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木蠡真的是你名字吗?”。
陈小年走后,这句话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和陈小年的妹妹是大学同学,对她的姐姐——陈小年,我了解不多。她无疑是个漂亮女人,跟她妹妹一样漂亮,甚至还要漂亮,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听陈惊蛰说,在本省的刑侦总队工作,具体职务不明。以往,我们都只是业务上的接触,当然,我是最讨厌早起的人,所以一般的工作,与我无缘,因为早年的一些积蓄,日子尚可过些。我大学读的是政治学,国际政治专业,在我看来,是很无聊的;后来又修了心理学,同样的无聊。就是在心理学系,我认识了陈惊蛰,除了我家的猫,我的冰河世纪马克杯,一本叫《知识论》的书,她是我的第四个朋友;陈小年,算是第四个半朋友。今天,陈小年突然说起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他给她写信,他喜欢她,她不知道怎么办,我就跟她说了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她听完后,说了句话,“所以,木蠡真的是你的名字吗”?现在,这个问题纠缠着我。她又问了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我答她,许是结婚生子,人生圆满了吧。我没有回答她木蠡是不是我的名字,因为,木蠡真的不是我的名字,所以,木蠡真的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我就没告她了。
我的故事没有帮到她,像陈小年那样的女人,其实并不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是当局者迷罢了,我也不期望能帮到她。这段时间,看剧看到吐,我计划写部小说,敛敛神,顺便打发点时间。舞剑可以敛神,我记得在某篇日记有提到,写小说,也敛神,看剧,就散神,而且散得很厉害。我写的小说,里面有个人,也叫木蠡,有个人,会不会也叫陈小年呢?我不知道。我写小说,没有什么方法,如果硬要有的话,大概就叫意识流吧,写出一句话,再用一句话天衣无缝的接上。在某个断句上,也许就会呈现出结构的美。这样的话,我高中就说过,不幸得很,十年来,竟什么也没进步,竟什么也没变化。但我确实是变了,变得太多了。十年前,我的很多朋友,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像流水一样散落宇宙,像流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那个女人,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彻底,彻底的消失了。许是结婚生子了吧,许是人生圆满了吧,那么多年了,我心里倒怀着这个希望。
故事从哪里说好呢,那个女人,叫陈小艺的那个女人,跟陈小年只差了一个字。真是好巧啊。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从高一一直保持到现在,从高中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写日记就跟我要写的小说一样,需要耐心,当然,某种程度上,并不需要天赋,如果你写着小学生的日记,要拿给别人看,那就没办法了。写小说就没办法,需要天赋,需要更多的投入,而投入跟回报并不是成正比的,有时候令人感到绝望。
我说了很多小说的字眼,不要误会,我不是职业作家,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一件“理解人生,感知自我,赋予生活以意义的方式”的方式,仅仅需要一支笔一张纸就可以过得很充实,很问心无愧,这个买卖已经很划算了。我为什么会写小说?认为是“理解人生,感知自我,赋予生活以意义的方式”的方式,为什么不是诗歌,为什么不是戏剧?光是划算,已不能解释。
对这个问题,目前我不能解释。纳博科夫说,“三种因素造就一个人:遗传因素、环境因素,还有未知因素X”。有点陈腔滥调是不是?你把目光滑下来,“提到小说各种人物,当然是作者在指挥、运用、控制这三种因素”,我个人则更喜欢,你的目光再下来一点的:“小说中的每件事都发生在福楼拜的脑海中,不管最初那微小的动因是什么,也不管当时法国社会环境或是福楼拜心目中的法国社会环境究竟如何,基于这一看法,我反对人们在女主角爱玛·包法利受到客观社会环境影响的论题上纠缠不休。福楼拜小说表现的是人类命运精妙的微积分,不是社会环境影响的加减乘除。”。
所以,未知因素X,这在逻辑上是自洽上,可以用来搪塞很多问题。
我一般在下午两点起来,如果不在早上九点被陈小年吵醒的话,另外一个例外是快递员,他们一般是十点打电话,如果电话打不通,一般是打不通的,他们就会按门铃,我要起来,开门,然后签字,继续睡觉。如果是陈小年,就没这么好,她会温柔的问你要不要继续睡,不能说不!看在陈惊蛰和她很漂亮的面子上,我忍了。像今天,一番长谈后,这觉是不能睡了。
陈小年警官被一个案子困住了,我可以想象,她的思路一个个被堵死,拧成麻花,对此,最好的解决方法是,而且当然是,辞职。做什么不好,非要是警察这种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喝水也会塞牙缝。我猜,她也许是太无聊了。她的另一个问题是,他喜欢她,而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她要的那一个,我恶意的想,搞不好,这还是初恋哦。在感情上,我无法帮助她,毕竟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不是爱情心理学(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名目),但是为什么,我要给她讲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发生在我身上,发生在十年之前。十年的前,现在是十年的后了。
我准备开始写小说,陈惊蛰欢呼雀跃的啃完酱牛肉,带着纽约又欢呼雀跃的去吃火锅,我看到张柠幽灵般的出现,把她载走了,像一个贵族住在奢华宫殿里的管家。在二楼的客厅里,四面是粉刷的墙,没有任何的装饰物,我准备写小说,我能够听到头顶的风扇像飞机螺旋桨的声音,这声音,带着白色金属的质地,没有飞机螺旋桨的雄浑,薄薄的,像一张透明的纸片,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随时准备在这个燥热的夏天给人带来感激不尽的凉意。我现在还很惬意,风吹走蒸发出的汗液,我的头脑很清醒,十年前,我也在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屋子,屋子里还有其他二十几个人,我们刷刷的在答题卡上填字,哗哗的在心里咒骂着出题人;在那间不到60平米的刑场,我坐在第二组第四桌,头顶的风扇,吹出螺旋桨的号角,吹出一阵悲风。
三天考试,第一天下午三点熟悉考场,605班的同学被一辆大巴载去,我和连俊伟站在公交车牌边,我看到陈逢瑜坐在巴士靠窗位置,天马旅行社的车子,就跟她招手,她也招了下手,面露微笑,然后车子缓缓驶出。从高考开始,到高考结束,我都住在连俊伟家,我们站在公交车牌,摩托车让曾彬阳送蔡钦伟回家了。我还记得这些,我还看到那条路,两排树像岁月轮转的延伸下去,到目光尽头,只剩下一条线。
从2010年到2013年,这三年,我在一个叫惠安第二中学的度过高中,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后到的一个地方,是我的家,两点之间的直径扩散十几公里,是活动的最大范围,这就像一个圆,我的人生,我渴慕的一切,我憎恶的一切,都在其中画地为牢。即使到了高中最后三天,我都没有从这个圈圈走出来, 即使十年后的现在,我还图谋不轨的想把它召唤出来,让它臣服于纸面,使记忆这头猛兽为我的坐骑。
风扇是顺时针旋转,我盯着它看,想象它是北极的时针,我的脑海里有个画面,是一个女人,她走进一所学校,说了几句话,她抑制不住情绪,她是走进去的,她是走出来的,在外面,她跨上她的自行车,因为她的家在别处,她要回她家,因为她抑制不住情绪,她看什么都烦,她骑自行车在马路上,马路上迎面扑来的人,或看不到的尽头的人,真他妈的烦。
“我要哭了”,她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