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文首：本文参与简村夜话-侠影征文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元）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夕阳古道，寒鸦惊枝，秋叶摇晃着掉落在地，半明半暗间蒙着一层洒金。
浪客无名就在这一层洒金中行来。
他有一张极普通的脸，假使他变化一下冷漠的表情，乔妆做一番生动面孔，他可以成为路边叫卖的摊贩、街头行走的货郎，又或是隔夜躺在坊间被人洗劫一空的酒鬼。
只是此刻，他并没有做任何表情，只是冷漠。这冷漠中生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凶气，叫人不敢亲近，连天地间的金色都无法靠近他的脸孔，只是淡淡围绕着他。这样一来又仿佛使得他的全身罩着一层温柔的金雾，叫旁人有了敢打量他的一点勇气。
他走进这路上唯一一家酒家时，旁人都是这样既打量着他、又不敢直视他的脸。
众人窃窃私语着，都说浪客无名随身带一柄细长的断肠剑，是他吧？是吧，都说他生来无悲无喜，只要有人给钱，他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为什么没人抓他？因为他出手太快了，从来没有仵作能拿出证据，也从来没有捕快能找到证人。
无名解下腰间缠着厚厚布条的剑，轻轻放在桌下长凳上。立刻便有店小二迎了上去，“客官，要点什么？”
两碟牛肉和一壶烧酒。无名说完，拿出一串铜钱。店小二用手接了，笑逐言开，正待接话，却见无名敲敲桌子，眼中多有不耐，小二便噤声退下了。
无名将头上的斗笠压低了些，闭目养神起来。旁人见状，闲话说着便拐去了其他事情上。这酒家里人来人往，不多时，浪客无名仿佛又化作了普通人里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等着上菜的普通食客。
咣咣两声砸门，酒楼里的人言鼎沸瞬时一顿。
只见酒楼里闯入一行七人，个个膀大腰圆。为首一人脸上横着一道刀疤，手持一把铁斧。才一进门，便把斧头砸进了近身第一张桌子。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刀疤脸喊了一句，便横过一条坐凳，坐在大门进口处。余下六人则推搡着食客们，以刀疤脸为中心的几桌被清了空。
“铁哥，这个月的罩门费不是已经交了吗？”店小二被压着推搡到前桌，仍堆着笑脸道。
“哼，就不兴老子再收下个月的嘛。要不是我，这整条街，谁保你们日进斗金。”
刀疤脸刚说完，他手下接话道：“是啊，你们做生意的，总知道破财消灾。”刀疤脸听完笑哈哈地，“对，破财消灾啊，”便和其余六人笑成一处。
店小二苦着脸，向后看去。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都被人赶到了饭厅中央，原本在酒房拿酒的一位妇人也被拉了出来。小二还未出声，刀疤脸已经看见了那妇人，“哟，秦掌柜，生意不错吧。”
那姓秦的妇人浑身利落，一双眼睛透亮，见刀疤脸搭话，拍了拍胳膊的褶皱，扬声道：“铁老大的生意也不错，做了这个月的还不够，这就开始下个月了。”
“是啊，做生意得赶早，你说是不是。”刀疤脸拿起铁斧，比划了一下，目露凶光，“难不成秦掌柜嫌我来得早？”
秦掌柜还未搭话，只听刀疤手下大喊道：“老大，这还有个生面孔。”
人群松动处，戴斗笠的浪客还在闭目养神，双耳微动，手指已经扣在了桌下长剑处。
只不过众人关注的并不是他，而是此时才从后厨走出来的一人。
“掌柜的，出啥事了，怎么不喊我。”那人有些年纪，双目炯炯，操着一把菜刀并一块磨刀石，大剌剌喊着便走到了刀疤脸身前，隐隐护在了秦掌柜身旁。
刀疤脸打量着来人，舔嘴笑道，“呦，秦掌柜开店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见过这男人。难不成这老树还能开新花了。我说怎么今天这么有底气。”说罢哈哈大笑。
