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时间,悟空问答上就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贾母为什么不给宝黛定亲?
毕竟多数人看《红楼梦》还是最关注主人公的爱情。
要搞清这个问题,首先要确定一件事:宝玉和黛玉,贾母更疼爱谁。
喜欢看高续的读者,自然会认为贾母更爱宝玉,她是黛玉的狼外婆。
反感高续的读者,更愿意援引原著第五回原文“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饮食起居,一如宝玉。”,这说明贾母对宝黛是一样的疼爱。
贾母在物质上对宝黛是同等待遇,但是对黛玉,更多是怜爱,因为她是自己爱女唯一遗留的骨血,又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因此,疼她超过了三春,是很正常的。但是对宝玉,除了隔辈亲的血缘情,还有长辈对男孩子的期望之情,以及因宝玉外形酷似爷爷而引发的思夫之情。所以,贾母对宝玉的重视必然要超过黛玉。
史湘云看见贾母送凫靥裘给宝琴,就慨叹说“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见给他穿。”拿宝玉作比,可见宝玉才是贾母心中第一人。
所以,宝玉和黛玉相比,贾母会对宝玉的利益考虑得更多一些。宝玉的婚事,首先是他自己的事,娶黛玉,只是选项之一。
因为哥哥贾珠早娶早逝,又有和尚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所以贾母相信宝玉不宜早婚,然而,因为宝玉衔玉而诞,贾母对宝玉是有所期望的,所以,对他的婚事也考虑得比较早。
贾母喜欢女孩子,不仅仅是自己家的女孩子都收来一起抚养,就连亲戚家的出色女孩,她也愿意招呼来家里住上几天。黛玉、宝钗、湘云之外,还有宝琴、李纹、喜鸾等亲戚小姐。
王熙凤大概也是这种情况,作为王夫人的亲侄女,凤姐从小就时常来贾家串门儿,作为“自幼当作男儿教养”的孩子,她从小与贾家男孩一起玩,其中可能就有贾琏贾蓉等等,所以贾珍说她“从小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可见,凤姐在贾家亲戚小伙伴的游戏中,是个领袖人物,她与贾琏,也是青梅竹马。
凤姐的漂亮、俏皮、聪明,博得了贾母喜爱,喜爱到了什么程度呢?她把自己调教的一个丫鬟——平儿送给了凤姐。
第四十六回,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
这一段话,介绍了贾母身边一干嫡系大丫环的最早构成,这些大丫环都是自幼由贾母选拔培养,目前在荣国府各房担任骨干丫鬟。平儿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她后来被赏给凤姐,又随着她陪嫁,回了贾府。
贾母辛苦调教出来的好丫鬟,自然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当她一时兴起,赏丫鬟给外家小姐时,多半是有意要这小姐嫁给贾府的子孙。平儿跟着凤姐回到贾府,对贾府上下的人情世故、规矩讲究都熟悉,能更好地伺候凤姐和贾琏,这就是贾母的本意。
在把平儿赏给凤姐之后,贾母安排了袭人去伺候史湘云。
史湘云就是最早进入贾母考虑的宝二奶奶人选。她是贾母娘家的侄孙女,作为史侯家的小姐,她的家世背景无可挑剔,同时,她是襁褓间父母双亡,比黛玉更为可怜。而湘云的才貌也极为出众,爱说笑的开朗性情也很投贾母的脾气。
湘云是“史大姑娘”,她的母亲去世时还很年轻。古代医药卫生水平很低,女性在生育过程中面临极大的风险。湘云的身材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极为纤细。这样的身材,并不利于生养。湘云的母亲大概也是类似的身材,很可能是难产而亡。湘云自制的灯谜中有一句叫“后事终难继”,大概是说母亲,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湘云父亲并无别的子女,很快续弦。谁知没过几个月,湘云父亲也去世了,此时湘云应该还不满周岁,才能叫做“襁褓中”。
湘云的继母新婚几个月就丧偶,不可能有经验和心情多疼爱湘云,于是,贾母怜惜湘云,时常接她来贾家玩。随着年纪渐长,湘云的魅力越来越明显,她与宝玉又合得来,于是,贾母派了自己培养出来的“心地纯良,克尽职任”的丫鬟珍珠给她。这个套路,跟赐平儿给凤姐是一样一样的。
珍珠像个大姐姐一样耐心细致伺候湘云,让湘云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暖,湘云一生都在寻求母爱,她哄着珍珠替她“做这个做那个”,好像一个撒娇的小妹妹。晚上在西暖阁住时,湘云还跟珍珠说了“不害臊”的话。是什么话呢?大概就是,“咱俩要永远在一起,以后我做太太你做姨娘”之类的话吧?
