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他显得很不起眼,破落的小摊位显得那么无力。与旁边仿佛燃烧着生命叫卖吆喝的小贩一比,黯然失色的"星座占卜"简直可有可无。
但无论城管突然来袭还是摊贩四处游击,那个摊位却一直都在。几个月来,发现只有刮风下雨他会转到不远处的地铁口拐角。他似乎是这条街的一盏昏黄路灯,上下班都能见到他,微微颔首,有些倦怠无神,但有生意上门的时候眼神会转变为波澜不惊,仿佛是在给顾客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但听公司里几个姑娘说起,这人占卜之准令人咋舌,可生意却是一般般。原因是他绝不会帮你去预测姻缘前程,中奖号码,运道祸福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而只是简单了解你的生日、时间与地点,再闲聊几句后,就能告诉你接下来几天的一件事,有的无聊至极,比如你明天几时会上洗手间,后天的快递不能准时到;有的却是事关重大,他曾准确预言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车祸,据说是断言他三日后会被车撞死。
当时该男子哂然一笑"那我请假三天待在家不出门总行了吧!"占卜师笑了笑,一言不发。可被他预言后,接下来的事,可真有点传奇色彩。
同事在那天几点几分会给你打电话,说他在洗手间没纸了让你快去救他,给你送快递的小哥会莫明其妙地漏了你这个包裹或是之前录入就出了错误,而那个三天不出家门的中年男在第三天却从阳台上不慎摔下,正巧撞上一辆刚加速疾驰的小货车……
一时间,关于那个占卜师的流言四起,他也算是名声大噪。可他预言还是惜字如金,待人接物也是不冷不热,最关键是他从不给予任何解释也不提供破除厄运的方法,只是一言不发地平视前方。所以,人头攒动的街上,只有他的摊位略显冷清。
虽然我每天都能看见他那张有些病态泛白的脸,但我从来没有找他占卜过。
可今天,我却十分想找他说说话。
因为就在一刻钟前,在商场撞见了女友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搂着迎面而来。而从女友眼里刚开始有些闪缩而后决绝的眼神中我也明白了她想说的话。我太了解她了,还在为贷款奔波的我肯定是满足不了她的虚荣心的。虽然早就预料过,即使感情名存实亡。可这样好巧不巧让我撞见,一时间还是恍惚了起来,跌撞着上了地铁,又是踉跄着走出站,停在了那个避雨拐角。
我和他的视线就这么对碰了,占卜师难得抬起了头,一直盯着我。而我也竟然难得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招徕客人的意思。四目相对之后,满腔怨愤的我脑子里估计只剩对他倾诉的想法,于是便径直走了过去。
“我其实不是来......”我开口便想道明来意,只是想找个不认识的人抱怨牢骚。
“我知道。”他奇迹般还会抢过话头。
“咦?”我很是诧异。
“你失恋了。”他的眼神恢复成了一滩死水“你看上去很忧虑,不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甚至已经有些气弱。
“你这副衰样,不用占卜就知道了。”他竟然有些讥笑。
“你!...”我一阵窝火,随即又松开了拳头“唉,是的,我......”我摇摇头,表示还需平复下心情。
“其实你很是恼怒,但天性懦弱的你却不敢发作,你自己回想一下,你可有向朋友表明过其实你很讨厌和他吃饭?你可有向女朋友呵斥过哪怕一次?这些你可以觉得不必要,男子气概也无须从这些肤浅的东西体现,但是,问题是,你敢不敢?你根本没有有这些觉悟,只是用逆来顺受的坚忍表明立场,很累吧?”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其实不必这么累的,需要我为你占卜吗?”他眼神中有一丝热诚闪过。
我点点头,毫无疑问,我很想知道,女友,喔不,前女友与我未来将何去何从。
其实真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会心甘情愿当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甘愿卑微到尘土里,低头用自己的睫毛拭去她高跟鞋上的尘土。
也只有那一瞬间......
他思考了良久,这是他前所未有的,今天他做的说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这甚至让一个平凡的我第一次感到殊荣。
他鼓励着说了一句我余生都在回味的话:“你和她,将会有天壤之别。”
从他脸上我读到了一丝宽慰,理解还有最重要的善意。
我们竟然成了朋友,女友自从那一天起就失去了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我也丝毫不在乎。因为我和她,会有天壤之别。
我与他经常去廉价酒吧买醉,酒过三巡后甚至会咒骂着,在外面的停车场上厮打起来,打得两人鼻青脸肿为止,还能望着对方滑稽可怜的脸捧腹大笑。
我称他为K先生,他其实也很不幸,他说星座占卜全是唬人的,只是现在许多小年轻都信星座才包了这么个外壳,他只是时不时能看见未来的几丝剪影却无法改变走势。这种能力很恐怖,试想你时常能看见周围人的命运,但你无能为力,所以他只能几年换一个地方,去看看不同的人,在他们的未来还没到达之前选择离开。
“那我的未来呢?你能看见什么?”我曾这样问他,他也只是笑笑,重复着当初的那句”天壤之别”。
而我的积蓄也慢慢掏空,情理之中。
我的贷款也是了无指望,毫无意外。
除此之外,我的业绩也如我的形象一落千丈,老板与我多次交涉未果,终得扫地出门。
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现在这副烂泥模样,真不配有一份工作。
一如往常,只是这次我钱包里是最后的几百块,走入了那间与占卜师常去的廉价酒吧。
可到了后半夜,他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
他也犹如我的工作,我的女友,我的尊严,我的未来一样,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他,酒吧,小摊,商场......每次的消费记录,都是同一个人买的单,K先生,可我拿着K先生真真切切签的单,而满世界,却没了K先生这个人。
直到那天,我花完了最后一分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酒吧,酒保也是漫不经心的嘟哝了句:“慢走,K先生。”
晴天霹雳。
我死死抓住他肩膀“你叫我什么!?再说一遍!”“K...K...先生啊。”酒保显然是被我血红的眼睛吓坏了。
我无法描述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在天台喝酒比赛弹烟头的只是我自己?
在大桥上呐喊叫嚣着直到喉咙嘶哑的也是独自一人?
在酒吧门口扭打成一团的难道也是我一个人还是跟一个陌生人?
在阳台对着流星许愿说是要那婊子流产流到没快感也是我自己在咒骂?
..................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是一个人!?难道,我之前的生活,也是场清明梦?
我踏入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家。
餐具,一套。
垃圾,一堆。
毛巾,一条。
牙刷,一支。
枕头,一个。
死掉的心,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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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用冷水不断地扑自己连,这样才能让我暂时抑止从18楼纵身跃下的冲动。
好一会,我才抬起头。
镜子里满是胡渣的人,对我笑了笑。
是K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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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去,我也不知道镜子里为什么是K先生,我更不知道K先生对所有人说我才是K,所以所有账单埋单的都是K,我只知道自己一无所有。
我好像跨过了一个城市,也许有好几个,我只觉得自己如风中摇曳的蜡烛,随时会熄灭。
路人开始向我丢钱,小孩开始很好奇地看着我,而妈妈却是拉着他们快步离开。
不知过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时间与我毫无平行线。
我蜷缩在地铁口,拿着破报纸裹住瑟瑟发抖的自己,仅存的尊严让我面对着墙壁,躲避着路人怜悯或是鄙夷的目光。
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吧,听力开始如退潮般散去,眼睛也无力再张开。
在我最后的几秒钟,我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的地铁口转角传来。
“你失恋了。”
“你怎么......?”
“你看上去很忧虑,不是吗?”
“天壤之别,不是吗?”我问自己,最后一丝热量从身体中逃逸了出去,还是没能爬到转角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