了。”绛雪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一定又是幻觉。
当香喷喷的红烧肉端上来时,绛雪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母亲看着绛雪吃着,眼里露出幸福、满足的光芒,而自己却并不曾动筷子。绛雪在嘴里慢慢的品着,妈妈做的红烧肉还是和往日一样可口,那么鲜香可口,甜而不腻,可是却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些肉香的分子里,似乎整合出一种淡淡的悲伤的排列,这种排列极为的含蓄不易发现,但是发现了就让人难以释怀,仿佛一种琥珀色的叫“天使之泪”的鸡尾酒,轻轻的抿一口,就会让人黯然神伤。绛雪吃着,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绛雪赶快把眼里的泪水擦了擦,吃着母亲做的自己喜欢吃的菜,应该感觉幸福才是,可是今天为什么却想哭呢?是连日来的幻觉的惊吓让自己变得感情失控了吧。“妈,你做的菜最好吃了,比技师厨师做的还好吃,妈,你也吃啊。”说着绛雪加了块肉往母亲的碗里放。“呵呵,你喜欢吃,妈就开心了。”母亲笑吟吟的对绛雪说着。从母亲的笑容里,绛雪察觉到里面掺杂了一丝昔日里少见的疲惫,母亲的眼神似乎比以前也暗淡了许多,并且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望着母亲的变化,绛雪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第五节风筝
清明时节,碧空万里,慧风和畅,草木萌发。园子里聚集不少小姐和丫鬟,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家小姐的纸鸢,准备一会儿放“晦气”。
“相彼鸢矣,亦飞戾天,向把能尔,风之力嫣。余因稽于造物,知不得于自然,原其始也,谋及不童,征诸哲匠,蔡伦造纸,公输献状。理约蔑以体成,刷丹青而神王。”嘴里吟着杨誉的《纸鸢赋》,紫薰和璇儿从后园子踱了出来。
“你们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家伙,怎么才出来,等了你们好半天。”园子里的小姐们娇嗔到。
“姐姐们莫怪啊,头天嬷嬷说给我订做了一个‘瘦沙燕儿’,早上准备拿出来放时,不小心被茶水泼了,我只好又让嬷嬷给我到街上寻了个现成儿的,这不就耽误了些时辰。”紫薰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也罢,也罢,回头吃饭罚你多喝几杯。”旁的小姐说到。
“成,别说几杯,只要姐姐们消消气,几壶也成啊。”紫薰豪气的应承到。
“你莫耍心眼子,别让嬷嬷把酒换成茶就是了。”
“咯,咯,咯……我家嬷嬷哪有姐姐家的那么机灵,知道把酒换成茶。”紫薰和小姐们插科打诨。
紫薰手里拿的这只纸鸢仍是只“瘦沙燕儿”,色彩典雅,做工精细。筝面有用的是上等杭州丝绸,轻薄而结实,骨架选用质地细密、节长、弹性大的毛竹,用料考究,彩绘精美。
其他小姐们带来的纸鸯,于鹤、燕、蝶、蝉各类之外,兼有种种人物,无不维妙维肖,奇巧百出。
大家的风筝都放的高高儿的,唯有璇儿的软翅子凤凰怎么放也放不起来,看着其他小姐们的纸鸢扶摇直上,飘荡在高高的天空上,璇儿的耳根子都急红了。
“樱芸,你拿个剪子来,把我这“瘦沙燕儿”的线给绞了吧,让它飞去,我去帮璇儿妹妹放她的软翅子凤凰。”樱芸拿来了精致小剪子,不忍心地把这精致的“瘦沙燕儿”的线齐セ子剪短,只听咯噔一声,线断了,纸鸢“豁刺刺”响的向远方飞了出去。
“璇儿,今儿刮的是西南风,咱们换个地吧。”紫薰捡起了璇儿的软翅子凤凰,朝园子里的另一角走了去,“你拿着纸鸢,我先放于你看。”紫薰一面将纸鸢交与璇儿,一面将纸鸢线拉长约十公尺,面向逆风,用玉手轻扶着软翅子凤凰后面的骨架,拿正便不动,阵风一来,便将纸鸢轻拉脱离璇儿之手,边跑边放线,直到纸鸢升起至半当空儿,然后前后轻抖,这纸鸢便稳当下来了。
“来,璇儿,你拿着线接着放吧,你看满园子的纸鸢数你的软翅子凤凰飞的最好看。”璇儿接过紫薰手里的风筝,惬意的放着,但是不一会风力变大了,一个不小心,软翅子凤凰便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摇摇摆摆了打了会转,不偏不巧落在了屋檐子上。“呜,这下可怎么好,今儿是来放晦气的,这下倒捡了晦气。”璇儿嘤嘤的哭着。想必在古代,风筝落在房檐上,是件不吉利的事情。