然而这个愿望没能实现,突然湘云的继母去世,湘云要回家奔丧,贾母却没有让珍珠跟着去,等湘云丧事结束,又来贾府时,贾母早已把珍珠派给了宝玉作丫鬟,改名为袭人了。
对于这件事,湘云完全不能理解,对袭人说“怎么就把你派给了二哥哥”。其实这是一个信号:贾母不打算让宝玉娶湘云了。
古人迷信,认为亲人之间的命运有所联系。湘云一出生就死了母亲,不久又没了父亲,这个命硬的嫌疑是有的,命硬的人,对近亲不利,可能克父母或者克子女,当然,也可能克丈夫。在父母双亡之后,湘云的继母也年轻早逝了,这不能不引起贾母的忌讳。宝玉的哥哥贾珠就是青年早逝,贾母害怕宝玉重蹈覆辙。
袭人是贾母特别欣赏和信任的丫鬟,贾母希望袭人日后成为宝玉的姨娘,所以,在计划把宝玉配给湘云时,袭人被派给了湘云,当贾母改变主意后,相应的,袭人就被撤了回来。
贾母大概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改派了另外一个丫鬟翠缕给湘云,这个丫鬟倒是真正送给了湘云,但是翠缕的个人素质和成熟心计,别说比袭人和平儿,即便是比起紫鹃麝月来也有所不如。
贾母这种送丫鬟暗示订亲的套路大概是史家代代相传的不成文规矩,湘云年幼,被蒙在鼓里,她的叔叔婶子却读懂了弦外之音,所以忙忙地找了官媒来相亲,给湘云定了亲事。
这件事,引起了贾母些微的不满,虽然她不把湘云作为宝二奶奶第一人选,但是她还是很喜欢湘云,而且宝玉亲事也没定,不排除贾母后来改变主意的可能,因此,她把翠缕给了湘云,留作缓冲的余地。不料史家人过度解读了贾母的信号,又急着把湘云嫁出去,所以,当湘云订亲后再来荣国府,问起宝玉时,贾母生硬地回答;“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这个话,就是隐约对史家早早给湘云订亲的不满。
不过,贾母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后来湘云果然“克夫”,年轻守寡。
湘云之后,第二个进入贾母考虑范围的,就是黛玉。黛玉的出场相当惊艳,凤姐说“天下竟有这样的标致人”“通身的气派”,宝玉也赞美说是“神仙似的妹妹”。
于是贾母当即拍板——送了个丫鬟鹦哥给黛玉,后改名为紫鹃。
黛玉带来贾府的仆人很少,倒不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太贫困,多半还是他作为权臣,不得不行事低调,一切从简的缘故。林如海知道岳母最疼自己的妻子,他确信黛玉在贾府一定能得到最好的待遇。那么,林如海是否想过要把黛玉许配给宝玉呢?
