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中秋的月光令人怀念。
它既浪漫,又忧伤。
家里亲戚不少,因而中秋未到,月饼已是屯堆了小山。但有一份我们不能动。
因为祖父要用来祭月。
祭月之举古已有之,《礼记》中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是古代先民们对美好的祈愿,对月的崇拜。
祖父祭月没有复杂仪式。只有供桌,月饼,檀香,和清风朗月。
当圆月越过屋顶,高悬夜空时,他便郑重其事地把月饼摆放在供桌上,点燃檀香,恭恭敬敬地插在月饼上,闭目合十,喃喃自语。我们觉着有趣,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只不过会偷偷睁眼看看对方是否偷懒作弊罢了。
闭上眼睛那一刻,仿佛月光被凝住,好似不曾流动过一般,耳畔只闻夏虫唧唧和巷里的人语,鼻息间满是檀香的味道。
偷偷睁开眼,庭院上月色如洗,似流水静静地把每一个坑洼和缺角铺满,檀香冉冉,袅娜地升腾沿着月光,散入无尽虚空中。满月悬空,天地被这朦胧月光洗沐。越过老屋的瓦檐,清晰可见远处树木的阴影,高高低低,参差不齐。而近处的老屋也在享受着月色拂洗,白墙黑瓦,历历青苔似乎在清风明月间睡了。
祖父脸上的皱纹里月光流淌,面容虔诚,就像庙里打坐念佛的老僧。
那时候小姑妈还未嫁作人妇,每年,都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陪我们一起祭月。她说小时候家里就有祭月的习惯。
在如此月色里,祖父总要讲故事的。
他说当年祖辈们的辉煌,说幼年的艰辛,说关于月亮的传说,说一切他还记得的事,悠悠地,在月光下,一字一句地吐露。
坐在凉席上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听着有些重复的故事,但丝毫不觉得乏味,还是会笑得前仰后翻。
不知不觉间,月上中天,檀香好闻的味道早已消散,只剩一堆灰烬。
慢慢的,祖父怔怔地望着月亮,开始说起祖母。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轮明月,恍惚间似看到祖母的容颜。祖父几度哽咽,悲伤语调让月光也变得惨淡起来。
夜风轻送,不知从何而来,吹乱香灰。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她从远方寄回的思念吧,踏过岁月,在这晚,吹入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