正当璇儿哭泣的时候,绛雪从梦中醒了过来,翻了翻身子发现手臂居然有些酸,仿佛自己也去和她们一起放了阵风筝。
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绛雪想继续睡会,看能不能再梦见点什么,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又听见窗户上有哔哔哗哗的声音,原来在睡梦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不一会,窗外的雨声便愈发的大了。窗檐上好像走马一般。雨珠儿繁杂的打着窗上的玻璃,风吹着湿透的树枝儿,带着密叶,横扫着屋外的栏杆,簇簇乱响。马上清明了,雨水便多了起来。
第三章
第一节玉佩
在家里没事做的时候,绛雪时常望着窗外发呆。自己从前在学校里也是个活跃的人物,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就开始过着封闭的生活。时间的分子被无限的拉长了,从黎明到黄昏的距离似乎漫长了许多。
某日闲置已久的手机响了起来,望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绛雪用拇指轻轻摁了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死寂,仿佛面对着一片荒芜的沙漠。
“咳,绛雪,你还好吗?”一声叹息之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恩,还可以,我现在在老家,整天无所事事,养得肥肥胖胖,身上打一拳都不怕疼。”绛雪轻松的说。
“绛雪,我马上回国了,在这边的学分已经修满了。”电话那头说道。
“那恭喜你啦,海归青年,终于镀金成功了。”绛雪开着玩笑。
“绛雪……”
“恩,没挂,在听呢。”
“我要娶你!”
“什么?……”
手机里响起长久的“嘟嘟”声,绛雪拿着电话惊讶了半天,对里屋的母亲喊道:“妈,萧奕申说要娶我。”
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绛雪表情严肃并不像开玩笑,便说:“那你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很乱。”绛雪说。
面对萧奕申的这个突兀的电话,绛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出国前一天连招呼都不打的男友,那个到了墨西哥就渺无音讯的家伙,如今忽然从墨西哥那个叫起来特别拗口的瓜达拉哈拉城市里蹦跶出来,又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的对自己说了这么个石破天惊、痴人说梦的决定,真是人神共愤。
正当绛雪在床上把萧奕申幻想成人肉沙包拳打脚踢的时候,母亲走了进来。
回到家的这些天,母亲的脸不知为何愈加苍白了,可是今天却忽然有了些许血色。
母亲拉过绛雪的手对绛雪说:“绛雪,你也长大了,妈有样东西现在想交给你。”说完母亲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玉佩,那个玉佩绛雪以前曾以为是母亲的信物,母亲常年戴着连洗澡都不曾摘下。
那是块玉中的上品,用古人的话说就是“缜密而栗、温润而泽、角愚理自外,可以知中”。这块玉配很独特,并不是一般的祈求保平安的玉佛,也不是花、鸟、蝉之类的玉饰,形状看起来通体像一把小小的宝剑,仔细观察上面还雕刻着符号一样抽象的花纹。
当母亲把玉佩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时,绛雪顿时感到有一股暖流通过这块小小的玉佩向全身弥漫。绛雪低头看了一眼玉配,竟发现通体雪白晶莹的玉佩里忽然散发两股奇异的光芒,白色的光芒犹如夜明珠在黑暗中张扬着的璀璨光泽,黄色光芒则宛若一缕即将熄灭的昏黄的烛光。这两股光芒慢慢交融,黄色光芒渐渐被吞噬在强烈的白色光芒里,当最后一丝黄色光芒消逝的时候,白色光芒似乎足足亮了十倍,整个卧室被照的如白天一样通透,绛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照的睁不开双眼。