应该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黛玉对宝玉的信息最早是从母亲处获得的:
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帷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这是贾敏的说法,自然也是林如海的看法。从客观表述来看,毫无赞许之意。
林家是书香门第,如海从科举出身,即便如海是迫于家族压力而读书取仕,本人并不喜欢做官,但是他也不会喜欢一个“顽劣异常,极恶读书”的女婿。贾宝玉的爱好和生活方式,并不符合林家的价值观。这些都在他们夫妻对黛玉的灌输中能看出来,所以黛玉先入为主,认为宝玉必定是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蠢物”一个。
所以,林家完全不会考虑让黛玉嫁给宝玉。即便是后来黛玉与宝玉有了些情意,回苏州看父亲时,正值如海病重,黛玉哪里好提自己的私情?况且她应该也知道宝玉为人不符林家价值观,所以,连向父亲暗示都不可能的。
黛玉要想嫁宝玉,必须要由贾家长辈做主。贾母本身是喜欢黛玉的,所以会有凤姐打趣黛玉的“吃茶”,又有兴儿说的“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上下人等都认定了这是一对好夫妻,这才显出后来爱情失败的悲剧感人。
贾母虽然有宝黛联姻的想法,但并不确定,她在心理上遵从了和尚的话——不宜早娶,甚至不宜早定。即便有黛玉现成在这里,也不妨碍她骑马找马。她叫张道士帮忙打听着。
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难得好的。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黛玉自身并不完美,以致贾母下不了决心,也难以说服宝玉的父母。
黛玉的第一个缺点是体弱,这在古代是娶妻的大忌,黛玉这样的身体,别说长寿,连生子都成问题。贾珠虽然早逝,好歹留下了儿子贾兰作为长房长孙继承家业,宝玉如果不能有个嫡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堪忧。
贾母选择媳妇,要求模样和性格,黛玉模样没的说,但是性格就不那么完美了,她时常与宝玉吵架。
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秉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黛玉在湘云看来,是小性儿,行动爱恼,会辖制宝玉。贾母对他们评价是“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曾经被他们吵架而气哭。贾母当然不会特别责备黛玉,一是哥哥有义务让着妹妹,二是黛玉在贾家,算是客人,宝玉应该谦让。不过对于他俩频繁吵架,贾母是有怨言的。
王夫人可能会更偏心自己儿子一些——黛玉曾经两次引发宝玉发狂砸玉,谁也不喜欢一个爱惹麻烦的儿媳妇。所以,从元宵节之后,王夫人每月入宫探望元春,到了端午节,元春就给宝玉和宝钗赐了同样的节礼。而宝玉很惊讶,他以为应该是黛玉得的礼物跟他一样才对。此时的他,也以为黛玉与他的亲事,是贾母内定了的。
元春的端午节礼,等于提出了宝二奶奶的第三个人选:宝钗。诚然宝钗的个人条件决不亚于黛玉湘云,然而贾母对此根本不予考虑。一个原因是宝钗有待选的任务,所以薛姨妈谈到宝玉婚事人选时也说“我虽没人可给”——毕竟贾家不能跟皇家抢人。第二个原因是宝钗的性格不讨喜,她不爱打扮,不爱享乐,屋子装修如雪洞一般,贾母觉得这样的性格不是有福寿的,招人“忌讳”,贾政也觉得宝钗写诗不吉利,非永远福寿之辈。贾家人对媳妇的命运看得很重,妻子的运势直接影响着丈夫的命运,贾母已经因为怀疑“命硬”而放弃了湘云,相似地,也不可能乐于选择性格清冷的宝钗。
此时,宝琴的出现令贾母眼前一亮。宝琴的外形比钗黛更加美艳,才华也毫不逊色。因为
“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所以谈吐见识皆与众不同。她才是贾母心目中“模样性格难得好”的理想孙媳。贾母起初是让王夫人认作干女儿,后来又把珍藏的凫靥裘给了她。最后还打听宝琴的生辰八字,可惜宝琴已经许了人家,贾母只得作罢。敏锐的凤姐最善于揣摩贾母心思,马上凑趣儿说“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
由此,凤姐明白,黛玉并非贾母心中最佳人选,也就不再打趣宝黛联姻的事了。
在黛玉这方面来说,嫁给宝玉却逐渐成为她的上上之选。
黛玉的家世虽好,但随着父亲的去世,林家的人脉逐渐凋零。俗话说,“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贾敏去世时,林如海依旧在政坛如日中天,所以黛玉能有底气怼周瑞家的送宫花次序不对。等到林如海也没了,黛玉就只好独自吟诵“风刀霜剑严相逼”了。
