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礼拜的今天,我决定做一个实验。我删除了手机上所有的社交软件,微信、QQ、人人,以及知乎。四个月以前,我在明眸沙龙做过一次分享,主题是「社交软件如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在那次分享中我曾无不讽刺地将不断地翻阅朋友圈的新动态和吸毒上瘾者的时不时给自己来一针作对比。然而作为一个朋友圈重度使用者,我却始终没有勇气试试「戒毒」后的感觉。这次趁着备考GRE的由头,我想要尝试一下,持有一部没有社交功能的手机,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当我在半夜一点给所有人群发了弃用微信的消息,憋着一口气把手机上所有的社交软件全部连根拔起的时候,感觉自己大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林则徐当年费劲波折终于在虎门把那些劳什子鸦片全部干掉。看书的时候再也不会有讨厌的嘀嘀声了,拿手机背单词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顶部跳出烦人的提醒了,中午排队的时候终于有空看看我存在Evernote里的文章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朋友圈了。「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我想着,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啪啪啪地打了我的脸。早上起床,习惯性打开手机找微信;背完了单词想放松一下,打开手机找微信;中午排队等饭,打开手机找微信。根据我不完整的记忆,我当天找微信这个动作至少做了有20次不止,事实上到后来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微信和它的小伙伴们已经彻底被我从手机里扫地出门了,但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打开那个名叫Social的文件夹,就像博尔赫斯小说里那个翻阅着无尽之书的可怜人儿。微信已经成了我的手机存在的目的,其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它的点缀罢了。背单词?不过是在等待下一条信息的到来;看新闻?小伙伴们自然会分享的怕什么;刷知乎?聊以增加一点朋友圈的谈资罢了。这种「微信中心主义」在微信被卸载以后体现地淋漓尽致。我不再有时间背单词,因为再也不会有下一条信息到来了;我也不会想去网易看新闻,不能发到朋友圈的新闻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当我在澡堂门口看见「性病、传染病严禁入内」,满心激动地拍了照却发现无法上传朋友圈时,我感觉,这句话似乎也不那么好笑。
到了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又用电脑开了Wi-Fi把微信下载下来,满心期待地看着右下角的朋友圈,期待着那个小红点变成一个小红数字。我耐心地等了三秒、四秒、五秒,红点还是红点。我感到有点失望。打开朋友圈,把动态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直到看到24小时前那个熟悉的世界,我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我并没有遗漏什么大事。刚说过弃用微信,这么快就恢复的话,未免拉不下脸来,于是又翻阅了两遍朋友圈,咬咬牙,我再次卸了微信。
弃用微信后的第二天,我感到我的焦虑有所缓解,可能是电脑让我分散了注意力。Mac版本的微信可以不用扫二维码直接用帐号密码登录,在挣扎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还是没有顶住诱惑打开了它。左边的对话框内跳出5条消息,我看了看,飞快地打了几条回复,继续上网去了。说到上网,我感到我这两天在网页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以前要长了,也许是因为不能电脑上的微信没有朋友圈,于是留出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吧。这虽然减轻了我对于刷朋友圈的焦虑,却增长了我另外一种焦虑。毕竟,我废这么大力气卸载了微信,可不是为了留出时间刷知乎和豆瓣的。无奈,只得动用Parental Control功能,早上8:00至晚上10:00只能浏览Wiki, Economists和Merrian-Webster,以防手贱。为了增加自己解开Parental Control的复杂度,专门随机生成了一个密码存在百度网盘上,这样自己去解开控制的时间就增加多了,多这1分钟,我的头脑也许就冷静下来了。
