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三年八月十日 星期六
页348,《八十年代新一辈》,《出神》,刘天昭
比如《红颜》里面中学生跳集体舞时候要穿的红色背带裙,跟我们中学生时候穿的一模一样。我看着那裙子就进入普鲁斯特瞬间,一回来恍惚涌出无穷多个中学时候的画面,还有那个死后的阳光和风、课间操的广播和空气的温湿度,跟着画面它们完整地扑上来。那是我生活过的年代啊,那是我生活过的世界啊,几条红裙子就给我这么多的感慨。
页349:红裙子和黑板言之凿凿地向我证明、那正是我生活过的世界的时候,电影里的那些故事,那些成年人,又让我也觉得陌生。我记忆中保存的,是一个儿童视角(接着是一个少年视角)所看到的世界。她看不懂那些情欲的冲动,那些命运的挣扎,还有那些被压抑的东西怎样以光怪陆离的方式得到表达。所以她也不记得那个世界有这些。所以我在下意识经常误会,那些成年人的东西,这个世界的复杂纵深,是在我发现它们时候才出现的。现在这些电影,它们再一次提醒我,这个世界始终繁复艰深,这个世界任何年代里生活的人,他们都是用尽全力活着,活得思路曲折、心灵丰富。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象一下自己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人,唱着“这个世界属于你,属于我......”,然后那个真正的幼年的自己,她就躲在你歌唱的那个房间门后,扒着门缝望着你。
如果记忆是一卷全程的录影带,我们还要另外一整个辈子才能看完它。所以我们遗忘,遗忘是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前提,它代表我们从伤痛中痊愈的能力。所以遗忘和痊愈它有一种背叛的味道,我们乐观地活着,难免就显得有点无耻,有点没心没肺。然后,在这没心没肺的生活里,我们偶尔地看一下跟自己记忆串联的电影,拜访一下那个我们当时没能看清楚的世界。然后时间和时间并置,然后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并置,然后你觉得,那么丰盛,哦,多么虚妄。
页345,《老了以后我们一起喝茶吧》
简直看到那一天的树叶子悠悠悠地,飘下来。茶水里的茶叶叶子,悠悠悠地落下来。
那一天我站在门口想起了好多场景,好多我记忆中的年轻时候的我妈我姑我婶。我记得30岁到60岁的她们,和我记得的30年的自己,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吧。
向日葵一朵一朵的,沉甸甸的。北方秋天的阳光金灿灿地照着,窗外那些仍然泛绿、正在枯黄的植物,在风里弯着,有冰凉的、隐忍的风骨。我想神可能并无恶意。
案:想到姐。作诗:姐,小眼睛,小眼睛,长发,长发,喜欢吃瓜,喜欢吃瓜,爱睡懒觉,爱睡懒觉,目前在旅行。
页342,《偶然的东西》
1999年早过了,那本子一直空着,躺在抽屉里。我每次收拾东西看见它,都遥遥地对着我臆想中的那个文艺爱好者,深深地叹上一口气。就像远远地举起一杯酒。
页343:以前我住在北京北五环以外的“上地”。小区门口曾经有一个小饭馆,从装修到菜式到服务员的着装,样样都很平常。只是饭桌上摆了一个小牌子,上面没有写水煮鱼和手撕鸡的特别推介。它是一个文艺小牌子:上面是一首七绝律诗,大意是说你来吃饭我们很高兴;另外一面是篇小散文,回顾了“上地”这两个字的来历,以及这个地方的历史,一直追溯到元朝。结尾处,这位民间余秋雨深情地写道:时间的沙漏合上了先人的日记......
地球上到处都是默默开放的花,而我们只是偶然地,在飞驰的火车上,看到铁轨旁的那几朵。
页336,《头发的故事》
我姐灵牙利齿,而且她比我还关心我的头发。我暗地里以为这是病态的。有一次我头发剪得太短了,她气得抓狂,最后逼得我发誓说,如果我在她没允许的情况下又去剪头发,她(我姐本人)就不得好死。这实在是可怕的誓言,我从此丧失了对自己头发的完整主权。每次坐在理发店里,我脑子里都在盘旋,我姐会怎么说?
案:“我暗地里以为这是病态的”可爱。“她气得抓狂”可爱。“如果我在她没允许的情况下又去剪头发,她(我姐本人)就不得好死。这实在是可怕的誓言。”可爱。
前一阵子,在短发留长的慢慢转型期里,我碰巧如果一个被我姐赞赏的发型。但是头发它是一种多么有原则性的东西,它总是长,不停留。头发啊,请停一下!头发简直就像时间一样,就像生命一样,奔流不息,片刻不停。头发一长,我就又不安分起来,想着要怎么办呢,剪短它,忍着继续留,烫一下?