林家原本支庶不盛,有出息的也只有如海一人。黛玉要想借着林家的声望家世觅得如意郎君,越来越难。京城之中,像贾家这样只看新娘本人素质的婆家并不多见,即便有,黛玉的才貌之名也要有人去传播推荐方可。贾母精力不济,王夫人未必有这个心情,况且如果像湘云婶婶那样找来官媒相看,又可能引发贾母不悦——好像舅母急着把外甥女嫁出去似的。
黛玉自己看过了《西厢记》之后,春情萌发,渴望爱情。她没有机会去结识更优秀的男子,只将爱意赋予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的宝玉。黛玉任性,只有宝玉肯俯就她体谅她。黛玉身体不好,贾家的精致富贵才能满足她的病弱娇贵生活方式,况且仆人和规矩也都是熟悉的,就像紫鹃说的,“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贾府其实是黛玉的舒适区,对于黛玉来说,还就是一动不如一静。若是嫁到外头,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
凤姐和类似兴儿这样的舆论在贾府散播,撩动黛玉的心事。但黛玉并不开心。
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贾家犹豫着不想选黛玉为媳,父母双亡,导致黛玉心事无人诉说也无人促成。然而黛玉有个忽喜忽嗔的毛病,情绪变化多端,一时恼了,就与宝玉闹个翻天覆地,一时高兴了,又会得意忘形,引人侧目。宝钗的评价是“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在宝玉向黛玉告白“你放心”之后,黛玉的情绪就稳定了许多,与宝玉也很少拌嘴了。
在元宵夜宴上,贾母命宝玉为姐妹们斟酒。
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又替他斟上一杯。
凤姐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
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
凤姐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
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异性喂酒是非常暧昧的行为。潘金莲就曾对武松说,“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就是一番儿女情长的意思。黛玉公然把自己的酒喂给宝玉,宝玉也是“有心”——“一气饮干”。这是宝钗说的“不避嫌疑”,其实就是秀恩爱。我真怀疑黛玉当时是喝醉了。
此时已经不是黛玉十岁左右帮宝玉戴斗笠的时候了,两个十五六岁的表兄妹,这样的举止是引人侧目的,凤姐善于揣摩贾母心思,忙提示宝玉“别喝冷酒”。凤姐是唯一一个对于宝黛钗三角恋洞若观火的人。所以她早先有“吃茶”的打趣,后来又嘲笑他们三个“大热天吃生姜”的语带机锋。张道士要给宝玉说亲,凤姐马上看出宝黛不爽,忙用巧姐寄名符的事把话题岔开。
贾母后来的“掰谎记”,不但是发表自己对言情故事俗套的不满,也是在强调“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凤姐看出贾母不悦,忙打趣“掰谎记”,卖弄自己口才,引走大家注意力,活跃气氛。
贾母强调宝黛“没有这样的事”,只是掩耳盗铃罢了,她不追究,并不表示她能容忍。黛玉何等聪明,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从此之后也吸取了教训,不但言行上与宝玉注意保持分寸,还“常常吩咐”丫鬟,不叫和宝玉说笑…..远着宝玉。
这样一来,可把紫鹃给急坏了。
紫鹃是知道贾母这个送丫鬟给未来孙媳妇的习惯的。掰着手指数数,下一个该娶妻的少爷就只剩下了宝玉,贾母把自己赏给黛玉,那这个意思也是不言而喻了。紫鹃自己是非常爱慕宝玉的,她看到一起长大的好友袭人即将成为宝玉的姨娘,心里也是又羡又妒。
宝玉来访黛玉,说:
“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
紫鹃答:“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
紫鹃无端为什么要提袭人?她的意思是,“只有你的爱妾袭人端的茶,你才会满意,才会觉得好。我又不是你的爱妾,怎么能给你端茶?”——紫鹃的答话中,隐隐的醋意与爱意交织着。
黛玉叫她先舀水,紫鹃回应黛玉说:“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 宝玉吵架后来赔礼,黛玉不许紫鹃开门,紫鹃还是赶去开了——怕宝玉热着。紫鹃对黛玉这样的公然违拗,每次都是为了宝玉。
宝玉得意忘形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这是《西厢记》里的一句词,他当作调情话露骨地说出来,终于惹恼了矜持的黛玉。黛玉是矜持的,而紫鹃听见这话,想必是喜不自胜的吧?