第三天,感觉自己对微信的焦虑感已经下降很多了,尤其是朋友圈,已经没有那种非看不可的执念了。虽然偶尔还是会翻翻手机,在新食堂看见槽点的时候还会想发两句吐槽,但是已经远没有第一天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了。因为知乎和豆瓣都被我自己禁了,所以电脑就纯粹变成了我练习GRE写作的工具。闲时我常想,为什么高中的时候既没电脑、也没手机,但我却完全不像现在一样感到焦虑呢?也许是因为朋友圈在消弭了时空距离之后创造了一种虚假的联系感,正如微博创造了一种虚假的话语权。大洋彼岸的初中同学今天中午吃的是日式料理还是法式沙拉和我有关系吗?也许没有,但当它出现在朋友圈时就和我有了关系,我可以上去点个赞,或者评个论。不熟悉的人可以籍此变得熟悉,熟悉的人可以籍此维持关系,然而当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它也就变得越来越浅薄和廉价。我们无法在朋友圈里表达观点而只能发泄情绪,评论并不是真的为了评论而只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注意。高中时代一个联系较为密切的关系网不过几十人,而今大部分人的微信好友都早已超过了200人,无怪乎我们的精力大半被牵扯在此。
第四、五、六天。打开手机的频率明显降低,并且可以看一些手机里比较长的文章了。电脑上的微信两天没有上,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这个事情。在礼拜五的时候,因为想看一些政治哲学方面的书,于是解锁了家长控制,去豆瓣上搜书。半个小时以后,感觉书单搜集的差不多了,于是就关闭了浏览器。看看时间,才早上九点。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难以明说的喜悦,于我而言上网终于重新成为了一种工具。我不再打开豆列里的每一本书看相关的阅读拓展,不再看到一本书就去网上搜它的电子版然后放在硬盘里吃灰,不再在多个版本之间纠结来纠结去花上一个上午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不再需要强迫自己去做到这一切,仿佛自然而然,就应该如此。豆瓣是一个好工具,它可以帮你找到很多很棒的书籍,但如果仅仅在书单之间流连却没有丝毫助益;知乎是个好工具,它的确可以帮你发现更大的世界,但如果止步于在不同答案间穿梭而不进一步阅读和思考,那其实和看YY小说没有差异;微信也是个好工具,它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便捷,但是每天像皇帝批阅奏章一样伏案与朋友圈既无必要、也无助益。流连出自恐惧,恐惧和别人不一样,恐惧被他人遗忘,于是一遍一遍地,我们在评论和状态中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感。
微信的启动动画非常有意思,一个人站在了一个星球面前。我觉得这幅图非常好的阐述了微信给人造成的影响。它让你同地球上的其他人连接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却让你感到一个人无可抑制的孤独。刘易斯·卡罗尔在一首诗中写,“吹熄蜡烛的话,烛光是什么样的呢?”。我们给了烛光以太多的关注以至于都没有发现烛光下的灯芯早已摇摇欲坠。我并不是说要和朋友圈断绝关系,毕竟我自己过一段时间以后也会回归微信,我的意思是,在点下那个小小的评论按钮前,不妨先问一问自己,「他的状态,对我有这么重要吗?」「我的评论,对他有这么重要吗?」
最后做一个口号式的宣传,如果大家想体验我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不妨把手机上的所有社交软件都卸载了试试。每个人的感受可能会不一样,但一定,会是一段特别的体验。就好像去灵隐寺当一段时间的居士,倒不是真要归隐山野,但回到俗世红尘之后,总会多那么一些灵性的。如果真有这么干了的同学,非常希望你在回归之后,我们能交流交流。
电话和短信时代的手机是一柄剑,微信和微博时代的手机变成了一张网。生活在一个信息中毒的时代,我们一步一步走向赫胥黎所描绘的那个「美丽新世界」。手机和网络拓展了我们的世界,也让我们感受到了超忆症的痛苦,敌人进攻的情报已经送达我们手中,但同时铺天盖地的噪音已经把我们淹没。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写道,“有很多次,有人让我到电视上去宣传我写的反对电视的书,这也是同样的讽刺。”今天我在这里写下这篇文章号召大家离开微信,却又不得不借助微信的平台来传播自己,不知是当笑还是当哭。
这是一个混乱颠倒的时代,
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