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就是春天了。

城市还是光秃秃的灰，公园还是枯败的黄，河里依旧蒙着一层薄冰，人们还舍不得脱掉厚厚的冬装，但阳光却是明亮温柔了起来，晨起时，枝丫间也有了鸟鸣，树下已是积攒了不少灰白的鸟粪，低头使劲扒拉扒拉那枯草丛，不出所料，那娇软的绿早就不知何时冒出了头！

总之，春是来了，只是未到绚烂声张时而已！

嗯，春天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粟。春天不播种点儿什么，似乎这个春天就不完整了！

小城里唯一的一座像样的公园里，有一扇标志性的友谊门，门下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手拎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一手揣兜在低头踱步。偶尔抬头四下张望之际，风撩动发丝，露出方正的额头，明亮的眸底深处是一丝不易察觉地挣扎和矛盾。

诺大的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他。寒风吹透大衣，冻得心都蜷缩起来了。脸颊和鼻尖儿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里，冻得红木，棱唇发麻，舌头直僵，甚至连眼珠都要冻成冰球了。他翻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三分钟到约定的时间。哎，自己这不是缺心眼儿嘛，定了这么个见面的地点，他在心里嘀咕，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背风而立，当听到哒哒哒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时，他转过身来，冻僵的脸吃力地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以迎接对方的到来。对面是两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捂得严实，但通过暴露在外的精致眉眼，则可以预见是大美女两枚无疑了！

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到他手里拎着的玫瑰，眉眼弯了弯，大方地凝眸细细打量他的五官，眼神中有他难懂的深意。旁边的女孩子的眼里则盛满笑意，只是这笑里好像又藏了点儿什么。

“你是刘杨？”女孩子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啊，对，你是杨晓？”他的口舌冻得有点儿不利索了。

“嗯！”女样子挑了挑柳叶眉，“去旁边的奶茶店吧，这里太冷了！”

“哎，好！”女孩子们转身之际，他抹了一把脸，相亲这事真是让人尴尬得肉皮疼！要不是老妈河东狮吼，以死相逼他是万万不来的。

进了暖意融融的奶茶店，脱下厚重的外套，顿觉浑身舒爽轻松了不少。女孩子们先去柜台点了奶茶小蛋糕，顺便给他要了一杯咖啡而后相对而坐。

“弟妹，怎么是你啊？”春心荡漾之际，他被其中的一个真面目吓了一跳。

“我陪我闺蜜来相亲啊！”静文眯眼笑着，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

“你们认识啊！”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嗯哼，我把我最优秀的闺蜜介绍给你，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你……”

“怎么，你很反感相亲？”旁边的女孩子问道。

“啊……，没有，没有，认识你很高兴。”他礼貌地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晓，二十七岁，硕士毕业，目前就职于……”

他危襟正坐，也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虽然是被迫而来，但功课还是要做全的，否则回家没法向老妈交待。再说这位大美女也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他是个平常人，或许他会努力地把他们其中的一个追到手，然后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地走完一辈子。

其实，凭他的长相和身材，他本不用相亲的，大学的时候，一路走过去，能迷倒一大片学妹学姐，尖叫的搭讪的都应付不过来，明星出场一般。当然，他也非常乐意回应她们一个帅气温暖的微笑，只是加微信好友就免了吧，因为他没法对别人负责。

“那个……我的职业是消防员，”他凝望着她说，“这工作很危险，所以我不想拖累别人！所以今天很抱歉……”

他不是不想结婚，而是不能结婚。在校期间，他酷似明星的俊颜和帅气的球技为他赢得无数女孩的心，其中有一个也曾驻足他的青春里，只是在一次执行任务之后，他忍痛割爱，将她推向了另一个彼岸。

那场大火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一次，那燎卷肉皮的灼烫，那腾空而起的大火球，那铁花火雨般流落的火瀑以及那绝望地哭喊和歇斯底里的哀嚎，烧焦的尸体漫浸在尺把厚的消防水里，狰狞的面目和扭曲的身姿都彰示着死前的恐惧和痛苦。即使亦过去了很久，但每每梦回时，仍是一身冷汗！

心在战栗，面对火情，他多少次出生入死，挽救了上百成千人的性命，又有多少次望火兴叹，眼睁睁看着生命的逝去而无能为力，险情之际，是水与火的较量，更是科技与夺命之魔的对阵，更是小我与大我之间的不二的取舍。

入伍十年来，他数不清自己到底参与了多少场火灾行动，但每一次生命在灾难面前的脆弱都让他心痛不已，尤其是战友的逝去更是让他感同身受。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年轻的生命如昙花般在最美的时刻凋零，是眼泪挽不回的枯萎。别哭，亲爱的人，我在最美的夜空中炸开，我的眸是最温柔的光……

痛彻心扉！战友的葬礼上，他彻彻底底清晰明了了这个词的含义，亲人们泉涌的眼泪和嘶嚎顿胸的痛，也让他体味出死不可怕，生更残忍的滋味！

这一切曾让他退却，是的怕了，真的怕了，不是怕自己牺牲在无情的火灾里，而是害怕亲人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但曾经的那个眼神却有让他无法放弃这自小的梦想！

永远记得那星光灿烂的夏夜，永远记得那个宽阔结实的怀抱，永远记得那个温柔带笑的眼神。夏夜的闷热将他赶上阁楼的露台，那里，有星空，有微风，有爷爷的摇椅，远离了楼下餐馆的喧嚷和烟熏火燎。大人们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没有空来陪他玩耍，只是忙碌的间隙偶尔关注一下他的存在而已！长大之后他明白了生活的不易，懂得了碌碌无为和平淡安乐似乎靠的很近，就像是孪生兄弟。

微风惬意，星空璀璨，不知何时他合上了双眸，梦里和小伙伴们在欢快的奔跑，忽然一团黑雾飘来，将他们笼得严严实实，那烟又烫又呛，让人窒息。他挥动着双臂，想要驱散它们，烟雾却是愈来愈浓烈地袭来。恐惧袭上心头，他吓得大哭，想要张嘴呼救，烟却趁机钻进喉咙里，五脏六腑灼烫得要熟了一般。又忽而一阵大雨来，将他浇得一个激灵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