“妈,这太神奇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玉。”绛雪兴奋的朝母亲喊着。忽然发现母亲变得很虚弱,脸色蜡黄,眼里的神采更加的暗淡。母亲没有回答绛雪的问题,表情凝重地对绛雪说:“绛雪,记住,这块玉配千万不要弄丢了。”绛雪看见母亲憔悴的样子,连忙把额头贴在母亲的额头上探了探,担心的对母亲说:“妈,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些天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母亲强打起精神朝绛雪笑了笑:“妈是医生哪需要你带着检查,我哪里不舒服我自己知道,妈就是这几天太累了,没事的乖女儿,妈休息一下就好了。”说着母亲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母亲走后,绛雪将玉佩摘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在读大学的时候她选修过一些关于玉石、宝石的课程,看得出这块玉配是一枚质地上乘的佳品。
它摸起来质地细腻,看起来宛如一块新鲜的羊脂,在灯光的照射下通体透明水头十足,最为难得的是整块玉浑然天成毫无瑕疵。在行家眼里这也是件万里无一的稀世珍品,再加上刚才戴上时发出的那两股灵异的光芒,真可谓天上有、地下无的稀世之宝。绛雪珍爱的将玉佩戴在脖子,心想也许这是母亲的传家之宝吧,自己一定要好好保管。
第二节爱
今世生活,只是游戏、娱乐、是欺骗人的享受。大地上所有的灾难,和你们所遭的祸患,在我创造那些祸患之前,无不记录在天经中。以免你们为自己所丧失的而悲伤,为我所赏赐你们的而狂喜。——《古兰经》
夜色庄重而威严,深黄色的潮湿的凉气变换了午夜的干燥的温暖,夜还要长时间像柔软的帐幕一般挂在沉睡的城市上空;离清晨最初的喋喋声、沙沙声和簌簌声,离黎明的最初的露水,还有很长时间。
天上没有月亮。这些日子月亮是升的很迟的。无数金色的星星似乎都在竞相闪烁着流向银河方面去。的确,你望着它们,仿佛隐约地感觉到地球在飞速不断地运行。
萧奕申站在公寓的阳台上,从这栋31层的高楼上静静的遥望着这个美丽的城市,这个即将告别的地方。
来到墨西哥考丽玛大学学习社会学已经三年了,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出国,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盘旋在墨西哥上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随着机身徐徐下降,一个璀璨的大都市渐渐清晰地呈现在萧奕申的面前。那些林立的高楼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擎起自己的招牌,那些优雅神秘的西班牙文字摇曳在一个个精致的坊间,霓虹灯幻化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颜色,铺满了每一个角落。萧奕申从舷窗边俯视下去—下面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壮丽的夜景。
墨西哥是美洲文明古国,曾蕴育了玛雅、阿兹特克、托尔特克、奥尔梅加和特奥蒂华坎等古印第安文化。玛雅文化是世界著名的古文明之一,也是拉丁美洲三大古代印第安文明之一。它是美洲印第安人文化的摇篮,对后来的托尔特克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具有深远的影响。
在玛雅人的观念中,历史是以千万年为单位推演的无尽轮回,人生短暂如同朝露。而他们的文明也在片刻辉煌之后湮没在中美洲的蓊郁丛林之中。玛雅文明的突变式发展和倏然消失至今仍是难以破解的谜题,这使得她成为最引人入胜的古代文明之一。
萧奕申只所以到墨西哥这个位于北美大陆南部的西班牙语国家留学,完全是出于对玛雅文化的热爱。
19岁时,萧奕申读过一本名字叫做《波波尔•乌》的书,这本书是玛雅人的古典诗,表现了玛雅人对大自然、对人类命运的乐观态度。它也是一部有关基切民族的神话、传说和历史的巨著。
萧奕申被这本书深深的打动了,怀揣着探访玛雅人的后裔和玛雅文明遗址的梦想,萧奕申来到了遥远的墨西哥。
身在墨西哥的他,预测不到绛雪日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否则他一定会陪在绛雪的身边。相恋四年,彼此的痛苦感同深受。
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即使去改变,也是间接的促使事物按照最终行驶的轨迹去发展。
萧奕申没有走,那些事还会发生吗?