紫鹃自己是家生子,她最好的前景就是走赵姨娘的路线,嫁给主子少爷作妾,从年纪和人品来看,宝玉是她梦中之选。然而,贾母把她赏给了黛玉,像黛玉一样,贾府也是紫鹃的舒适圈,若是跟着黛玉嫁到外边去,倒真不如陪嫁给宝玉。
紫鹃盼了好几年,见贾家长辈却迟迟不开口,黛玉与宝玉也没有小时候那样亲密了,甚至于自己与宝玉说笑的机会也少了,心里未免着急。她不知道宝玉对黛玉表白过“你放心”,所以她是不放心的。于是她要想法激一下宝玉,让他袒露真情。这便有了慧紫鹃情辞试忙玉的情节。“情辞”二字,用得极妙。紫鹃对宝玉有情,故此要试。这试探的套路跟袭人说“我家要赎我出去”是一样的,只是改成“林妹妹要回家去”。
这一试差点儿要了宝玉的命,别说紫鹃没想到,就连贾母王夫人等也没想到。
谁能想到呢?黛玉和袭人想到了,只有这两个人知道宝黛的私情。所以袭人并不急着去请医生,而是先来潇湘馆兴师问罪,黛玉的第一反应是骂紫鹃“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长辈们的反应就不同了:
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
贾母流泪,因为她明白了宝黛的情根深种、不可自拔,她的流泪有怜惜、感叹,也有自责。
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薛姨妈作为外人要表态,其实就是帮助贾家掩饰这个“丑闻”,用兄妹情、孩子气,来掩饰宝玉的过激反应。薛姨妈的解释很得人心。
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但是,显然,作为过来人的薛姨妈已经明白了宝黛的心迹,后来才有了“四角俱全”的建议。
可惜薛姨妈并不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直没有真去提,加上薛蟠婚事也闹得乌烟瘴气,哪有精力顾及黛玉的亲事?
王夫人固然更喜欢宝钗来作儿媳妇,不过她也决不会拿宝玉的性命来赌,所以,如果她能意识到宝黛有情的话,此后应该也不会再提金玉良缘。
紫鹃试玉可能倒是让一直精挑细选的贾母下了决心。因为她一向以宝玉的利害为准绳,现在发现宝玉离开黛玉就性命不保,不如干脆让他们厮守终生。
可憾的是,贾母还是遵循着“不宜早娶”的告诫,所以也没有具体行动,总想着等他们大一点儿再说,然而她自己却等不到那一天了。
贾母可能在临死前给宝黛定亲,后来宝玉因事离家(87版电视剧安排是给探春送亲)遇险,黛玉忧虑,在贾母去世后,她也得不到良好的照顾,最后离魂泪尽,“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黛玉死后,宝玉才娶的宝钗。钗黛两人,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已婚妻,并列十二钗正册第一。
这才是宝黛亲事的过程和结果。没有小人作梗,只是缘分不够,天意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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