只是这笑声中多了一道风。靠得近的食客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见过一把菜刀能如此轻盈，如同一条细线，轻轻绕过了那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每经过一处，便多了一条血线。那汉子起手处是无风生风，落刀处是无血见血。
顷刻间，那六人便软倒在地，手腕腰腹处尽皆无力。
那菜刀男人反倒嬉皮笑脸地，对刀疤脸说道：“秦掌柜开店这么多年，我确实也没护着她一刻，今天倒是想再听听你说话，你再说一遍，那什么开什么花来着？”
刀疤脸早已失魂，刀疤在一张煞白大脸上显得愈发丑陋，“不知爷爷是哪路好汉，小人......”正待求饶，却不想酒楼中又有变化。
是浪客无名动了。一顶斗笠覆在桌上，人却已经来到了刀疤脸身前。他平静的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眼直直望着菜刀男：“无血，你的剑呢？”
无血？是那个传说中千剑无血一人敌百的剑客？食客里有好事者交头接耳，但无人知道为什么无血会在这。
“我帮我夫人。你帮他？”无血看了看无名身后的刀疤脸，哑然失笑。
无名扯了扯嘴角，左手手肘向后，击中刀疤脸右胸，又踢腿将其踹出大门外丈许。
“现在清净了。”无名握住细细的断肠剑，指向无血，问道：“剑呢？”
无血示意秦掌柜退开，用菜刀划了一道弧线，隐隐将其他人隔了开去，只余自己和无名对峙。他笑道：“我自上月退隐江湖，便发誓不再管江湖事。只一心护我夫人开店。无血剑自然也被我丢在一边。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把破剑，是断肠剑不好用了吗？”
无名凝眉道：“你当年说谁赢了你，谁就能拿走无血剑，那句话还作数吗？”
无血哑然失笑：“作数。”
“好。”
无名松开绑在断肠剑上的布条，只见断肠剑上豁然一道断口。
“还真是断肠剑不好用了呀。”无血笑道，不过立时正色。因为无名的断肠剑依然很快。
一斜一横间，无人看清是断肠剑更快，还是菜刀更轻。只见人影憧憧，快剑和轻刀翻飞，那叫无血的汉子渐渐喘息更重。
“你老了。”无名的断肠剑终于抵在了无血的喉咙处。
无血坐在长凳上，放下了菜刀，甩着膀子笑道：“是啊，我老了。”他闭了闭眼睛，“要杀要剐都随你，别动我夫人和这酒楼。”
无名看了看老去的无血，又看了四周众人，一番打斗下来，竟然一桌一椅都没有毁坏，显然是无血刚才除了应对断肠剑也用了别的心思。
无名说：“我只要无血剑。”
无血指了指后厨，“在灶台边上。”他又问：“断肠剑很好，你为什么一定要无血剑？”他仿佛是刚记起什么，又说道：“听说上月你失手了。相府雇你护住相府千金，那千金却又返身救你......”
无血蓦然问：“断肠剑的断口，是你断的？”
无名垂眸：“她很好。是剑护不住人，该断。”他又看向无血，“所以我来要无血剑。听说你的剑很快，千剑无血，只有极细的剑痕，能以一当千。想必是把更好的剑。”
无血一笑，“好。那你去拿。真的在后厨灶台上。我夫人不让我再碰剑，只让我磨菜刀。你拿走了也好。”
“你当真不用了？”
“是啊。只要人在一处，剑不剑的都是虚的。”
无血听着身后人的脚步一顿，又垂眸仿佛自言自语：“倘若人不在了，剑不剑的，也是虚的。”
许久过后，酒楼才恢复原样，店小二陪着笑脸送走一茬又一茬食客。
食客们虽然平白遭了这一趟糟心事，却又看了两处精彩交手，私下道这酒楼高手如云，值当下回再来吃酒。
叫无血的男人此刻已经磨好了菜刀，帮着秦掌柜把几处酒坛搬好，又修好了被刀疤脸锤歪的门，狠狠往外吐了口唾沫，才拍拍手进门歇着。
抬眼却看见一张桌子上还覆着一张斗笠，旁边放着两碟牛肉和一壶酒。
“怎么？他还没走？”他招来店小二，问道。
小二也疑惑，“那位爷去了后厨后就再没回来。小人心想他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就一直没动这桌子......”
小二看了看无血，又道，“......小的看那无血剑还好好地在灶台上呢。”
“怎么的，你还想和他打一次吗？”秦掌柜坐在桌边，瞪了自家男人一眼。
男人喝了一口烧酒，大声道，“这肯定不能啊。媳妇比打架重要。”
他看向屋外，夕阳只留一道余影，洒金色已经带上了凉意。
“倘若人没了，剑不剑的，都是虚的。”
也不知那浪客无名，又去哪处天涯寻那良人。
（全文完）
文／君七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