第三节萨满教
“兀室奸滑而有才。国人号为珊蛮。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
“璇儿,救救我,璇儿,救救我啊。”紫薰痛苦的喊着,手里抓着船艄整个身子却泡在水里,小船被她拉的摇摇摆摆。
“紫薰,呜呜呜,不是我不想救你。你太优秀了,在这个大家族里,哪里有我发光的机会?!”说着璇儿不仅不去拉失足落水的紫薰,反而拿起船桨狠狠地敲打着她紧紧抓在船艄的手。
“璇儿,我们都是阿玛的女儿啊,平时我们感情那么的好。璇儿,你就住手吧,我马上就要撑不住了。”紫薰悲哀的喊着,眼里泪光闪烁。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比自己还小两天,自己处处维护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居然有那么深的隐恨,要治自己于死地。
“紫薰,你太天真了,光你对我好那是没用的,只有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才是家里唯一的正牌格格。我才有机会戴那块祖传的玉佩。我额娘是出身差,但是我从来就不甘心,我要替我那不争气的额娘把所有的东西都夺回来。”说完又朝紫薰身上一阵乱打,紫薰拼命的挣扎着,忽然从衣襟里闪出一块玉配,这个玉佩闪闪发光,光芒由黄色变成了粉红色。
璇儿激动地一把抓住这块令她耿耿于怀的玉配,猛地从紫薰身上扯了下来,像贪婪的兽遇见了可口的食物。玉佩在璇儿手上停留的那一霎那,粉红色变成了绛红色,璇儿看了一眼,便握在手里,继续朝紫薰身上打去。不一会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紫薰就松开了抓住船艄的手跌进了湖里。璇儿把船桨放下揉了揉发酸的手,想把手里的玉佩想往自己的脖子上套。忽然发现玉佩的闪烁着的彩色光芒变成了黑色,这让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晦气地把玉佩扔进了湖里。
……
“璇儿,璇儿,我好冷。”璇儿打了个激灵,忽然看见紫薰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缩着身子浑身发抖蹲在在自己的面前。“紫薰,好姐姐,我会给你多烧点纸钱,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璇儿恐惧的说道。紫薰的脸色发紫,眼里的光芒哀怨凄凉,长长的披散的头发仿佛一条湿搭搭的围巾,随时可以扼住别人的喉咙。
“紫薰,你若再不走开,我请萨满法师过来收拾你。”璇儿恶狠狠地说道,眼里充满邪恶的杀气。“璇儿,我好冷,你不该把我推进湖里,呜呜呜。”紫薰说完朝璇儿走来,那湿漉漉的头发上往下滴着水珠,“啪,啪,啪。”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格外的刺耳。璇儿“啊”的一声醒了过来,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绛雪也吓得醒了过来,浑身直冒冷汗,原来是个梦中梦。不过这次她清楚的看见了紫薰身上的那块玉配,和母亲亲手交给自己的那块传家之宝一模一样,上面都刻有抽象的花纹。而梦里的紫薰就是那个经常出现在幻觉里的女孩,原来她长长的海藻般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整天湿漉漉的,是因为自己溺死在湖底。可是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根据梦里的情形,绛雪推测出紫薰是清朝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其他背景就无法知道了。这个凄惨的女孩让绛雪充满了同情,同时也隐隐的感觉到她似乎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她总是出现在幻觉里,朝自己凄凄的哭着,仿佛昭示着什么。
“萨满法师”绛雪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名词,这是梦中璇儿留下的一丝线索。于是绛雪半夜里爬起来开始上网搜索。
萨满一般分为职业萨满和家庭萨满,前者为整个部落、村或屯之萨满教的首领,负责全族跳神活动;后者则是家庭中的女成员,主持家庭跳神活动萨满,被称为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者。
他可以将人的祈求、愿望转达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达给人。萨满企图以各种精神方式掌握超级生命形态的秘密和能力,获取这些秘密和神灵奇力是萨满的一种生命实践内容。
绛雪查阅了很多资料,了解了萨满教的由来,可这和紫薰的身世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绛雪依然无法探究出紫薰来自于什么地方。而且她佩戴的那块玉佩和自己的这块为何如此相像,会不会就是同一块呢?带着这么多的疑问,绛雪慢慢的入睡了。她看不见脖子上的玉佩发出幽幽的蓝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